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卢盛当时正在往上走,结果清洁工的桶忽然滚了下来,人家的桶好好的放在那里,怎么可能那样掉下来?而且清洁工很生气地在追玉求瑕,很明显桶就是玉求瑕搞下来的。你们不是吃完饭就回房间了吗?为什么当时你不在,玉求瑕却一个人出现在那里?根本说不通。”元观君平静地望着他,那目光却让他无端畏惧,他撇开了视线,自己都没发觉声音低了很多:“这都只是你的推测。”
“事实如何,我想你自己清楚。”元观君并没有因为他的嘴硬生气,依然气定神闲,“当时所有活到今天的人都看出来了,只是没有必要说破,毕竟我们都知道玉求瑕的能力,没有必要为了一个死去的卢盛细究玉求瑕的问题,只是,我当时就明白了你对他来说有非凡的意义,否则他也不可能那么做。”
方思弄喉咙哽住了,说不出一个字来。
当天玉求瑕明明先回了房间,之后又出去了,他当时在洗澡,没办法,等穿好衣服追出去,所有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他不是没有疑惑过玉求瑕为什么要出去那一趟,但从来不敢深想,也是一种逃避吧。
“我讲这些,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你,在这里面没有人是干净的,生命只有一次,自保是人类的天性,别苛责别人。而且,就算现在没有做,你也不能保证自己之后不做这种事。有条件的时候,我们只能相信我们的联盟是坚固的,你也别怪老井。”元观君的语调仍旧不疾不徐,漆黑的瞳孔却像两口深井,要将人直接卷进去,她接着道,“退一万步说,如果所有人都什么也不做,真沦落到‘投票表决’的境地,你会投谁?”
方思弄仍是说不出一个字。
元观君叹了一口气,撇开视线,眼中那种极具压迫感的阴影也消失了:“方思弄,这是一个生与死的世界,生死之间的距离太短,没有法理和道德的位置。”
这时井石屏忽然嗤了一声,又道:“我如果真是你想的那样,你在命运还握在我手上的时候惹毛我,你会有什么下场?”
方思弄又被说得一怔,的确,他敢这样做,除了他在这个世界中精神状况非常不好以外,是不是潜意识里,他感觉井石屏并没有那么坏呢?至少玉求瑕很信任他,并把这个世界所有人的命运都交给了他。
“有时候人还是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直觉啊,小伙子。”井石屏倚老卖老地道,看了他片刻,又说,“不用再确认了,我可以给你承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不会对你出手的。”
方思弄冷冰冰:“你刚还打了我。”
井石屏双目圆瞪,一脸的不可置信:“你没打我?”
“行了,休息吧。”见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散去,元观君也功成身退地换了个姿势,以便更好地养精蓄锐,“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方思弄再次躺平,觉得浑身上下都疼,脑子也晕晕乎乎的。
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多么有正义感的人,今天爆发也是因为玉求瑕当着他的面被巨人带走了,他有火找不到地方发,井石屏又正正撞上来。而现在,经过这番赤/裸/裸的对话,他更深地认识到了自己的虚伪,他其实并不是在为那个萍水相逢的女孩伸张公义,而是戒备猛虎在侧,为自己的安全担忧。
他当然是自私的人,并且在发现玉求瑕很可能跟井石屏做了几乎一样的事情时,对两人的情感却完全不同……
感觉问题已经来到了哲学领域,他决定放弃思考。
“不过谢谢你,让我知道我最后会下地狱。”寂静持续了很久,井石屏又幽幽道,“好想来根烟啊!”
另一边姚望也发出一声长长的感慨:“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啊?”
她翻了个身,有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砸到地上,被迅速吸收,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她用一个所有人都听不到的、几近无声的音量呢喃道:“我们做错了什么啊……姐姐。”
这时,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从另一头响起:“额,我现在方便出场吗?”
