每条“血管”每次只能容一人通过,中间有“中转地”,“血管”是半透明的,可以看到外面,但因为移动速度太快,很难看清楚,到达这些中转地之后就不一样了,那东西恢复了正常的行走速度,方盒子内也不再颠簸,方思弄有了不少发现。
首先,他发现,这些“中转地”都有着一些特征,或是自身的形状、摆设,或是墙角涂鸦的暗示——有手枪的雕塑,有横躺的刀子形状的平台,有写着“有毒气体”、旁边画着骷髅头的涂鸦,有上吊绳组成的圆环阵……看一两个也许不觉得,但多看几个,就能明显找到“自杀”的意象。
什么意思?这些意味着,这是一座自杀城市吗?
作为观影无数的从业者,方思弄立即就想到了一部叫做《自杀专卖店》的动画电影。
想法保留,他希望可以跟人讨论,当然最好是玉求瑕。
他还有一个发现,就是不管从任何一个中转站望去,都能看到那个红色的时钟。
那座钟似乎是这个城市的中心,仿佛在这个城市的任何角落都可以看到它。
在思考中,时间过得很快,方思弄回过神来就发现那东西带着他进入了一道垂直的“血管”,就像他们刚出来时通过的那条一样,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似乎是在向上走。
他意识到,他们进入了另一栋建筑。
离开“血管”后,他们来到了一扇门前,他眼看着那东西用那个神奇的开门仪式撞击大门,三下之后,里面也传来三声回应,然后门就开了,他看到了另一个“那东西”。
等养他的“那东西”走进去,方思弄发现了更多的“那东西”。
其实他们在路上也遇到一些,但都没有这么近的距离。
有鉴于这个世界有太多“那东西”,方思弄决定按照特征给它们起一些名字,比如养他的那个,他决定叫它“白方块”,因为它皮肤很白,眼睛又很方。
又比如来开门的这个,他决定叫它“烟灰缸”,因为它的皮肤是灰色的,又很胖。
白方块带着他走进房间,这是一间跟白方块的家大差不差的房间,已经有七八个“那东西”或站或坐地待在这里。
忽然,方思弄感觉余光一闪,他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真正的人类,正在白方块的脚边跑着,是桑滁。
“桑滁!”方思弄叫了一声。
桑滁闻声抬头,一下子就看到了他,现在两个人完全顾不得“赤诚相见”的尴尬,看到了活人,他们心中只有激动。
桑滁立即朝他招手:“方哥!”
“我总算是见着活人了!我都感觉自己要成神经病了!”
方思弄听到这么一句话,他现在精神不太好,先以为是自己把自己的心声说出来了,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不是自己的声音,也不是桑滁的,而是第三个人在说话。
他循声望去,在一根柱子旁边的地上看到了另一个透明盒子,里面是一个女人。
他先觉得那女人很眼熟,然后很快意识到那是在上一个世界中遇到过的政法大学辅导员,叫樊好。
白方块它们没长嘴也没长耳朵,方思弄怀疑它们并不靠“声音”交流,果然,装着他的这个严丝合缝的透明罩子完全不隔音,而白方块对他们几个人类之间的交流也全然没有反应,很平静地走到那根柱子下,把他放在了樊好旁边。
他这才看到,柱子后面还放着三个盒子,里面都有人,有两个眼熟,应该是在上个世界中有过几面之缘,有一个女生没见过,可能是新人。
方思弄刚一被放好,樊好就扑到了离他最近的这面盒壁上,她身上也是什么都没穿,方思弄下意识移开了视线,她却没有察觉,精神似乎已经来到了崩溃的边缘,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淌,道:“我的天呐,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啊?我们怎么出去啊?”
方思弄诚实地摇摇头:“还不知道。”
桑滁腿短,比白方块慢很多,这会儿才跑到他们这边,一边喘一边盯着方思弄道:“方哥!我总算找到组织了呀!”
另一个人道:“你为什么在外面?”
“这里是养我的那个怪物的家。”
桑滁朝后面指了指,方思弄也不知道他具体在指哪一个。
那个新人女生道:“怪不得你没被关起来。”
看来,大家在“自己家”里,都有过“自由活动”的经历。
现在,这些东西把他们带到一起是要做什么?
