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思弄感觉心中又蹿上一股冷意,再开口声音都又些发抖:“……我呢?”
蒲天白一愣:“什么?”
方思弄:“在这面墙上,你有没有看到我?”
他又看向那面“镜子”,蒲天白的手明明还留在他的手臂上,但在“镜子”里,那个“蒲天白”的手却是悬空的。
从物理学上来说,如果那真的是一面镜子,应该照出两个人。
镜子外面的蒲天白抓住了方思弄,镜子里面的“蒲天白”也应该抓住一个“方思弄”。
也许这个世界可以不那么讲究物理学,但也会讲究一些必要的逻辑或规则,比如说,在这面“镜子”中,一个人看不到自己之类的。
他在这面“镜子”中看不到自己,只能看到蒲天白。
那么理论上有一种可能是:蒲天白也看不到他自己,但能看到他。
如果不是这样,就只能说明,他们两个人并不适用同一套规则,他们中有一个人是特殊的。
在这里面,恐怕没人想做那个特殊的人。
蒲天白不知道他的这些想法,又盯着墙壁看了半天,只是摇头:“没有。”
方思弄只觉得气血上涌,巨大的疑虑盘旋在心头:这面镜子为什么没有照出我?
“这是面‘镜子’吗?”蒲天白放开他,疑惑地凑到岩壁前,还伸手摸了上去。之后他挠挠头,看向方思弄,表情很苦恼。在自己和方思弄之中,他当然更相信方思弄一点,可他确实没有发现这面岩壁跟镜子有什么关系……
方思弄也抬手摸了摸岩壁,触感仍是粗糙的岩石,可里面的“蒲天白”却非常清晰,正抠着脑壳看着他。
他眨了眨眼,想仔细观察一下那个“蒲天白”,不由自主凑近。
然而下一刻,他身前忽然一空,整个人猛的向前扑了几步。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疑惑地直起身,转过头,对上蒲天白一张惊恐的脸。
蒲天白睁大眼睛,先是原地转了几圈,最终面向他,抬起手捶打着。拳头落在虚空中,似乎被一面看不见的墙壁阻挡,而惊恐依然在持续,并且愈演愈烈。
方思弄一时间也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也原地转了几圈,发现自己仍然在走廊里,只是左边的墙上没有了那个“蒲天白”,他走到右边,那个惊恐的蒲天白面前,但蒲天白显然看不到他,还在出拳捶打着什么。
他伸手想去触碰蒲天白,却只碰到粗糙的岩壁。
这时候他终于明白,他好像进入“镜子”里面了。
他大声吼了几句,吼得嗓子都要哑了,蒲天白也没有什么反应,看来是听不到他的声音。
一时间他也有点无计可施了。
蒲天白在原地发了一会儿疯,然后就开始往前跑,视线一直停留在这边,似乎是在沿着墙找他。
方思弄跟着跑了一截,但蒲天白越跑越快,他渐渐追不上了。
蒲天白手上的蜡烛是这里面唯一的光源,在蒲天白消失在他视线尽头之后,就彻底没有光了。
他被独自留在了黑暗当中。
第168章 十三人22
方思弄身处在绝对的黑暗中, 没有一丝光亮。视线被完全剥夺,所有感官都被放大,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沉重, 每一声心跳都仿佛在耳边震响。黑暗像一张巨大的幕布,将他紧紧包围,压迫得他难以呼吸。
他试探性地发出一声轻呼, 声音在黑暗中回荡,变得诡异而遥远。
黑暗中, 他的思绪开始不受控制地飘散,许多过往的画面在他眼前浮现。他看到了抱着方佩儿唱歌的母亲,看到玉求瑕在大火中骨血淋漓地燃烧, 看到窗台上的那封信,看到反面朝上的那枚硬币, 看到大雨中的跨江大桥,远处的城市依然有万家灯火……
“砰!”
他额角一痛, 狠狠撞在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 随即他摸到了粗粝的岩壁。
疼痛换来了清醒, 他从过往的幻觉中挣脱出来,一时间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息。
在极度的恐惧中, 他忽然有些埋怨带走了光源的蒲天白,跑那么快做什么?有异能归有异能, 跑那么快看得清墙上的东西吗?
但无论如何,他现在只能靠自己了。
用力晃了晃脑袋,尽力将所有杂念摆脱,等平复好呼吸,他开始摸索着那道分割了镜子里外的墙壁前进。
整个镜中世界是一片黑暗,他不敢乱走, 走丢了就不可能再回来了,这道岩壁是唯一能够指引他方向的支点。
为了不让自己再陷入无边无际的过往中,他开始强迫自己思考起来:
现在几乎可以确定,这座遗迹,所对应的线索就是玉求瑕手中的“镜子”。
关于“镜子”的提示词是什么?
他努力回忆着。
——“找到心。”
……找到心,又是什么意思?找到谁的心?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居然听见一点声音。
是除了自己的呼吸和脚步之外的,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他瞬间浑身汗毛倒竖,停下脚步,一动不动。
他不确定是不是幻听。
然后他听见了风声。
野兽般的本能先于他的理智做出了反应,他向后退了一步,鼻尖一凉,几根发丝被斩断飞出去,要是不退,他的额头可能就直接被劈开了。
忽然,不知道从哪里打来一道光,落在刀面上,在极近距离一晃,电光石火间他看到姚望的脸。
好像抹了厚厚的粉,近似于石灰,惨白得不像人脸,双眼却异常的大,周围一整圈诡异的黑色,是浓重的烟熏妆。
一击未中,下一击又至,她手里有刀,方思弄完全凭本能行动,险险避过,下一刀又来了。
“噗——”
他感到左肋一阵剧痛,他被刺中了。
对攻击者来说,只要胡乱挥刀就行,而对躲避者来说,每一次闪避都要用尽全力,被刺中是迟早的。
“刷——”
肋间一凉,那把刀又抽了出去。
方思弄知道,下一刀又要来了,而且将是致命的。
他就地一滚勉强避开,也离开了一直用手摸索着的岩壁。
“刷!刷!刷!”