第105章 时钟15
又一个早晨到来。
这将是人类们在这个世界度过的最后一个早晨。
伴随着一道刺眼的光亮, 大门拉开,各式各样的巨人们鱼贯而入,然后很快在方思弄井石屏所在的二号隔间前聚集。
因为这两只“宠物”又打起来了。
打得比昨天还惨。
因为井石屏受过专业训练, 打架基本上是以制服为主,基本不会让战斗拖上太久,而且击打部位也比较“彬彬有礼”, 一般不会造成太严重的后果,就算造成严重后果了也力求从表面上看不太出来, 所以,这会儿的“主打”是方思弄,因为他们就是要把场面弄得难看一点。
井石屏被动挨打, 看起来很是无力招架,只能用手护着头、胸口、□□等关键部位, 肩背上已经布满血痕,鼻子也在一个疏忽间再遭重创, 又开始哗哗流血。
隔壁元观君的尖叫声简直要震破耳膜, 虽然巨人们可能听不见人类的声波, 但这种叫法,让她整个人的状态紧绷狰狞, 非常逼真。姚望更是直接倒在地上抽搐。
场面实在是不太好看,巨人们大概也没见过这种情况, 都有点懵懵的,好在也没有懵太久,在井石屏快要被打冒火的时候,终于有人站出来管了。
一个玳瑁色的巨人越众而出,后面还跟了两个偏灰的,玳瑁色和其中一个打开了方思弄他们的盒子, 另一个打开了女士们的盒子。
四只巨手伸进盒子,在抓到他们的前一刻,扭打在一起的两个男人忽然分开,并躲开了这四只手的抓捕,反而顺着它们的手背、手臂往上爬。
两人身手敏捷,几下就顺着巨人的手臂逃离了盒子的高墙,井石屏爬着爬着因为自己的血打了一下滑,愤愤骂道:“老子觉得你特么在公报私仇!”
方思弄冷冷道:“你最好中用,出去之前别死了。”
井石屏喷了他一口血唾沫:“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巨人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方思弄已经爬到玳瑁肩膀,井石屏也爬到了灰人大臂上,两巨人用另一只手反手去捉,方思弄灵活地揪着玳瑁的“头发”一荡,避开了这一下,并顺利落地。
井石屏却因为自重太大,又打了一下滑,并没能爬到巨人肩膀上,自然也就够不到“头发”,情急之中只能直接半道跳下,盒子壁本来就有三四米高,放盒子的高台则有七米高,这两段高度加起来超过十米,相当于从三楼跳下去,危险程度可想而知。
在他即将落地的前一刻,另一道风驰电掣的身影忽然穿过如林的巨人腿脚,看着是将他直接撞飞,其实是带着他一起跑了。
那是昨晚回来的蒲天白。
昨晚。
蒲天白趁着最后一波巨人离场的间隙溜进了“领养处”的房间,等熄灯关门之后正准备往上爬,结果就撞见了那几人十分危险的一段对话。
他错过了最佳出场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不容易等到话题告一段落,才颤颤巍巍爬上台子,小心翼翼道:“额,我现在方便出场吗?”
其他人先是一惊,随即对他的归来表示了热烈欢迎。
姚望:“我还以为你死外面了。”
井石屏:“就非要拖到最后一天啊?”
元观君:“找到路了吗?”
终于来了一句他能接上的话:“找到了。”
所有人都同时大舒了一口气:“太好了——”
蒲天白讲述了他找路的经过。
首先从抢下花田笑开始。
逃离了小巨人的追捕后,他们先凭着视觉找路,发现完全行不通,一筹莫展之际,花田笑对着涂鸦墙上的猫开始过敏。
在花田笑不能自已的喷嚏声中,蒲天白忽然生出了一个想法——如果猫只在胡刁的潜意识里存在,那有没有可能,在这个没有猫的世界,这些潜意识里的形象其实象征着“出路”呢?
毕竟胡刁不止一次提过,猫咪是她的救赎。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他没有马上说出来,而是带着花田笑又走了几根通道,到达另一个平台后如果花田笑没有打喷嚏,则退回去换一根重进,直到找到花田笑会“过敏”的平台,再继续前进。
到后来,花田笑甚至不需要到达那个平台,只需要在通道另一头站站,有时都能过敏。
他们沿着花田笑一路过敏的路线前进,最后居然真的来到了钟楼底下。
“感谢猫咪的指引。”姚望惊叹道。
井石屏鹦鹉学舌:“感谢猫咪的指引。”
元观君则问:“那小花人呢?”
