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职人员表弹出,观影厅掌声雷动。
“小方,可以说,没有你就没有这部电影。”傅和正向方思弄伸出手,跟他握了一下,久久没有放开,而是郑重地说,“谢谢你。”
之后才上台去致谢、演讲、开讨论会。
讨论会结束之后是社交时间,方思弄习惯性地退到阴影中,很快就被蒲天白找到了。
观看了这场电影的所有人几乎都能意识到,这个演员要火了,应该不少人想找他说话,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溜到这里,还没被什么人发现的。
而在阴影的保护中,他张口就是:“哥,谢谢你。”
这句话是真情实感的,没有方思弄,他这个角色就是个设定平平无奇的白月光,虽然傅和正的白月光可能好于其他白月光,但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能让这个角色浓墨重彩地留在电影史上。
虽然这件事还没有发生,但所有人都知道,它会发生。
“别这么说,无论我做了什么……”方思弄却如鲠在喉,猛然偏转视线,“我依然觉得很对不起你。”
时至今日,他依然觉得是自己和玉求瑕拖累了蒲天白。
蒲天白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先申明不是为了安慰你啊——关于‘世界’的事,说实话,我也不是没有后悔过……也会想,如果那天,我不去找你就好了,你可能一觉就睡到晚上了,我们可能都不会被卷进去——你怪我吗?”
方思弄摇头:“没有。”
他确实没有,因为在他的概念里,他与玉求瑕始终是一体的,玉求瑕被卷进去了,他怎么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蒲天白说:“那我也没有。”
“这不一样……”
蒲天白打断:“我刚刚就说了,不是为了安慰你,我是真这样觉得……哥,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有过这样的感觉……我说不清楚,很难形容、很玄……就是、就是——我现在越来越感觉,这是我的命运。”
蒲天白的眼睛很认真,在阴影中依然黑白分明,跟方思弄记忆中的、大学的样子没有什么分别。
“现在我已经没有遗憾了。”他看向红幕舞台上的大屏幕,黑底白字,演职人员表还在滚动,“作品的生命比我的要长。作为一个演员,我很幸福。”
“谢谢你,很多事。”
第192章 幕间41
没多久, 蒲天白还是被发现了,热情又矜持的人群围上了他,方思弄则默默地退了出去。
他准备走了, 又不得不去跟傅和正打声招呼,可傅和正现在眼见的没空,他便摸到另一个角落里等待。
后来周瑶找了过来, 递给他一杯酒,和他站在一起,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这部作品可以预见的成功,但周瑶完全不提,净说些平平无奇的小事, 比如自己老公最近忽然开始给自己削果皮,以前都没有的, 又问玉求瑕给不给你削果皮?
方思弄笑说我以为你会问我会不会给他削,答案是会, 我还会给他切成一块一块的, 配个小叉子。
周瑶夸张地眨了眨眼睛, 说我以为你们分开几年重归于好,还闹出那么大的阵仗, 会有什么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方思弄无奈地想着,他们之间的感情从来都没有变化, 从开始是一场灾难,到现在依然是。他们是两个破碎的残片,只有靠在一起的时候会完整一些,所以他们哪怕分开一百次,也会不断重逢。
他视线偏转,去看站在舞台前面的傅和正有没有和上一拨人谈完, 他想走了,当然不是和周瑶聊天无聊,只是他的时间可能不多了,他想待在玉求瑕的身边。
也正是这一瞥,他忽然注意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存在,刹那之间毛骨悚然。
在舞台鲜红的帷幕和灯光的夹缝间站着一个扭曲的人型,站得很直,像肩膀被衣架吊着那样直,但依然难掩扭曲。它绝不是人类,身体介于实体与虚体之间,身形瘦长,不,用“细长”整更为合适,瘦得恐怖,整个包裹在仿佛旧布条般的阴影纱缠绕中,那些阴影不断飘动,时而凝聚,时而消散。
方思弄感觉自己心如擂鼓,猛烈地撞击着自己的胸膛、呼吸急促、肾上腺素飙升,这是极度恐惧的表现,可同时出现的还有另一种表现:僵硬。
他的全部注意力被那东西狠狠吸引,虽然感觉到了身体发出的濒临崩溃的信号,却一动不能动,连眼睛也不能眨动一下,目光仿佛被紧紧攥住,牢牢固定在那东西身上。
他眼睁睁地看着它变得越来越薄、越来越薄,而到了某个临界点之后,又变得越来越厚——
恐惧也来到了顶峰,他意识到——那东西在转身!
