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春民显然没想到他会过来跟自己说话,有些奇怪地看向他:“你问吧。”
方思弄直入主题:“你结过婚?”
余春民的眉头抽搐了两下,还是回答道:“是啊,不然我哪里来的女儿?”
其实在这个时代不结婚有小孩的事并不罕见,但显然不在余春民的概念里。
方思弄继续问:“她出轨了?”
余春民的腮帮子一紧,表情中透出一丝凶戾:“你怎么知道?”
方思弄可不怕他,平静道:“我现在没有办法多说,总之事关解开这个世界的谜题,我希望你如实地告诉我。”
余春民一双牛眼睛瞪了他一会儿,泄气道:“我们、我们是初中同学。我很……我很爱她,可她……可以说是出轨成性。”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显然有些动情,身体无法遏制地颤抖起来,黑暗中方思弄也分不出来是悲痛还是愤怒:“最夸张的一次……就在家里,女儿还在隔壁,她……她就……我回家逮个正着,她、她起来还怪我……怪我没有听见女儿在哭吗?”他苦笑一声,“我、我真就有那么窝囊……我当时脑子太乱了,真就听她的去隔壁哄女儿,那男的……那混账还隔了一会儿才走。”
方思弄平静地问:“后来呢?”
余春民狠狠抹了一把脸:“后来我们就离婚了。”
方思弄没有留出一点喘息的余地,继续问:“她要离还是你要离?”
余春民又看了他一眼,嗫嚅片刻:“她。”
方思弄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是她出轨、她想离婚?”
余春民:“她一直想离。”
“那为什么这次你同意了?”
余春民额角青筋一跳,眼神变得更为恐怖,好像下一秒就要暴起伤人。
方思弄却依然很平静地望着他。
无声的对峙持续了一会儿,连走在旁边神游天外的姚望都转头来看了他们好几眼,余春民最终败下阵来,盛怒的眉目变得颓然。
“因为这次我打了她,我太生气了,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差点杀了她。”
方思弄心说这听着还有点道理,既然能成为心魔,并在这个世界中发挥作用,多少还是得沾点血/腥/暴/力吧。
他回忆着自己之前见到过的那些东西,女人树的来源是李灯水的妈妈、金箔血尸和肥猪怪来源于梁修洁她们三个、出轨的爱人与小女孩来自于余春民、血手女来源于姚望……
说起来姚望就在旁边,他也正好该问问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就很抗拒。
脑子里想的东西太多,他没有注意到队伍从前方开始发生的骚动。
“方思弄!”
等他被玉求瑕的喊声叫回神,才发现昏暗的灯光中所有人都回头看着他,眼神惊惧,好像在看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他瞬间毛骨悚然,手腕却被人一把拉住,他转动视线,看到玉求瑕愠怒的脸。
“你过来!”玉求瑕扯着他,又把他带回了队伍前面,之后就一直没放开他。
他盯着玉求瑕的耳骨走了很久,玉求瑕还在抖。刚刚所有人都盯着他的那个画面还在他脑海中闪现,他想再回头看他们一眼,终究是不敢。
方思弄现在几乎可以确定,玉求瑕在“雾中世界”和“镜中世界”看到的“心魔”并不如他所说是他的父母,而是那个在露台上反复拨打空号的画面。而他之所以要骗自己,跟自己对他同样有所隐瞒是一样的原因,都以为向后拖延,能有转机。
现在看起来,似乎……可能性不大。
所有人在这个世界中都有“心魔”,可是方思弄没有,他所看到的,都是别人的心魔。
这是他未对任何人说起的事,哪怕对玉求瑕也没有。
但玉求瑕显然已经发现了什么,否则不会这么恐惧,也不会说谎骗他。
玉求瑕大概也发现了,也许他方思弄,才是那个不存在的“第十四人”。
这样一来,有很多事情就能说通了——暗示从一开始就非常明显,他是“摄影师”,是记录别人故事的摄像头,在所有的影视、戏剧作品中,摄影师都是隐形的,不参与故事,却大多是全知的上帝视角,比绝大多数演员了解更多命运。
可在故事中,他是虚无的,是多出来的那一个,是假定的不存在。
而这个世界中形形色色的人物,要经过他的摄影机拍摄,才能露出“真相”。
——那他到底……存在不存在?
——如果所有人的“心魔”都是曾经发生过的真实,那玉求瑕的呢?
——如果那通打不出去的电话是真实的,那电话另一端的人呢?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存在的?是在过去的某一个时间点出了什么事故了吗?还是……其实从一开始他就不存在?
——所有的记忆和过去,都是这个世界编造的?
这是一个要如何深想的问题?
在此之后,他的思绪彻底飘忽了,或者向内陷入了这个漩涡般的谜题里,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撞在了玉求瑕身上,被那片瘦削的肩膀磕得生疼,勉强找回了一丝理智。
他被玉求瑕揽着腰拦住了,越过玉求瑕的肩线往前看,看到前方的拐角处透出一片火光。
那边有人。
其他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整个队伍安静下来,对面却还没有发现,似乎还在往前走,映在墙上的火光越来越亮。
蒲天白凑过来小声说:“我去看看?”
玉求瑕微微颔首,蒲天白已经风一样飘了出去,摸到拐角,看一眼就能回来,他却停在了那里:“是你们?”
