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入戏 第172章

玉求瑕刚被食物堵住了呼吸道,正垂死挣扎着。

几分钟之后,那双小腿平息下来,它们的主人再一次死去了。

围在床边的侍女们惊恐地互相指责着,最终她们中的一个被推举出来,被要求对此负责,她们说是她喂的那一勺粥呛死了元首。

方思弄一看,是个熟人——第一天那个刺客。

被所有人推举为替罪羊——当然有鉴于她第一天的刺杀行径,是否真是替罪羊还待商榷——的侍女并无废话,确认玉求瑕已经死了,直接从自己的托盘下面抽出弯刀来抹了脖子。

方思弄也趁此机会,移动到她脖子下的阴影里,先去挨了这一刀。

跟第一次一样,他被刺中了,没有感觉到疼痛,下一刻,他回到了放映室。

站稳的那一刻他不禁有了一个想法:也许“死亡”是自己脱离“电影世界”的方法,在《十八》中,他一个影子代替李灯水跳楼就破解了世界好像逻辑并不通顺,所以很有可能他能离开《十八》的世界并不是因为他破解了什么,而是因为跳楼死了。

大银幕上还在播放玉求瑕这次死亡的后续,方思弄却不打算再看,他离开放映室,回到影厅中,从前往后走了一遍,观察影厅里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异常。

目力所及影厅内没有任何生物,安静整洁,可越往前走,他越有一种走进了人群深处的感觉。周围有好多人、好多声音、好多目光,在审视他、嘲笑他、戏谑地注视着他的每一步。可不管他怎样看,朝哪个方向看,都不见任何观众,但总能听到身后隐隐的脚步声,他的脑子里再次出现了一个画面:就像“野鸭世界”的小木屋生出了那片森林一样,现在他就是小木屋,在他身后跟着那片森林一样多的人,他们裹在一个气球里跟在他身后,不管他转向哪里,他们都在他身后,一点也不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就像……就像……“老鹰捉小鸡”中的鸡妈妈。不过是恐怖版本。

他从最后一排跑到第一排,又从第一排横着绕到另一边然后又跑到最后一排,音响系统在影厅的四个角上发出低沉的嗡鸣声,让他的五脏六腑都在震动。他想吐,他太害怕了,最终还是选择离开了影厅。

他在“5”号牌下面蹲了一会儿,站起来,继续向前走。

因为感觉无法在“电影世界”之中解决问题,那他必须出来找方法,而现在看来他是唯一能出来自由活动的,所以他有可能是所有人唯一的机会。

因为有之前那个一直叫他回头的玉求瑕的声音,他不敢往回走,就只能向前。

前方已经没有新的号码牌,只是一片无尽的黑暗,他当然不打算一味地走下去,他之前用步伐大致丈量过两间影厅之间的距离,在一万三千到一万四千步之间,他的步幅在75厘米上下,所以两间影厅之间的距离在一万米左右。

他就打算走出这么远,不行就回头。

这一路上仍旧有幻觉和幻听在干扰他,但是没有那个一直叫他回头的玉求瑕。走到三千步的时候他不得不回头矫正了一次方向,因为前方没有灯牌在引导他了,偏离了方向可不是开玩笑的。

好在什么也没有发生。

走到快六千步的时候他已经累得想吐了,然后脑子里就出现了电影中玉求瑕一次毒发吐了一床血的画面,想得笑了一下,又有了点力气向前走了。

后来他走了神,在意识恍惚的时候忽然瞥见余光中的一道白点,瞬间毛骨悚然,清醒过来。

他朝右看去,看清那块熟悉的惨白灯牌,上面的数字是“1”,灯光微弱而闪烁,忽明忽暗。

什么意思?

这个“主世界”也开始循环了?

不对。

他不堪重负的脑子缓慢地思考着。

之前他从一号厅走到五号厅,以面对影厅为基准,一直是在往左边走,而现在,这间一号厅出现在了他的右边。

而从刚刚的五号厅走到这里,他只走了不到七千步,也就是之前的两个影厅之间的距离的一半。

也就是说……

他看向这个新的一号厅,又回头看向刚刚的五号厅。

双方到他的距离差不多,而灯牌背后、视线延伸之处还有灯牌,从“5”这边看是5、4、3、2、1,从“1”这边则很有可能是1、2、3、4、5?

所以他现在是站在一个……直角上?

他的身后是刚刚走过的一至五号厅,而他的右手边,是新的一至五号厅?

只能去确认了。

他向右转,朝着那个一号厅又走了六千多步,终于抵达。他已然筋疲力尽,去拉门把手的时候眼睛一花没对准,整个人是跌进门的,而被熟悉的音效包裹的时候,他甚至不用抬头都知道,这里在播放《十八》。

他抬头一看,银幕上仍是李灯水的脸。

他回到了一号厅?还是进入了一个新的一号厅?