宠物社交?
那玉求瑕会来吗?
方思弄看向了大门。
第93章 时钟03
之后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那东西”, 拢共加起来十几个吧,有的带了“宠物”,有的没有, 带来的“宠物”都装在透明盒子里,放在他们的旁边。
但玉求瑕始终都没有出现。
白方块把方思弄放下之后很快就融入了自己的种群中,在某一个瞬间过后, 那群恐怖生物就从这个房间的各个角落走了出来,在屋子最宽敞的大厅集合, 然后开始摇摆。
没有声音,没有音乐,没有开始的指令, 或者说,没有人类能够听见的频率, 它们在寂静中摇摆,像一场恐怖默片。
樊好睁着青影明显的大眼睛, 微微颤抖着道:“它们是在跳舞吗?”
方思弄不知道它们是不是在跳舞, 但可以确定的是它们开始了某种仪式, 这很有可能意味着,参加仪式的成员已经到齐, 不会再有新的过来了。
所以玉求瑕也应该不会在这里出现。
方思弄问道:“你们有见到玉求瑕吗?”
桑滁抱着膝盖坐在他的盒子旁边,闻言道:“没有, 我一直待在这里诶。”
樊好和其他认识玉求瑕的人也摇头。
这是预想当中的结果。
方思弄想,这里的所有人类都有相似的经历,都被一个白方块的同类养在家里,过着宠物一般的生活,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离开“家”。
一个在正常的社会体制下生活了几十年的、心智健全的人类, 忽然被一种非人的生物豢养起来,衣不蔽体、食不知味、不知天日、毫无尊严地活着,精神很难不出问题。
别说找什么关键性线索了,能不崩溃都是好样的。
大家都没出过“家门”,当然也不可能见到过玉求瑕。
他脑子也乱的很,眼神一时间就有些放空。
桑滁却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顺着那道目光看下来,就到了……自己的腹肌上——好吧,很难说是腹肌,只是过瘦的青年排骨一样的肋部和腹部。这段时间,在这个世界他一直是什么也没得穿的,一开始还不自在,现在已经快要习惯了,可在另一个人的目光里,他迅速地找回了作为一个人类的羞耻心,下意识并拢双腿遮住了自己的生殖器,同时问道:“方哥,怎么了?”
方思弄回过神来,对上桑滁黑白分明的眼睛,顿了顿,道:“没什么。”
下一刻,他也感觉到自己的敷衍,便补充了一句:“……我就是在想,你活下来了,这很好。”
说完他又感觉这是一句废话,无聊又虚伪,要是真关心桑滁,离开上个世界之后有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可他并没有花费心思去打探桑滁的消息,现在遇到了,却又要说这么一句话来安慰自己。
他在外面的两个月过得太混乱了,根本没有分出一点余暇给这个萍水相逢的年轻人,不过现在看见他还活蹦乱跳的,又确实比较欣慰。
但桑滁没有想这么多,闻言有点开心地说:“是啊,想想就惊险——我从上个世界出去之后住了半个月医院……医生说我差点救不过来!”
方思弄眉毛一皱,他一直以为只要有一口气在,出去就能全须全尾地活下来,没想到还有“差点救不过来”这一说,便追问道:“什么原因?”
“好像是叫……‘心源性猝死’?之后我师父什么都不让我干。”桑滁似乎有一大堆苦水要倒,但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一下,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怅然来,这个表情与他年轻的脸并不十分相称,“哎,他平日里总是骂我笑我,我还以为我死了他应该不会伤心才是嘞……”
那边樊好忽然说了一句,一边说一边敲自己的盒子:“我觉得,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也许可以想个办法逃出去。”
其他几个人深以为然。
方思弄想了想,跟桑滁说:“你看看我们这些‘盒子’的手柄,有没有可以打开的地方。”
现在他们所有人类都被摆在这一处,全都被关在这种透明盒子里,这个世界的一切设计都偏向于一种另类的极简主义,除了房屋上那些符号化的花纹起伏外,大多数东西的构造都是一目了然的简洁——这盒子也是,因为构造太简单,反而找不到可以打开的破绽。
桑滁爬到了方思弄的盒子上面,因为怕露点动作还有点忸怩,被樊好说了一句,就开始任劳任怨地检查手柄。
整个盒子是一个完满的长方形,看起来唯一可以操作的部分就是手柄。
但桑滁弄了半天,仍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发现。
这时那个新人女孩嘟嘟囔囔地说道:“一只猫从外面也是打不开猫笼的。”
她声音很小,但方思弄还是听见了,他的听力应该又被强化了,他转向那个女生,问:“为什么说是猫?”