刚刚他看到的是那东西的背面,而现在,那东西正在转向他!
终于,那东西转过来了。
他能够看到它的脸……如果那真的能被叫做一张脸的话。
它的头部如同一个模糊的深渊,没有眼睛、鼻子、嘴巴,甚至连基本的五官轮廓都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漆黑的洞口,深不见底,仿佛连光线都无法逃脱。
“哗啦——”
尖锐的破碎声在他耳边响起,他好像猛然从梦中惊醒,发现视角天翻地覆,正对着天花板,根本就看不到舞台。好些人影在他眼前晃动,脸都是黑的,都像深渊。他下意识地往后缩,想要躲开,然后摸到了地面和散落的破碎的玻璃,这才意识到自己躺在地上,那些人的脸这么黑,是因为全部逆光。
他的手臂被人捉住,被那人的指甲刺得有点疼,但他已经逐渐冷静下来,不再挣扎了,接着就看清了周瑶的脸。
有好些人凑到他面前来关心他,头和头紧紧挨在一起组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墙,周瑶在最前面,好像在摸他的脸和脖子,嘴唇也在动,应该是在说话,但他现在脑瓜子嗡嗡的,耳朵里也充斥着尖锐的长鸣,根本听不清楚。
面前一张张关心的脸大都眼熟,但他现在想不起来他们任何一个的名字,他想叫他们让开,他要透不过气了,但他说不出话。周瑶似乎发现了他的意愿,招呼其他人散开,终于那面人墙裂开了一些缝隙,他被人七手八脚地扶起来,他看向舞台的帷幕与灯光的缝隙,没有看到那个东西。
他微微松了一口气,又过了一会儿,他的耳朵渐渐能听见一些声音了,关心他的人群渐渐散了,他看到舞台那边的傅和正,似乎谈完一轮话,或者发现了这边的骚动,正在往这边过来。他想着正好跟傅和正说一声就要走了,又甩了甩头,希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
他坐在高脚凳上,周瑶面对着面站在他面前给他整理衣领,离他的脸很近。他们算是一起白手起家、共患难过的关系,这不是算什么,他还在调整状态,注意着傅和正的位置。
“方思弄,再坚持一下。”周瑶忽然说,很慢很慢,字正腔圆,“——结局将近。”
电光石火间,方思弄重新将视线聚焦到她脸上,她离得太近了,他几乎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见模糊的表情,那是一个双目漆黑、嘴角几乎咧到耳根的笑容。
他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响,便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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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过来,是在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冰冰凉凉。
蒲天白率先发现他睁开眼睛,凑过来道:“哥你醒啦?”
他嘴唇动了动,想说话,但余光瞥见也凑过来的周瑶,瞳孔收缩了一下,没出声。
“方方,到底怎么回事啊?”周瑶担忧的神色不似作伪,近来方思弄对她的这种表情都很熟悉了,“医生说是疲劳加上惊惧,主要是长期的神经紧绷。”她犹豫了一下,“你……还是过得不开心吗?”
看到她的脸方思弄就抖了一下,好在他现在躺在病床上,不需要费心解释自己颤抖或抽搐的原因,他直接坐了起来,没接周瑶的话,转向蒲天白:“所以我没什么事对吧?”
“大事没有,不过还是要注意身体啊。”周瑶对他的行为很不赞同,直接伸手来扶他,“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们都还等着你回来带领我们再创佳绩呢。”
方思弄被她扶着一只胳膊,僵硬地坐着,半天憋出一句话:“学姐,我们工作室最能带领大家的,肯定是你。”
周瑶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现在还跟我说这些……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硬通货是什么?是会喝酒谈项目吗?不,是才华啊。”
蒲天白此时插话:“那个……周周姐,方哥这里没有什么事了,不然我守着他,你去忙你的吧?刚不是来了那么多电话?”
方思弄又去看蒲天白,两人对视一眼,目光都动了动。
周瑶确实很忙,方思弄又确实没什么事,跟着叮嘱了几句老生常谈的话就走了。
蒲天白送她出门确认她走了,走回来问:“你看到什么了吗?周周姐有问题?”
