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入戏 第169章

他颤抖着把目光放到影厅的观众席,随即他发现观众席并没有人。

电影院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场景,可他现在却感到一种由衷的恐惧。

他走出放映室,来到影厅最后排,用肉眼扫视整个影厅。这是一个大型影厅,至少三百个座位,高耸的天花板像一片压抑的阴云,看不到尽头。他花了一些时间仔细观察,确实没有发现任何人。荧幕上的李灯水已经路过自己的尸体来到学校,开始新一天的学习,然后她发现走上讲台的是一头驴。

方思弄转身去拉影厅的门,其实他原本只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心中更倾向于这个“世界”的范围就是这个影厅,没想到竟然拉动了。

敞开的门缝中是一片漆黑,一丝光也没有。

他打了一个寒噤,捏着门把想了想,还是向前迈步,离开影厅,走入了那片黑暗中。

然后他来到了走廊。

一进入走廊,黑暗与严寒便吞噬了他。影厅大门斜上方有一面惨白的号码灯,他刚出来的这一间显示是“1”,在电影院里这多半是“一号厅”的意思,灯光微弱而闪烁,像是濒死的心跳,忽明忽暗。

“1号厅”的右边是一片黑暗,左边则还能看到其他号码牌,不过每一个号码显得极其遥远,以他现在的视力,也只能看清第二个牌子上写的是“2”,后面的就看不清了。

而走廊本身,也给人一种恐怖的压迫感,站在这里就像立于一片荒凉的旷野,方思弄觉得自己的“宽广恐惧症”又要犯了,在这片黑暗的旷野上仿佛只有影厅的大门和闪烁的白灯是存在的实体,黑暗无形却沉重地压迫着他的胸口,他感觉呼吸有些困难。

至于他为什么会觉得这里是“走廊”,应该是顽固的经验主义在作怪。

他狠狠地掐自己的手心,掐出血来,压抑呼吸的紧张终于消散了一些,他朝着“2号厅”走去。

他本来想沿着墙走,可离开门之后他就摸不到墙了,门好像只是门,孤零零地立在黑暗的旷野上。

他没有一点依靠,只能强迫自己走下去。

他的每一步都显得格外响亮,回音在空旷的走廊上回荡——这时候它又像是走廊了,因为旷野不可能有这样大的回声——与此同时他却有另一种联想,就是这种脚步声并不是自己的,而是潜伏在暗处的某种庞然大物在模仿他的脚步悄悄靠近。

影厅号码在远处亮着,是唯一的引导,但越靠近它,他越感到不安。

终于,他走到了“2号厅”门口,臆想中的庞然大物也没有出来伤害他。

“2号厅”的大门与“1号厅”完全一样,是很普通的电影院的大门。他站在“2”号灯牌下,回头去看,看到了一号厅的“1”,再看另一边,又看清了“3”。

他本来想把周围环境都探查一遍再考虑进影厅的,可这段路看起来远,走起来更远,他已经没有体力走到“3”,更别说后面还有“4”、“5”、“6”……

迫于无奈,他推开了2号厅的大门。

影厅的门异常沉重,可能是推开一号厅的门时他太紧张了,没有注意到,现在他已经走得筋疲力尽,差点没能推开这扇门。

门依旧位于影厅的后方,他进入之后是在影厅的最后排,正面就是大银幕。银幕上放映着无声的黑白片段,影像模糊,画面上的人物没有面孔,只是一片虚无。

乍一看到这个画面方思弄心中“咯噔”一声,但他忍住了没有叫也没有动,片刻后才感觉到四肢都麻了。

影厅陈设新潮,座椅都是新款的按摩椅,被打扫得一尘不染,仿佛严阵以待期望着观众的到来。

方思弄再次仔细观察了全场,确认这个空间中除了他以外没有别的生物,他谨慎地往前走了几排,找了个位置坐下,看电影。

他需要休息,也需要更多线索。

电影的剧情在推进,方思弄已经发现刚刚看到的那种没有面孔的生物是电影中的幽灵角色。

这部电影的主角是蒲天白,他似乎在进行一场冒险,那些幽灵就是他在路途中经历的艰难险阻中的一难。

这便引发了方思弄新的猜想:所以这并不是《十八》的世界,而是一个“电影院世界”?

每个人会出演一部电影?

那他呢?他为什么又特殊起来了?