那女生对他似乎有些畏惧,顿了顿,还是说道:“就是猫啊,洗澡吃饭烘干流程,哪样不是猫啊?”
另一个年轻男人问:“为什么不是狗?”
女孩道:“狗要出去遛,你出去遛过吗?”
方思弄还在想女孩刚刚的说的话:“一只猫从外面也是打不开猫笼的。”
他们是不是“猫”现在还不能确定,但以这个相处方式来看他们肯定是某种宠物无疑,现在假设就以猫来类比的话,确实十分形象。
一只自由活动的猫也不可能从外部打开猫笼,因为大多数猫笼是按照人手的比例设计的,比如需要人用两根手指捏住远距离的弹簧锁才能打开,这对猫来说是生理结构上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这种生理上的“不可完成”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思想上的一种“不可理解”。
就像猫理解不了人类的思想一样,现在这些充当他们的“主人”的生物的思想,对他们来说,是不是也不可理解?
描绘这种主题的作品……
在他想得入神时,樊好忽然发出一声惊呼:“天呐!”
然后他又听见了后面的几个人中传来一声:“呕——”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然后他们见到了大多数人类一生能见到的最恐怖的画面——
那些刚刚还在慢慢摇摆着的生物彼此靠近,在绝对的寂静中,它们之间有着一种人类无法理解的共鸣,它们用没有嘴的面部亲吻,网状的头发散开纠缠在一起,泥浆一样的下半身也开始互相吞噬。
但不是它们中的所有都参加了这场仪式,包括白方块在内的七八个生物都渐渐退出了中心,剩下了另外五个生物继续着那个恐怖的互相吞噬的仪式,泥浆一样的下半身像蠕动的蛇蚓一般,肌肉扭曲成让人作呕的形状,然后渐渐融为一体……
而退出了仪式的几位,就静静站在周围,眼神欣慰地望着这场进行中的仪式,它们没有鼻子和嘴,眼睛是唯一能表达情绪的器官,而那些形状各异的眼中流露出的神往是如此清晰。
整个过程没有声音,却让人感觉更加毛骨悚然。
唯一可以自由活动的桑滁是最先被恐惧击中的,因为他还有逃跑这一个选项,但他没跑,仍是尽力蹲在方思弄的盒子上面捣鼓着手柄,背对着那个非人的仪式,眼泪鼻涕一个劲儿往下掉,一边抖一边叫道:“我超我超我超疯了疯了!这鬼东西到底要怎么开啊?快打开快打开快打开啊……”
方思弄已经退到距离仪式最远端的盒子角落,声音也抖得不成样子:“桑滁……”
但他声音太哑,桑滁又很激动,没有听清,忽然情绪崩溃,两拳头捶在盒子上:“操!快打开啊!”
然后桑滁就感觉自己腾空而起。
他被他的“主人”拎起来了。
他开始发了疯地大喊、后脚、撕咬,但在巨人粗粝坚固的双掌中,一切都无济于事。
方思弄眼睁睁看着桑滁被“烟灰缸”拎走,身边的几个盒子也被打开,里面的人类被各自的“主人”抓起来,都开始哭叫,旁边盒子里的樊好也崩溃了,开始疯狂地用指甲抠挖着盒壁,很快十根手指就鲜血淋漓。
方思弄还保有一些理智,他首先发现过来抓人的巨人都是正在参加“仪式”的巨人,而它们刚好也是被抓走的人类的“主人”,所以……他看向还站在屋子另一个角落阴影中的白方块,稍微松了一口气。
至少,他自己暂时还是安全的。
最终,摆在地上的七个盒子空了四个,加上桑滁,一共五个人类被他们各自的主人带进了“仪式”,他们被“主人”们抱在怀里,抚摸、亲吻,也被其他“主人”共享,就像那些在地面上融合得越来越彻底的下半身一样,也被卷入了那个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