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发火箭,庆祝公主成年。】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行字忽然在他的眼前划过,这一刻他忽然想起来,自己曾经读到过这一行字。
不过,是在哪里、什么时候、什么场景之下读到的,他完全没有印象。
巨大的悲愤在他体内烧灼,一股摧毁一切的渴望拔地而起。
他死死盯着离他越来越近的刀尖,他似乎能听到自己眼角旁的毛细血管一根一根裂开的声音,而那刀尖的速度竟然在他的眼中越来越慢,就在已经刺破他的皮肤,离他的心脏不过咫尺的那一刻,完全停下。
此时他看到天花板上映出一片巨大的阴影,然后迅速扩大,覆盖了一切,好像一个路过的黑洞,将整个房间吞噬了。
他听见空气中呼啸肆虐的大风声,很奇怪,这栋建筑物这么高,但他来到这里之后一点风声都没有听见,高空的空气仿佛是静止的,直到现在。
有什么东西划破了这片静止的深空,带着赫赫威势劈开一切。
“刷”的一声,那无形的风压掠过低空,掠过他的面门之上,他看到刺入自己胸膛的弯刀疯狂震颤,却已经没有了刀柄,只剩下半截刀锋,还插在他的血肉中。
仿佛只过去了一秒钟,又像是过去了一万年。
“啪。”
他听到自己的眼泪掉落在平面上的声音,好像是这一刻,时间才开始了流动。
插在胸口上的断刃本来就不深,失去了时间的禁锢后立即往侧边倒去,而在这把刀背后的金白巨人,也忽然倒了下来,像一座倾塌的山。
它被风刃拦腰切开。
玉求瑕被它倾倒的上半身一挤,再次被挤到窗前,他顾不得别的,又挣扎着向下看,正看到方思弄的一条腿也被撕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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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快快快快呀!”花田笑惊叫道。
蒲天白也跟着吼:“拿出来没有?拿出来没有?”
“别催!别催!还差一点了!”井石屏整个人已经钻进了时钟内部,离内核已经很近,他不知道那两个人在慌什么,“不是说钟响的时候才能扔吗?这不是还没响吗?”
蒲天白仍旧是吼的,尾音还有些抖:“管不了那么多了!快点!它要过来了!”
“咔。”
轻微的响声,落在井石屏的耳中如同天籁,他知道,他成功了。
他捧着血红色的“时钟核心”,倒退着出去,嘴里还不明就里地念着:“什么什么要来了?”
他退了出去。
然后他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另外两个人也差不多。
三个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如同三尊石雕。
“那、那究竟是什么啊……”
一个巨大的影子在整个城市的横截面上划过,正飞速地往这个方向过来。
如果它是什么东西的影子,那么那个东西一定无比巨大,肯定比这栋钟楼还要高,可环顾四周,地平线以上并没有这样一个庞然巨物,那一片影子,真的就只是影子。
它的形状颇有些奇异惊悚,非要牵强附会一点,像是一个骑着马的骑士,正挥舞着手中的马鞭——当然这个骑士和马都不是人间的骑士和马,更接近于地狱或克苏鲁世界的。
它如神如魔,所过之处一片死寂,连“血管”中的红色都褪去了,正分割城市,向着钟楼这边疾驰而来。
那是神魔的威严,三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动弹不得。
忽然,一种巨大的轰鸣声从地底响起,紧接着,钟楼旁边的黑洞中升上一股氤氲的热气。
火箭要发射了!
花田笑最先清醒过来,探手就来抓井石屏手里的核心:“快点快点!扔下去就一了百了了!”
第109章 时钟19
“……姑娘还在家里呢?”
“快25了吧?”
“是呀, 谁叫她老复读复读呢?”
“复读不怕,考上那么好的学校也值得。”
“嗨呀值得个啥子哦?读那个电影学院也不晓得是干啥的,要我说啊, 不如第一年就读省师范,这会儿都开始领工资了,又稳定, 说不定娃儿都有了……”
蝉声轰鸣,热辣的阳光似乎要将窗外的梧桐树点燃, 录音机循环播放着一卷很老的磁带,在唱我要开车开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英式摇滚的温柔遮不住外面传来的谈话声,稿纸摊开在面前的书桌上, 桌子正面对着那扇窗户,窗外就是那棵陪伴了这个老街区很久很久的梧桐树。她许久没有落下一笔, 抬着头透过那扇窗户和树枝的缝隙望向不远处新区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水晶般晶莹剔透的楼身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她想到毕业之前最后一个假期回到家里, 母亲在旁边帮她整理床铺时跟她一起望着那一片新区, 眼神发亮地说着:我最大的梦想就是你能够在那样的摩天大楼里上班。
她不忍打散母亲眼睛里的光, 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没忍住, 道:那是你的梦想,不是我的。
毕业的步伐来得严整肃穆, 找工作、找房子、找对象各种事情纷至沓来,之后还连着结婚、生子、孩子生病上医院、上幼儿园、上小学、上初中、上高中、上大学然后变成今天的自己……
她时常觉得这个世界是一个骗局。
所有人都在你小时候、脑子完全不清楚的时候阶段性地欺骗你:你好好读书,中考完就好了。
等中考完,他们又告诉你,高考完就好啦。
等高考完,你进入了梦寐以求的大学, 脑子逐渐长得成熟,却已经被过往的鞭挞训练得麻木,于是接受了这个骗局的运转,找一个好工作,继续像猪狗一样努力。
接着要找一个好对象,生一个好孩子,再让孩子进入一个好学校,对着这个孩子继续行骗……
像一个没有出口的噩梦,无限循环。
她有太多话想说,有太多东西要写,没有去找工作是一方面,最终让她选择回到这个家的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面前这张书桌。
坐在这张桌子面前的时候她会觉得时间没有过去,一切都没有变,她还留在童年的夏天里,录音机里循环播放着听力磁带,窗外的蝉鸣和母亲炒菜的油香一起涌进来,未来遥远模糊,却光彩熠熠。
当然她也曾相信过另一个谎言就是家是你永远的港湾,她最近发现不是的。
她可以逃离可她没有什么地方特别想去,有时候她也会想,究竟是她的肉/体成为了那些闪闪发光的主义和理想们的奴隶,还是这个世界确实不值得她停留?