“在钟楼附近躲着。”蒲天白说,“我们商量了,如果我们实在赶不过去,他还可以想办法把钟撞下去。”
之后方思弄提出了“打架引起注意,引巨人开盒”的计划,元观君和姚望又在花田笑的启发下补充了“发病装死”的计划。
计划的目的,就是要把井石屏送出去。
然后就到了现在。
方思弄落地之后就开始在巨人中飞窜,元观君和姚望也在装病之后猛然惊起,如法炮制,顺着巨人的手臂往外爬。
她们的身手与力量不如方思弄和井石屏,但开她们盒子的只有一个巨人,她们一左一右从巨人两只手往上爬,巨人竟然有点不知道怎么办了。
现场一片混乱,因为围观的巨人太多,反而成了追击的阻碍,蒲天白早已扛着井石屏溜之大吉。
就连方思弄,也趁乱离开了那个展厅。
他没有蒲天白那么熟门熟路,他被带到这里来的时候甚至是昏迷着的,跑出大门后,大厅里仍有零星的巨人在往里走,并都惊讶地看着他,他没有时间耽误,随便找了一根向上的“血管”跳了进去。
蒲天白把这些类似电梯的东西称为“通道”,他却还是觉得像“血管”。
昨晚蒲天白还说,自己其实在早些时候就已经蹲守在楼下,等待没人的时机上楼了,蹲了大半天,没有发现有提着盒子、装着玉求瑕的巨人出来过,所以玉求瑕很有可能还在这栋楼里。
方思弄怀疑巨人们也有类似于“对讲机”的东西,因为他在通过了这根颀长的“血管”后,“血管”口的另一边已经等了两个巨人,明显是想抓他。
好在他在出“血管”之前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丝预感,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矮身滑铲避开了巨人的大掌,转身又跳入了另一根“血管”。
他知道那两个巨人追上来了,而“血管”出口又多了一个追捕者,这一次他故意在“血管”口停留了片刻,等那两个追兵快到的时候一个鱼跃扑出“血管”,外面等着的那个伸手来抓他,却被后面的追兵撞到。
方思弄继续往上跑。
他没有蒲天白的异能,跑得很艰辛,好几次都险些被捉住,不过,随着他身后的追兵越来越多,追兵们相互制肘,他的机会反而多了起来。
直到他来到了一个非常恢弘的大厅,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倒映出布满符号的高耸穹顶,他本来就小,跑在这个大厅里觉得自己简直小得像一只蚂蚁。
追兵们却停在了大厅门口,并没有追进来,只是挤在门口怒发冲冠,一副原型都要露出来了的恐怖模样。
他已无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这间大厅里除了地面四壁和穹顶外,只有一个“血管”口。
这是一个比普通“血管”口都要大一些的入口,边缘有繁复华丽的花纹,显然通向一个很不普通的地方。
方思弄咽了口唾沫,闭着眼睛跳了进去。
“血管”是半透明的,可以看见外面的场景,在经过了一段幽暗的区域后,阳光乍然点亮世界,方思弄看到了这座巨人的城市。
他似乎在一栋绝顶高耸的摩天大楼的观光电梯里,以极快的速度上升,渐渐从仰视着城市的高楼变为了平视、俯视,后来,他感觉自己来到的高度几乎与远方的“红时钟”平起平坐。
终于,上升的趋势停止,他到站了。
他走出“血管”。
外面并没有等待他的追兵,只有一片静谧。
繁复的图腾和花纹爬满了雪白的空间,穹顶对他来说显得过高了,简直像一片旷野,他的“宽广恐惧症”都要犯了。
他像一个没有目的的亡灵在这片白色之地飘荡着,不知道飘了多久,他终于见到了活物。
两个黑色的巨人站在一扇没有门的门洞前,因为皮肤都是黑的,在这一片白色中显得很突兀。
这应该是两个“门卫”,却显然并不尽责,都偷偷地回头看门洞内,方思弄偷偷摸得很近了都没察觉。
距离拉近后,方思弄也看到了门洞内的场景。
之前单独包场、来“领养处”看过玉求瑕的金白色巨人正在给玉求瑕梳头发。
玉求瑕跪坐在一个雪白的高台上,身上披着朦胧的白色轻纱,一头长发被染成了白金色,瀑布一样披散在后背上,侧影漂亮得如同神祇的幻影。
惊艳、神圣、没有生命。
然后方思弄看到了整齐排布在周围的刀具。
他心中忽然升起一种预感:它们要把玉求瑕打扮成最完美的样子,然后进行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