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可能根本没昏,完全了解目前的状况,伸手朝墙一指:“走这里。”
方思弄没有犹豫,架起他走了进去,蒲天白也紧随其后。
过门的时候方思弄没忍住,还是回头看了一眼,看到怪物狰狞的巨影,和映亮了整个地下遗迹的鲜花的光芒。
从暗门出去就又回到了那条漫长的走廊,他们依然用最快的速度往外跑,半道上居然还遇到了很早就跑出来的井石屏。进来时方思弄觉得这条走廊长得没有尽头,但是这次却很快就跑出去了。离开地底、被阳光照到眼睛的时候方思弄似乎听到了一声来自地心的巨大轰鸣,他脑中划过姚望、元观君还有张秀晶和兰鑫最后的样子,意识到她们可能永远不能再上来、看到这一缕阳光了。
好的坏的,都永远埋葬在了这里。
第181章 十三人35
“玉哥……你真的没事吗?”
蒲天白担忧地看着靠在一截树桩上的玉求瑕。
离开地底遗迹后, 外面的整片森林仿佛焕然一新,之前笼罩的阴霾和恐怖一扫而空,明亮的阳光透过巨木, 斑驳地洒落在草地和灌木上,像是星星点点的金色花瓣。在这种氛围中,巨木们也不再显得森严恐怖, 而是枝繁叶茂,仔细一看, 草地上和灌木中间覆盖着柔软的苔藓和绚烂的野花,整座森林仿佛都在呼吸,生机勃勃, 就像宫崎骏的《龙猫》中的画面一样。
好像一切都结束了,劫后余生。
但玉求瑕的状况并不好, 蒲天白还觉得他有点奇怪。
他的半边身体都是血,那边的肩膀还耷拉着, 可能是锁骨断了, 腰腹处露出一片巨大的、血肉模糊的伤口, 像咬伤或者抓伤,应该是那个怪物干的, 到现在还在流血,看起来血都快流干了, 致使他的脸色那样惨白,像一张一触即碎的纸。他靠在那里,说要休息一下,蒲天白真怕他休息着休息着就死了。
但让蒲天白觉得奇怪的还是另一点:他似乎精神状态也出现了一点问题,一直在跟一个看不见的幻影对话……也可能叫做“自言自语”。
忽然,蒲天白感觉后脑勺被轻敲了一下, 走到他旁边的井石屏无语道:“你看他像是没事的样子吗?”
蒲天白挠挠头:“那怎么办?”
井石屏开始撕自己衣服:“至少先包起来,止血。过来搭把手啊。”
好在这个世界的衣服是中世纪款式,布料够多,两个人合力把玉求瑕腰间的伤口捆了起来,幸好有井石屏在,蒲天白觉得自己都不怎么敢看伤口,好像连内脏都露出来了。
玉求瑕全程没什么反应,好像没有痛觉一样,只在最后井石屏打结的时候抽了两口凉气,睫毛忽闪着,呢喃了一句:“我感觉那个地方……我去过。”
蒲天白正在后面扶着他,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所以离他很近,但这句话太含糊了,蒲天白没有听清,下意识问道:“你说什么?”
玉求瑕也有些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又艰难地抽了一口气,低声道:“他在问我……问我,怎么在迷宫里找到、找到路的……”
他?谁?谁在问?
蒲天白正欲发问,井石屏忽然开口说了句“诶,你醒啦”把他打断了,他就没问出来,转头去看趴在旁边草地上的李灯水,她身上没有明显外伤,苏醒后第一时间坐了起来。
她惊恐地四下看了看,看到蒲天白,脸上露出一点警觉,又看到玉求瑕,下意识往他身边靠了靠,开口问道:“花哥呢?”
花哥?花田笑?
是啊,花田笑呢?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但蒲天白心中却冒出一股违和感,脱口而出道:“你最想问的是这个?”
李灯水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迷茫,她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但犹豫仅持续了几秒,她便收拾好了表情:“不然呢?问你为什么要帮元观君启动机关?”
蒲天白还没有说话,井石屏便道:“机关启动了?”
李灯水转向他:“对了,井叔叔,你的异能是不是跟机械有关,你知道这是个什么机关?”