第199章 电影04

“伟大的冥王与冥后, 我九死一生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请求您们能将我的妻子还给我。”

蒲天白怀抱竖琴,朝王座上两团威严却虚幻的人影说道。

剧情发展到这里, 已经再清楚不过,虽然方思弄不知道具体是哪个版本,但电影毫无疑问是在讲述俄耳浦斯与欧律狄刻的故事——妻子被毒蛇咬死, 悲伤的丈夫去冥界想要带回她,冥王冥后被他的音乐才华打动同意了他的请求, 但提出一个条件是在离开冥界之前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不可以回头。然而,在即将走出冥界、望见人间光明的那一刻他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回头想要拥抱妻子, 妻子的灵魂瞬间被拉回冥界,永远无法再与他相见。

银幕中的冥王冥后如希腊神话中所述的一般同意了蒲天白的请求, 也同样提出了那个不能回头的条件。

蒲天白自然答应,冥王便要求他从现在起就转身向外, 不能回头。

蒲天白一愣, 神情又困惑又悲伤:“我不能先看她一眼吗?”

冥王回答:“不可以。”

蒲天白只能无奈转身向前走, 冥王随即从地底的亿万亡灵中召唤出一个,跟上了蒲天白。

在冥界昏暗的空气中, 那道身影若隐若现,几乎无法分辨出具体的形态, 像是薄雾一般,轮廓模糊不清,仅剩下几乎看不出人形的残影,没有清晰的面孔,只有一双隐约浮现的空洞眼眸,透着淡淡的光, 紧盯着蒲天白的背影。

“呼哧。”

极轻极轻的一声,好像有人在啜泣。

电影屏幕上的光影忽明忽暗,映照在周围的座椅上,有一个瞬间,方思弄心底忽然生出一种感觉,身边仿佛坐满了人。

他能感觉到他们的存在,轻微的呼吸声、偶尔的窸窣动静,甚至是隐约的低语。视线的余光中,好像有人在不经意间靠近,又迅速退远。

好像这个影厅里全是人。

为了能随时跑出去,他坐在很靠后的位置,可以看到前面的大半个影厅,跟进来的时候一样,没有任何动静。

但被无数目光紧紧包围的感觉愈演愈烈,他感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快,心跳声在身体里震耳欲聋,几次忍不住想侧头瞥一眼,却迟迟没有勇气。

他仍是梗着脖子盯着电影屏幕。

电影里,蒲天白走上了一条向下的羊肠小道,镜头划过前方,照见一个隐秘的黑洞,方思弄心中一动,忽然浮现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好像走过这样一段路。下一刻,他的心又是一紧,因为他忽然觉得前面的地上有一个凹槽,踩进去很容易崴脚。或者说崴脚都没什么,别下意识回头才好。

果然,几秒后蒲天白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朝下一跌——他一只脚踩进了凹槽里。

“啊。”

同时,方思弄再次清晰地听到这样一个声音,来自自己的身后,好像也为蒲天白捏了一把汗。

他下意识转过头朝后看,那个瞬间他已经意识到了不对——银幕中所放的电影有那么明显的提示,已经不能说是暗示了,就是明示,要人“不能回头”,他怎么可以回头呢?

但已经晚了,他的身体比脑子动得要快,那种野兽般的直觉要求他立刻正面对着敌人,已经晚了。

……但他想象中的恐怖没有发生,映入眼帘的是后排空荡荡的座椅,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

他大口喘息、惊魂未定,急忙看向另一侧,依旧空无一人。那种原本密布在他周围的压迫感瞬间消失,窸窸窣窣的动静也全部消失了,好像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但他知道,或者他这么觉得——它们并没有真正离开,只是在黑暗的角落,等待着他的注意力再次转回银幕。那些隐形的观众,依旧悄无声息地坐在那里,凝视着他。

他承认他被这种恐惧击垮了,他站起身,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间影厅。

在什么都没有弄清楚之前他不可能再随意进入电影里,他得搞清楚更多东西,至少找到玉求瑕在哪里。

蜷缩在二号厅门口休息了一会儿,越坐越冷,他朝着三号厅进发。

三号厅的外观与一二号厅几乎完全一样,方思弄推开一道门缝往里看,看到银幕上的井石屏。

他没进去,就趴在门上看了几分钟,发现正在上演的是一部港风黑/道电影。他

没耽误太久,继续向四号厅去。

四号厅的主角是花田笑,一部古装片。

他继续往前走。

行走在一片黑暗的旷野中,前方只有唯一的一盏灯在指引他,他极度疲惫,每一步都像是迈入泥沼,双腿沉重得仿佛灌满了铅。脚下的地面松软又冰冷,每一次落脚都带来空洞的回响,而他现在连害怕的力气都不剩了,只剩下死寂与冷风在耳边呼啸。