对面的正是走散的其他人,井石屏在最前面,后面一点的是张秀晶。
两边人会和,张秀晶后面姑娘朝梁修洁哭着跑过来,方思弄听梁修洁提过一嘴,这一个应该叫兰鑫,一开始消失的那个叫江秋丽。
“小洁!”
“鑫鑫!”
两个女孩抱头痛哭,颇有点姐妹情深的意思。
李灯水站在离她们不远的位置,表情十分惊恐。
没管那边,方思弄已经将目光放回了对面的人身上,开始心算人数。
井石屏、张秀晶、还有刚跑过去的兰鑫,三个人,加上他们这边的人,还有一开始消失的江秋丽、据说被拍死的广波鸿……
还没算清楚,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极其凄厉的惨叫,叫得人遍体生寒。
“啊啊啊啊啊————怎么是你?!”
第173章 十三人27
所有人都被这声惊叫吸引了目光。
发出叫声的是兰鑫, 她指着站在旁边的姚望,惊惧地尖叫着,持续了很久。
“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在这里啊啊啊啊啊啊!!”
后来是蒲天白、梁修洁把她拖开, 她才终于消停了一点。
而方思弄注意到,剩下的两个人看着姚望的表情也不怎么好,张秀晶的精神状态也就比兰鑫好点有限, 接着他又发现了井石屏一双眼睛也是死死地盯着姚望,半边肩膀后面全是血。
等把姚望与他们隔离开, 他们才道出了缘由。
井石屏:“她杀了余娜。”
兰鑫拖着梁修洁的手臂,整个人惨白如纸、抖如筛糠:“就在我旁边、忽然……忽然就从这里出来了……”她指着自己侧颈后面,“都是血、全是血……她的脑袋就这么斜着……呕——”
元观君站出来说话:“是在哪里?”
张秀晶道:“哪里?就是这里啊!之前就在那边——”
她絮絮叨叨地讲述了和其他人分开后的经历:她躲在洞穴里面, 腿软得一动不能动,等到能走动了都是很久之后, 外面一点声音也没有了,她走出洞穴, 外面直接就是这片迷宫。
余春民听得震惊了:“直接就是迷宫?树林子呢?都没有了?”
张秀晶:“没有了, 出来就在这儿, 小兰跟我一起的,你问她是不是这样。”
余春民两手一摊:“那我们还费那么大的事儿才进来!”
“那你们呢?”元观君问井石屏。
“我跑了。”井石屏道, “我跑到林子里,应该是迷路了, 后来遇到小余,之后不知道怎么的就进到这片迷宫来了,然后又遇到了张姐她们。就刚刚,不久前,那东西……”他朝人群后面姚望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她从墙里出来, 两刀把小余杀了,就又进墙里去了。”
“应该不是她吧……”余春民抠着脑袋说,“小姚一直跟我们在一起啊。”
接收到那三个人惊惧的眼神,余春民又把他们到目前的经历说了一遍。
张秀晶还是不大相信:“那……那么那个东西,不是她又是谁?”
所有人又都回头去看姚望,人群裂开一些缝隙,姚望的身影便没有完全被挡住,兰鑫又发出一声惊叫,拼命往梁修洁后面躲。
被所有人逼视着,姚望的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应该说,她从进入这个世界之后就几乎是这种状态,很飘忽,很无所谓。在这种情况下,她又神游了片刻,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似的,平静地道:“是我姐姐。”
张秀晶嗫嚅着:“姐姐?亲姐姐吗?”
“亲姐姐,我们是双胞胎。”姚望道,“我们没妈,我爸家暴,后来我姐把他杀了,我跑了,煤气罐子炸了。”
短短几句话,听得人是心惊胆战。
所以她的心魔是在寂静房间门外疯狂砸门的父亲,还有满手是血的姐姐。
又说通了,方思弄想着,而且他忽然又有了一个发现:这个“心魔”如果是死人,那么杀伤力就会更大,比如说女人树和血手女,手上似乎都沾着人命。而余春民和梁修洁的“心魔”却是恐怖有余杀伤力不足,主要是造成精神压力。
随即他又有了一个想法:他们都是凭本事进入“走廊”的,而从井石屏他们的经历来看“迷宫”却是所有人都会被卷入的,所以从逻辑上来说,“走廊”一定有“迷宫”所没有的东西,或者是线索,或者是保护期。现在看来有可能是保护期——在“走廊”里“心魔”没有办法伤害人类,而在“迷宫”里,就不一样了。
事已至此,元观君拍拍井石屏的肩膀,说道:“不管怎样,大家现在又重聚了,我们来算算伤亡情况,再从长计议吧。”
张秀晶自告奋勇统计人数,风风火火点了一遍,又掰着手指头数:“还有被拍死的小广、被砍死的小余,加起来一共……十三个人,对了的,跟我们出发时的人数一样。”
“不对。”蒲天白提出,“没数对,你再数一遍。”
张秀晶很不服气:“哪里没对?”
蒲天白强硬道:“你再数一遍吧。”
“行行行,那你看好了啊。”张秀晶没好气,但还是认认真真又数了一遍,速度还放慢了,数完还是十三个,“这下行了吧?”
“不对。”蒲天白仍是道,“不对。”
张秀晶不干了:“到底哪里不对啊?”
蒲天白惨白着一张脸,目光从所有人身上扫过,难以置信地后退几步,慌乱地看向方思弄,顿了顿,脱口而出:“有个人你两次都没有数!”
“咋可能?”张秀晶也是一脸难以置信,“大家都看着的,我一个一个挨个儿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