“嗯。”井石屏说道,“在迷宫里跟你们分散开之后,我应该是接近了核心区域。我的异能的其中一种运用方式就是通过接触了解机械的运行模式,到达核心区之后,我通过对墙壁的接触了解到,整个地下遗迹埋藏着一个机关,这个机关只有一个作用,就是自毁。”说到这儿,井石屏随在地上捡了三个石块,各自分开一段距离摆成一个三角形,说,“那是一个三联机关,简单来说就是在三个不同位置同时激活触发才能启动的机关。奇怪的是,它同时还有一个持续触发机制,也就是需要持续按住按钮才能让机关保持运行,一旦按钮被松开或状态改变,机关就会立即停止运行,放在这,就是自毁进程会自动中断。”
蒲天白却觉得不大对劲:“持续触发吗?可是我只是按了一下就被打断了,并没有持续触发啊。”
井石屏解释道:“那也许最开始的三点激活是解锁机关,之后只要这三点中的任何一点有持续触发的条件,进程也能继续。”
李灯水道:“余叔叔就按了很久……后来我们被天花板上塌下来的石块赶走,他还在按。”
“虽然我很不理解,这个机关设计得有种脱了裤子放屁的感觉——如果这是一种危险性很大的机关——当然它确实是,毕竟是自毁用途嘛——设计联动机关可以理解,在三点触发后需要三点保持触发也可以理解,都是为了保证这个机关不易启动,在整个进程中只要有一个点停止,整个进程就会停止,这个逻辑是顺的。”井石屏看向蒲天白,“可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解锁机关需要三点联动,维持它却只需要一个点存在,这样的设计理念则是完全冲突的。”
“我猜,这可能跟剧本的隐喻有关吧。”李灯水说道,接着把《野鸭》的剧情梗概简单讲述了一遍。井石屏是了解过《野鸭》这个剧本的,在被卷入“戏剧世界”之后他也广泛阅读过各个国家的本子,像这种名篇他是看过的,只是外国人名太长,他有点记不清,但听到后面就都能对上,蒲天白更不用说,他本科时的小组作业还排练过《野鸭》的片段,所以他们理解起来都很快。
“……元观君饰演的角色是格雷戈斯,剧中极端理想主义的代表,他在乡间四处‘传教’,宣扬他的‘崇高的、有意义的生活’,可用这种‘理想的标准’要求芸芸众生是不现实的,因为每个人的生活中都有着阴暗面。而这座森林则是剧中养着野鸭的阁楼,也代表着‘生活的幻想’,元观君和她代表的极端理想主义想要摧毁这里。”李灯水指向井石屏摆在地上的石头,一个一个指过去,“要毁灭这里,她需要三个方面的代表——她自己,理想主义的代表。余叔叔,生活的谎言的代表。还有……你。”她看向蒲天白,表情算不上友善,“你是‘现实主义’的代表吗?”
蒲天白被未成年直白的眼神盯得一脑门冷汗:“……这个我不清楚。”
李灯水继续分析:“需要三个方面的代表确认启动它,但只要有一个人坚持到最后……只要坚持的信念都强大,都能摧毁这个‘幻境’。”
“原来是这样。”井石屏嘴唇动了动,还是问出口,“谁告诉你这些的?”
他知道李灯水学习好,这个年代的小孩又早熟,也有可能是她自己看过剧本并揣摩出来的,所以他问这个问题比较犹豫。他心头萦绕着一股怪异的感觉,直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以前当雇佣兵的时候这种直觉曾多次救过他的命。
“谁告诉我的?”李灯水眼睛睁大,好像自己也有些惊讶,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我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了?
这句话让在场的人都是脊背一凉,宁静温馨的森林氛围似乎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为了不让恐怖的氛围继续蔓延,井石屏从另一个方向下手,他转向蒲天白:“你刚刚说你刚启动机关就‘被打断了’,被谁打断了?”
蒲天白也僵住了,一滴汗水慢慢沿着他的太阳穴滑落。他答不上来。
井石屏提示他:“你身上有刀伤,怎么造成的?”
“是……”蒲天白脑子一团乱,混乱中他想到玉茵茵、女人树、镜子、手……刀、刀……刀子……水果刀……拿着那把刀的手……往上、往上……花朵纹身……他精神一振,仿佛拨云见日:“是姚望!是她阻止了我!”
李灯水也醍醐灌顶一般:“姚望姐!”
蒲天白感慨:“真是出鬼了!怎么把她忘了啊!”
井石屏心中的那种直觉却没有得到解决,他仍旧有些不安,问李灯水:“所以,剧本的事,是她告诉你的?”
李灯水又有点愣,她只能确定自己原本是不知道《野鸭》这个剧本的,一定有人告诉过她,可她现在想不起来了。但问她是不是姚望,她不确定,只是记忆中……在这片遗迹里,姚望好像没有怎么跟她说话,应该不是她……过了半天迟疑道:“我不记得了。”
井石屏又道:“那么,姚望人呢?”
蒲天白想起姚望这个人后,又想起了她的结局,有些沉重地说:“她帮我们拦住那个怪物了,可能……”他没有说下去。
“花、花哥呢?”李灯水又问,“我不是刚刚就问了吗?他人呢?”
蒲天白和井石屏对视一眼,井石屏说:“我们没有见到他。”
蒲天白追问李灯水:“当时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什么?”
