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十三人04
方思弄清晰地感觉到那里有人。
现在有一种很流行的说法是“目光”或“注视”都具有力量, 方思弄对人的目光非常敏感,这一刻,他无比确信, 正有人看着自己。
一种巨大的恐惧统治了他,他感觉心跳很快,冷汗顺着鬓角和腰窝往下流, 嘴里仿佛含了一颗话梅一般疯狂分泌唾液,但他抑制住了身体的颤抖, 紧绷起一身摇摇欲坠的皮肉,装作无事发生。
无师自通的丛林法则告诉他,一定不可以在恐惧面前表现出恐惧, 这样只会落进更深的地狱中去。
他将手中的照片慢慢放回架子,然后猛然转身, 打算直面那东西——
但是没有。
房间里除了他以外,一个人也没有。
他竟然这时候才注意到, 在这个房间里, 他周围的“光圈”消失了。整个暗房呈一种仿佛凝固的暗红色, 没有被黑暗遮盖的部分,他一眼就能看全整个房间。
而这个能一眼望穿的房间中, 并没有人。
他狠狠打了一个激灵,感觉双肩麻麻的。
许多恐怖片中的场景一窝蜂涌进他的脑子, 这种时候,那个他没看到的东西很有可能正贴在他身后,或者……骑在他脖子上。
他再次猛然回头,依然没有看到任何东西,接着他疯了一样反手去抓挠自己的后背,至少摸是没摸出什么异样。
心跳越来越快, 喘息声也越来越响,恐惧的力量将他逐渐吞噬,他感觉自己的理智摇摇欲坠,快不行了……快不行了……
他健步如飞,跑出了暗房。
门“砰”的一声在身后关上,他回到了摄影间。
摄影间里的光线也非常暗了,但比里面好一些,因为之前那扇投下阳光的天窗已经不再散发光芒,天已经黑了。
方思弄撑着膝盖疯狂喘息,眼看着地上多出一滴滴的水渍,是从他头颈处滴下去的汗。
这好像他还是在“世界”中第一次这么害怕,看来是真的想活了。
“吱呀、吱呀——”
忽然,墙角的摇椅又发出声音,方思弄转头一看,发现摇椅上还是空无一人,它是自己在动。
他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猛然窜起,又跑出了摄影间。
天黑了,房子外面他不敢随便去,而在这房子里面他也想不到一个能让他感觉好一点的地方,似乎只有属于他的那间房间能去,可他心中惴惴,不确定那是不是一个好去处,但他也没有别的地方能去了。
回到走廊,“光圈”也再次回来了,光圈之外,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他快步朝对面的第一间房走去,身高腿长,几秒钟时间就走到了,而就是在这几秒钟里的一个瞬间,他的余光中似乎出现了一个十分惊人的画面——一只拎着什么东西的手在黑暗边缘一晃而过,白的地方很白,可又不只是白。
太快了,只是一晃而过的一个瞬间,他没看清楚,但停留在他大脑里的印象……是一只沾满了血的手。
这让他最后几步险些绷不住,心跳和呼吸节奏都崩了盘。
这栋房子里,还有其他人吗?
还是说……其他东西?
他再也没有办法遏制身体的颤抖,但心里依然记得恐惧必须直面,如果遇到野兽转身就跑的话只会死得很难看。
尽管怕得想要发疯,他还是强自镇定地回了头。
然而转过身之后,依然是什么也没有。
他在原地站了几秒,尽力遏制住声音中的抽泣,沿原路又走回摄影间,因为自己的“光圈”只在周围几米的范围内,刚好是走廊的宽度,而他把油灯落在摄影间了。
如果真有那么一个满手是血的人与他擦肩而过了,那ta一定还在走廊的那一头。
他进入这个世界不是来苟命的,是来解谜的,他不能输给恐怖。
他咬紧牙关,全程在用自己的所有理智在与恐惧对抗,黑暗和陌生的林中小屋无限放大了这种恐惧,他感觉“自我”在其中越来越小,力气也一丝一丝地流失。
一步、两步、三步……
他几乎是数着步子往前走,但这条走廊拢共就那么长,他很快就走到了头。
谁也没有遇见。
这一段路已经耗尽了他的勇气,他飞快地冲进摄影间拿起油灯,又快速返回,这一次基本是在奔跑,恐惧攫住了他,他几乎是跌进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腿软得站不住,他靠在门上又缓了一会儿,才站起来往屋里走。
屋子跟他之前见过的一样,只是桌子上的相片移了一下位置,应该是姚望进来帮他拿刀的时候顺手整理的,他把油灯放在床头柜上,直接倒上床,用被子盖住自己。
被褥似乎有点潮湿,但他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闭上眼睛催逼着自己睡觉。
这里的夜晚太可怕了,只有睡着,睡过去了才会过得快。
但直到油灯自己熄灭了,他也没能睡着。
在惶惑的黑夜中他开始思念玉求瑕,这能稍微抵挡一些让人颤栗的恐惧。
所以……这个世界中的玉求瑕在哪里呢?