在这种情况下人的意志很有可能崩溃,支撑着他的不过是一个猜想:玉求瑕就在下一个影厅中。

这不是无凭无据的期望,而是认真思考过的:他们一行六人进来,除开他以外还有五个,一人一部电影,现在他已经看过了四部电影,第五部 理论上来说肯定就是玉求瑕的。

他不是不想休息,他是没办法,影厅里太恐怖了,他有种随时都会被吞噬的感觉,而在影厅外,哪怕是倚着门靠一会儿也不行,因为太冷了,要是不小心睡过去,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

他现在只靠着一股气在支撑,他眼皮沉重,视线开始模糊不清,天地仿佛在逐渐扭曲,周围的景象变得不真实,眼前时而闪过高耸的树影,时而浮现模糊的山峦,像是幻觉般变幻不定。

在一个很突兀的瞬间他忽然一个激灵,原地跳开,就像是在睡梦中一脚踩空般的感觉——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像蒲天白刚刚一样踩进坑里了,好在自己忽然惊醒,避开了它。

这种感觉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站定后他甩甩头,努力眨了眨眼,蹲下/身去看地面,确认地面平整光滑,没有任何一个坑洞。

是幻觉?

他为什么老觉得前方有洞?

他撑着膝盖艰难地站起来,回头去看,看到黑暗中的“4”号灯牌已经变成了一个小点,跟前方的“5”号灯牌差不多大,知道自己大概走了一半。

坚持,再坚持一下。他给自己打气。然后迈开步子,接着往前走。

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心跳仿佛变成了唯一的声音,而伴随着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周围的幻觉越发真实。

他看到有人影在前方晃动,像是某个熟悉的人正等着他。但当他咬牙追上时,那身影忽然化为烟雾,消失无踪。四周渐渐有低语声出现,耳边响起断断续续的窃窃私语,他再次有了那种强烈的被注视的感觉。

疲惫已经侵入他的骨髓,脚步越来越沉,连抬脚都成为一种痛苦。周围的黑暗像活物一般蠕动,眼前的世界愈发扭曲,仿佛脚下的大地都在摇晃。每迈出一步,都像是行走在虚幻与现实的边缘,随时可能坠入无底的深渊。他努力想要清醒,但疲惫和幻觉已经将他拉进了深深的梦魇中。

“方思弄。”

忽然,他听见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虽然说出来很俗,但是就是这样……哪怕自己化成灰了也不会忘记,不会认错。

是玉求瑕的声音。

他心中霎时涌出一股狂喜,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丝委屈,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转过身扑进对方怀里,他太累了,他需要温暖,也需要休息。

他停住脚步,转到一半的身体僵直在半空。

这一刻仿佛是有什么世界之外的东西忽然按下了暂停键,一瞬间他周围的所有私语声都消失了,天地间一片黑暗,万籁俱寂。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从他的脚底呼啸而上,直接卷到了天灵盖。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像是一个并不属于他的灵魂忽然降临在了他的身上,尖啸着让他不要回头。

可是为什么呢?他刚刚又不是没有回过头,他甚至才回过头丈量距离,什么都没有发生不是吗?

“玉求瑕”还在说:“方思弄……你为什么不看我?”

“你生气了吗?”

“方思弄,宝贝……你回头看我一眼。”

“方思弄……方思弄……小雪?”

“为什么……”方思弄的嘴唇发着抖,有些虚弱地问,“为什么一定要我回头?你为什么……不走到我面前来呢?”

那个“玉求瑕”不说话了。

但只是一会儿,又接着开口,像刚刚的对话都没有发生一样:“嘶……方思弄,我好疼啊……你帮帮……帮帮我……”

方思弄实在支撑不住,抱着头蹲下去,一时间过往的无数画面涌入他的脑海,让他头痛欲裂、失声痛呼。

过了不知道多久,脑海中锋利的尖啸才逐渐褪去,他尝到了嘴里的腥甜。身后的“玉求瑕”还在哀求他,他浑身都疼,慢慢爬了起来。在“樱桃园世界”中他曾经想与虚假的玉求瑕一同死去,可他现在已经不想了,他要和玉求瑕一起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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