李灯水回忆着:“当时就是……我们想要阻止余叔叔,但他力气太大了,我们做不到……后来就开始地震,天花板掉下来,我们往外跑……地一直在摇,天上也一直在往下掉东西,我、我好像是被砸到了……倒在地上的时候我好像听到那个怪物的吼叫……然后,然后我刚刚睁眼,就在这里了。”
蒲天白转头去看玉求瑕,他记得他最近看到的就是玉求瑕扛着李灯水在跑,那在场的人里有可能见到过花田笑的就只有玉求瑕:“玉哥,你遇到花田笑了吗?”
玉求瑕刚刚一直没有开口,低垂着眼睛,瞧着是几乎陷入了半昏迷状态,但蒲天白一问,他还是轻轻摇头回应道:“没有,我只捡到李灯水。”
“那花田笑可能还在里面。”蒲天白一下子站起来,就要往遗迹口过去,“我得去找他。”
井石屏一把拉住他:“你疯啦?下面都塌了!”
蒲天白:“没塌完,而且我跑得快。”
“不用去。”玉求瑕轻咳了一声,道,“只要结束这个世界,他就算还在下面,只要、只要一息尚存……就能、活着出去。”
井石屏敏感地意识到:“结束这个世界?你有想法了?”
玉求瑕又喘了一会儿,攒了一点力气,能不那么断断续续地说:“刚刚李灯水也说了,那只怪物极有可能就是‘野鸭’,它在这片‘幻境’里是这个形象,我现在的想法是——让它以它本来面目获得自由,就是这个世界的解法。”
几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他:“要怎么做?”
“用相机拍下它,然后带回耶尔的小屋冲洗。种种迹象表明,耶尔小屋的那间暗房,是真实与虚幻的交叉点。”
李灯水却倒吸一口凉气,捂住嘴,慌乱地看自己周围:“相机!相机呢?”她记得玉求瑕将相机包交给她了。
“别担心。”玉求瑕拍了拍身边的行李包,“在这里。”
李灯水松了一口气,井石屏缓解气氛道:“还得是你,里面那么惊险你都记得带着这个包。”
玉求瑕道:“方思弄带出来的。”
“方思弄?谁?”
玉求瑕豁然抬头看向他。
井石屏被他盯得发毛,下意识转头看另外两人,发现他们脸上也是一种茫然的神情,奇怪地看着玉求瑕。
第182章 十三人36
“所以究竟应该怎么做?”
沉默持续的时间太久, 虽然现在不知道是哪边出了问题,但他们显然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蒲天白出声打破了沉寂。
玉求瑕在众目睽睽下恢复表情,若无其事地转头朝身边的一团空气说了句“没关系”, 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只还在跳动的心脏展示给众人。
心脏大概有三个成年人的拳头合起来那么大,形状偏长,通体荧蓝, 散发着微光。
这颗心脏似乎有某种魔力,三个人都看得有点呆:“这是……”
玉求瑕又转头朝着那个根本没人的方向说:“对, 下去就是为了拿这个。”
他的表情太平静,太认真了,所有人心中都升起一股寒意, 蒲天白没忍住,还是问出口:“玉哥……你到底在和谁说话?”
玉求瑕理所当然地说:“方思弄啊。”
所以说这个方思弄到底是谁啊?!
刚刚井石屏已经问过一遍, 玉求瑕并没有正面回答,而且表情显得很震惊, 蒲天白都以为他们会默契地绕开这个话题, 可只是几句话的时间而已, 玉求瑕竟然再次若无其事地提起来,弄得蒲天白都有点怀疑自己刚才的那段记忆。
他狠狠抖了一下, 正欲再问,井石屏忽然按住了他的手肘, 示意他别说了,转而问道:“这心脏有什么用?”
“记得我之前拿到的三条线索吗?”只要不提及那个“方思弄”,玉求瑕整个人就还很正常,条理分明地解释道:“藤蔓、镜子和羽毛,它们每一个对应着一句箴言——走下去、找到心、归去吧。之前我们进入的藤蔓森林对应的就是‘藤蔓’和‘走下去’,而地下遗迹对应的是‘镜子’和‘找到心’, 剩下还有一个地点,应该对应的就是‘羽毛’和‘归去吧’。所以,掌握地图的先生,我们的终点在哪里?”
井石屏道:“根据我得到的线索,应该是‘灵地’。”
玉求瑕又说:“那就出发吧。”
“等等等等……”蒲天白双眼困惑地乱转,思绪还停留在上一个问题里,“‘镜子’?地下遗迹的提示是‘镜子’?为什么是镜子?下面哪有镜子啊?”说完这句话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更强烈了,他似乎忘记了什么。
玉求瑕道:“整座地宫就是一面镜子,能映照出一个人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蒲天白喃喃道:“所以我看到的东西,不一定是真实的?只是我自己惧怕的一个场景?”
“没错。”
“那……”蒲天白又想到了玉茵茵死去的那个画面,张嘴想问,却不知道问什么。
井石屏打断道:“这些出去以后咱们再分析吧,现在这里还有一个问题——我们之前运进来的‘灵体’还重要吗?我猜它们还留在那个树洞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