血手女已经掌握了他的位置就不会轻易放过,一刀一刀没有停歇,方思弄忍耐着肋间的剧痛,在黑暗中狼狈地躲避着,在黑暗中他看不到,自己已经离可以指引方向的岩壁越来越远。
他试图压制自己的呼吸,让自己隐藏在黑暗中,可一直失败,因为心跳太响。
很快,他的左边肩膀和右边膝盖又相继挨了两刀,好在伤口不深,不影响他活动。
忽然,视线中再次出现一星白光。
他无暇思考太多,这一点人就像虫,在黑暗中追逐光芒就是本能。
他向着那一抹亮光飞奔过去。
血手女依然在追逐他,他听得见身后的脚步、呼吸和挥刀声,忽近忽远。可他不敢停步,不敢回头,只一个劲儿地往前跑,追着那点白光。
他听见自己剧烈粗粝的喘息声,喉咙和肺部像是有火在烧,浑身肌肉紧绷到极限,发出撕裂的疼痛信号,到后来越来越沉,如同灌了铅,但他一刻也不敢停下来,恐惧和求生欲驱使他咬紧牙关,不顾一切向前跑。
有那么一会儿,他的意识几乎都模糊了,可能是缺氧的缘故,理智在渐渐远离,头晕和耳鸣的感觉不断加剧,汗水和泪水混合着流进眼睛,视野变得狭窄而迷幻,周围的景物仿佛在快速旋转。
而正是这样迷乱的视线,居然让他在一个促狭的瞬间辨认出了那抹白光的轮廓——
那并不是一道光,而是一个人,一个发光的人,一身白裙,长发披散,有纤细但有力的腰肢和修长的双腿,平直的双肩有着似曾相识的线条,如同陡峭的山峰,锋利而凛冽,有着这样一双肩膀的人,好像能永远骄傲挺拔。
那好像是……
他听见自己脑子里划过阵阵尖啸,伴随着强烈的刺痛,而这疼痛又让他短暂地感觉到活着与清醒。
那好像是……玉茵茵。
不,不是好像,那就是玉茵茵。
不知道是他跑得更快还是玉茵茵变慢了,总之他与对方的距离越来越近,他也就看得更清楚,至此确信无疑。
此时他忽然想起玉求瑕的脸,在回忆中带着沉痛而无奈的笑容说着:“我感觉他们并没有死,我们还会再次相见。”
这句话好像是一口命运之钟,跌宕起伏峰回路转,在噩梦中静默等待将近三十年,“嗡”的一声咆哮,被狠狠敲响。
方思弄感到不寒而栗,却更加竭力地奔跑,想要抓住玉茵茵。
为玉求瑕,为自己,为被这个“世界”的谜题裹挟着的所有人,他得抓住她。
可他追不上。
从某一个瞬间起,他与她之间的距离就再没变过。
他追着她,不知道跑过了多远的路,她身上发着光,是这片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那光算不上很亮,却照亮了沿途的一些场景。
声音也回到了这个寂静的世界,他开始听到一些莫名的声音,低语声、脚步声、甚至是轻微的笑声。它们愈演愈烈,与扑面而来的场景一样向他倾轧下来,如同雪崩或者泥石流——
不是真的雪崩或泥石流,而是画面,是幻影,不阻挡他的行动,却无异于一场精神上的凌迟:
他看到了很多个血手女,有蹲在地上抽肠子的、有站在窗前耷拉着肩膀的,有侧躺在床底下的;还有浑身金箔的血尸,她们尖叫着在地上爬,身后有许多猪一样的怪物在把她们往后拖,她们还在挣扎,疯狂地向前伸手想要抓住什么,而她们眼前唯一的东西就是方思弄的脚踝;看到了变成树的女人,用树根和藤蔓杀死一个个过路的倒霉鬼;看到叫着“爸爸”的小女孩脸上诡异的笑容,以及那个笑容延伸出去,正对着的一面破碎的镜子……
他不知道他是更清醒了还是更混乱了,不知道是看到的还是想象的——
他依然在奔跑,可在臆想的场景中他站在原地,听见隔壁此起彼伏的亲吻喘息声,知道那是爱人在与别人苟合。胸腹间怒火中烧,几乎要把后槽牙咬碎。而他正面对着坐在床上向自己伸出双臂的女儿,她有一张可爱而无害的脸,脸上的笑容却叫人毛骨悚然。他被骇得后退一步,恰巧在床边那面破碎的镜子中看到了自己的脸——
——确实是自己的脸,他很确定,但那张脸不是方思弄,而是余春民。
——他不是方思弄,而是余春民。
——所以隔壁那个出轨的人,不是玉求瑕,而是余春民的爱人。
他忽然理解了这件事,再回过神来,发现周围的黑暗已然不再是黑暗,黑暗中出现了一栋森严的建筑,他现在就奔跑在这栋建筑的走廊上,玉茵茵仍在前方。
他明明没有亲眼看到这栋建筑的外观,而是直接“空降”在了它的走廊上,它的形象却很轻易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因为他的确来过这里,可即使在现实中他也觉得这条走廊阴森恐怖、鬼影幢幢。
身处其中的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像一只幽灵,而现在,更像幽灵的显然是另一位——奔跑在前方的姑娘。
这里是,玉家大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