他在半梦半醒间想到一些以前的事情,跟玉求瑕谈论到过去,玉求瑕说自己高中的天台可以看到很多星星,而他早就把玉求瑕奉为神明,没救了一样跑到电影学院的天台上去吹风,实际上这个天台根本不是玉求瑕高中的那个。
这些傻事是他在追玉求瑕的时候干的,有很多次他站在那里想的都是如果追不到玉求瑕那就从这里跳下去也很不错。
可在这个梦里的时间段他明明是已经跟玉求瑕在一起之后,因为他们上一秒还在一起谈论过去,玉求瑕的眼睛笑得眯起来,眼尾的弧度很温柔。
所以这是梦,在梦里他在得偿所愿之后又走上了天台,然后跳了下去。
剧烈的失重感让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然后猛然惊醒过来。应该说他本来也算不上睡着,只是从半梦半醒中脱离,这个过程很痛苦,在他恢复意识之后他的身体仍像是被鬼压床一般不听使唤。他的意志与不知哪里来的强大疲惫感做着斗争,等待着身体苏醒。
身体没法动,脑子却醒了,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走廊上有一种声音,而且他已经听见很久了,只是大部分思绪都停在那个半梦之中,没有注意到它。
“咚、咚、咚……”
是脚步声。
有人在走廊里行走。
是谁?
他思考着。
是姚望?还是那个老头?
这脚步声仿佛有催眠作用,他的“苏醒程序”又被压慢下来。他开始无意识地数着那个脚步声,又慢慢回到睡眠里。
1、2、3……
32、33……
87、88、89……
诶?
不对。
他忽然一个激灵,意识到。
好像没声音了。
又走神了……
是从什么时候没声音的?
数到五十多?还是六十多的时候?
……好安静啊。
忽然,他的脑中出现了一个念头:
外面这么安静……那东西是不是进来了?
这念头出现的一瞬间,他的头皮仿佛都要炸开了,他的精神倏然冲开重重阻碍,夺回了□□的控制权,他睁开眼睛,坐了起来,然后就跟床脚立着的一个人对上了。
屋内太黑,那个人只有一个隐约的轮廓,不动的时候大概还看不大出来,但当他意识到那里确实有个人时,便能辨认出ta的头、手臂、手和手中的东西,似乎是刀和绳子。
从体型来看,那应该是个女人,或者很瘦很瘦的男人。
他觉得自己的喉咙仿佛被掐住了,呼吸变得异常困难。那股鬼压床一般的力量再次降临在他身上,他动不了,也叫不出来,只能这么坐着,跟那个人大眼瞪小眼。
不,事实上,他连那个人是正对着他还是背对着他的,他都不确定……
不过,从他醒过来开始,那人一动也没有动过……
接着,在雷鸣般的心跳声中,他听到了另一种“啪嗒、啪嗒”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他因为紧张几乎宕机的脑子才模模糊糊告诉他:像水滴的声音。
可这间屋子里哪里来的水滴声?
是桌上的什么溶液被打翻了吗?
“砰!”
忽然一声惊天动地的砸门声响起,方思弄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被重重捶了一下,传来尖锐的刺痛。
他被吓得直接倒回了床上。
而那个黑影,却仍旧没有动。
“砰!”又是一声。
很快,再是一声。
之后越来越密集,连起来像沉闷的雷。
那黑影终于动了,先是金属和地面的碰撞声,是她扔掉了刀,下一刻她蹲下身,抱住了头,似乎在无声地嘶吼。
这一刻,方思弄无端确定,她确实是个女人。
砸门声还在继续,女人抱着脑袋哭了一会儿,忽然捡回刀,站了起来。
接着,她向着床头走了过来。
方思弄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可他仍旧不能动作也不能说话,这女的要是这时候给他一下,他也只能引颈就戮。
就在女人已经走到他的脸旁边,他几乎绝望时,她忽然一矮身,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心脏猛烈地撞击着胸腔,与门外连续不断的砸门声交相辉映,方思弄觉得自己难受得喘不上气,冷汗已经几乎打湿了被窝。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慢慢反应过来:那女人是……钻进了床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