究竟是不想做,还是做不到。
“嗷呜——”
身后墙角处的墨鱼丸发出了一声嘶哑绵长的嘶叫,它从小就是烟嗓,叫起来难听,但从来没有这么难听过。
“安——”这是金条,没那么难听,但无端凄厉。
她的三只小猫的年龄相差不到一岁,它们陪她一起长大,现在也一起老了。
这些年太多的事情发生了,太多事脱离她的掌控,她一度以为只有小猫咪是属于她的。
两只猫的叫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听着叫人不舒服,不像发情,更像哭丧。
她知道她的团花死去了,但她没有回头。
她挺直脊背,望着窗外的新区摩天楼。
一滴眼泪缓缓滑落下去,在下巴处盘桓了片刻,“啪”的一下砸在稿纸上,晕开了墨迹。
天地斗转,她睁开眼睛,入目是一片颜色有些奇异的天空,和一座闻所未闻的城市。
她发现自己跪在一个巨大的白色圆盘上,圆盘边缘站着一个怪物,手里拎着一个不断挣扎的活物。有一股巨大的拉力在身后拽着她,好像要把她拽进地狱里去。
没想到自杀之后她会来到这里,这个她没有写完的结局里。
一个奇异的瞬间过后,她忽然理解了眼前的一切,她不再觉得自己惨白的四肢奇怪,也知道自己跟不远处的那个怪物是同族人,而被那怪物拎在手里的,是她的猫。
那是墨鱼丸,她的小黑猫,她最后的猫咪。
然后她意识到,不,那不是怪物,那是人,她也是人。
这是一个在时钟规则统治之下的,人吃人的世界。
她没有办法杀掉她的小猫,违反了时钟的规则,现在即将被处刑。
而执法者,会当着她的面,残忍地杀死她的猫,这就是对反抗者的惩罚。
他带着一种很愉悦的神情,确保她看得见,慢条斯理地撕掉了小猫的一只手,又撕掉了小猫的一条腿。
这是在她死亡前给她的,最后的惩罚。
她仰望着这个由她自己创造的、荒诞的世界,发出了一声绝望的悲鸣。
而这一声吼叫耗尽了她的力量,她没有力气再与身后的地狱抵抗,被扯得往后一仰,落下了深渊。
在最后最后一刻,她的视线穿过她可怜的、残破的、血流不止的小猫,穿过执法者微笑的面孔,穿过城市截面上恐怖的黑影,落到了更远处的一片火光上。
那是一只划过天际线的火箭,机翼上闪烁着一星红芒,虽然刚来到这个世界不过片刻,她却非常确定,那个时钟离开了,离开了这个世界,永远不会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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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灿然的白光中,方思弄感觉不到疼痛了,只觉得自己变得轻飘飘的,是前所未有的轻松,这些年来一直折磨着他的痛苦似乎都离开了他,他变成了一缕风,明净无尘。
他好像升上了天空,世道人间都变得很小很小,他在云海之上似乎进入了那个女孩的生命,似乎感同身受又好像并不在意。
之后他继续往上升,脑子里一片空白,空无一物,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好极了。
他的最后一点理智模糊觉得,云海之上是高空、高空之外是宇宙。
但他没来到宇宙,好像来到了天国。
有一道闪光的阶梯在他眼前铺展开,似乎没有尽头,他却又好像看到了尽头的巨门。
他抬起一只脚,准备走上去。
正在这时,他的手腕被人抓住了。
他忽然感觉心脏一痛,明明从来到这里开始,他就以为自己只是一缕无牵无挂的灵魂,完全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
可现在,他又感觉到了自己的心,好像被那只手紧紧攥在手中。
“我终于自由了。”他没有回头,听到自己的声音飘渺如空气,“你还拉着我做什么?”
玉求瑕在他身后说:“对不起,我骗了你,爱对我来说不是虚妄。”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剧烈颤抖起来,比玉求瑕的声音抖得还凶。
玉求瑕又说:“——是痛苦。”
他的心脏也跟着疼得皱缩起来。
下一刻,玉求瑕放开了他的手腕,他再无束缚,前路坦荡,将永远自由。
“你现在可以离开。”玉求瑕在他身后道,尾音轻缓虚无,就像即将消散,“但记住不要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