方思弄先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确认自己没晕太久,最多两个小时,一边把刚刚在观影厅里的事都说了。
“临近结局?”蒲天白蹙起眉头,“……有没有可能是你听错了?空耳?这四个字能空耳成什么……”
方思弄提醒他:“她还笑了。”
“好吧,那如果你真的确认没看错……”蒲天白提议道,“回去问问大家?”
这下方思弄又有点犹豫了,又回忆起那段画面……当时他确实精神状态也不好,观影厅也暗,那个帷幕后面的影子也忽隐忽现的……要说完全没有看错的可能,他不敢打包票。
他经历了那么多戏剧世界,也许是想象力异常发挥或怪异的视觉残留……周瑶当时是笑了吗?是的吧。她真的说了那句话吗?
他有些动摇。
蒲天白小心地看他:“那进医院这事我要通知玉哥吗?医生说你没什么事,我还没告诉他。”
方思弄又看了蒲天白一眼,心说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这么有眼力见,摇了摇头道:“别告诉他。”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必让他担心。
方思弄又说这件事自己会跟玉求瑕说,叫他别管了,之后两个人一起回了玉宅。到晚上,方思弄和玉求瑕两个人在房间里时,他想说这件事,叫了玉求瑕一声,结果在玉求瑕回头、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他忽然决定不说了。
梅斯菲尔德也曾多次跟他提到过“结局”,但这些内容对玉求瑕都是被禁言的,为什么从周瑶嘴里说出来的就没有呢?
就是一瞬间,他的想法改变了,他抗拒让玉求瑕听到“结局”这两个字,他预感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怎么了?”
玉求瑕看着他,刚洗过澡,眼中有一种湿润的氤氲。
方思弄一时间找不到别的借口转移话题,他从来不擅长这个,只能抱上去,颈脖交缠,错开两人的视线道:“我想你了。”
他们几人对《录鬼簿》的调查研究一直在进行,但进展也不大。方思弄以为第二天依然会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研究、吃喝拉撒、等待“世界”降临的日子,没想到这天他稍微多睡了一个小时下去,就看到其他人都坐在客厅里,他以为出了什么事,结果井石屏道:“你终于下来了,既然人齐了,就出发吧!”
方思弄不明所以:“去哪里?”
“玉求瑕没跟你说吗?”井石屏也很惊讶,“小李后天就要开学了,我们今天出去玩。她选了游泳馆。”
“游泳馆?!”方思弄下意识去看玉求瑕,期望用眼神表达疑问:昨天晚上搞成那样,我怎么去游泳馆?
然而玉求瑕这时候与他在心灵上完全断了联,很平静地过来揽住他,笑的很好看:“走吧,东西我都给你收拾好了。”
还能怎么办?李灯水后天就要开学了,准大学生的意愿和圣旨有什么区别?
第193章 幕间42
方思弄一身花红柳绿震惊了所有人, 他硬着头皮板着脸库库放冷气,但到现在没有人吃他这一套。
蒲天白首先发言:“哥!你居然是下面那个?”
玉求瑕轻佻一笑:“那你在幻想的时候难道是被他操?”
蒲天白震撼地看着他,耳朵一下子红了, 羞愤道:“我没有幻想到那一步!我那时候还小!”
井石屏在一边念:“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没想到是李灯水接过了蒲天白的接力棒,双眼直直盯着方思弄赤/裸的皮肤, 眼睛睁得圆圆的:“好残暴……”
她说的倒也没错,玉求瑕在床上是有些残暴的, 当然不是一开始就这样,只是他太了解方思弄,很快就发现了方思弄对疼痛的渴望, 随着方思弄阈值的提高循序渐进,到现在在皮肉上呈现的效果已经算是有点触目惊心了。
黎暖树捂住了李灯水的眼睛, 谴责地看向玉求瑕,玉求瑕举起双手, 没有辩解。
方思弄烦躁道:“还游不游了?”
好在省游泳馆人少、泳池大, 没人听到说话, 也没人看他,在来的路上他都想好了, 要是有人不长眼问他身上怎么回事,他就说是拔火罐拔的。
随着一阵“扑通”声, 众人陆续下水,李灯水直接就不见了,过了一会儿再冒出头已经到了泳道中间,岸上的救生员吹哨子喊她:“这里不允许潜泳!”
李灯水的家乡在海边,她说自己是水里长大的孩子。
在来的路上方思弄还问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去海边玩?北京离渤海不远,两天来回也够了, 去秦皇岛也够。李灯水说那些旅游景点人都多,没意思,方思弄猜她是不想耽误太多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