第203章 电影08

方思弄有些茫然地盯着大银幕, 银幕闪烁着五光十色的画面,但他的思绪却飘得很远,仿佛被一种无形的迷雾笼罩。他好像在看电影, 这部他看过无数遍的电影,又好像没有,那些画面是根据过往的经验自动出现在他的脑海中的。

他好像失去了一会儿意识, 可能是疲惫造成的大脑缺氧,脑海中空空荡荡, 只有模糊的印象在游荡,像是一场无法抓住的梦。他在半梦半醒中无力地盯着那闪烁的光影,身体慢慢沉下去。

“叮铃。”

忽然, 阿梅的短信提示音在课堂上响起,她慌乱地俯身查看, 讲台上的驴朝她投去了危险的目光。

方思弄悚然一惊,他忽然想起在他几乎要沉溺在玉求瑕的死亡中时将他惊醒的那道声音, 当时他觉得熟悉, 但不知为什么完全想不起来是什么声音, 现在他想起来了,就是短信提示音。

那时候为什么会有短信提示音?

他猛然爬起来, 在身上摸索,片刻后, 真的从裤兜里摸出了一部手机。

正是他自己的手机,也是他曾经带进过“琵琶记世界”的那一只。

在“电影”中他是一抹没有身体的阴影,回到这个“主世界”后他找到了自己的身体,根本没有想过摸一摸自己身上会不会有一部手机。

这一只神奇的手机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什么?

拿着这只手机,他心中却升起了一丝惧意。

它曾经在“琵琶记世界”中救过他的命, 又拍下过那张梦魇一般的教室照片,还在梅斯菲尔德口中以“真眼”的名称出现,而梅斯菲尔德却是一个独属于他的、连对玉求瑕都不能宣之于口的未知存在。

他不是怕梅斯菲尔德是敌人或是要害他怎么样,毕竟事到如今梅斯菲尔德虽然神秘却从来没有加害过他,甚至多次救过他的命,可他此刻却近乎本能地恐惧,具体在恐惧什么很难讲,也许是一种宿命论。

对于他们每个人的命运,梅斯菲尔德好像都很清楚,用一种慈悲又戏谑的态度注视着他们……也许没有“们”,只有他。

是个人都会惧怕这样的眼神,这意味着唯物论和个人努力的轰然崩塌——好像你只需要顺着这条名为“命运”的河流往下流就行了,不必努力,不必挣扎,你就会到达你必然到达的那个地方。

可是……惧怕又能怎么样呢?

他现在已经身处绝境当中,这部手机也许是唯一的希望。

最终,他深吸了一口气,破釜沉舟般点亮屏幕,立时看到漂浮在桌面上的提醒气泡:您收到一条信息。

在这个“世界”中,3小时17分之前,这部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

他一鼓作气,解锁,点开新消息,查看。

苍白的页面上躺着寥落的两行字:【天空守护着这里,日月是祂的双眼,新月之夜你将获得自由】

发信人:一串乱码。

说乱码也不对,更应该说像是手写在纸上的钢笔字被水模糊了的状态,并不是计算机意义上的乱码。

虽说如此,方思弄心里已经把这条短信当作是梅斯菲尔德发来的了。

退出短信界面,方思弄开始查看这只手机,然后发现除了这条信息以外这部手机已经完全被清空,所有的app都还在,但是没有任何数据存留。

他只能又回到短信页面,盯着这条消息看,在绝望中,这条短信于他来说就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天空、日、月这些意象都太常见太宽泛了,包含了越多信息的内容就越是难以解析出真意,不说太多,就这句话来说,“天空守护着xxx”,有一种强烈的神话氛围吧,可纵观全世界各路神话,每一个神话体系中都必定有天空神、日神、月神或职能有重叠的神,所以这几个看起来最有信息的意象其实很鸡肋。

唯一真正有用的似乎只剩那个时间点:“新月之夜”。

方思弄查看手机上的时间,发现年月日前的数字都被模糊了,就像“发信人”一样,是一个被抹掉的信息。

“不,不,我看到过时间,我一定看到过。”他揪着自己的头发,又用手骨狠狠敲了几下脑袋,期望这个运转迟缓的器官能活起来,“快想起来,快想起来……”

他一定、一定在什么地方看到过,横着的,白色的电子体数字……

秒数、秒数还在跳动……不可能是进来之前,也不在自己的手机上,因为很少有日常的查看时间的设备会显示秒数……

难道是在《十八》里吗?

不,不对。

——他想起来了。

他迈开长腿,几步跨进位于观众席最后方的放映室,看向操作台上的实时监控画面,在画面的左上角找到了那一排数字:2024.11.01 21:36:42

11月1日。

这个世界是方思弄在睡梦中进入的,但自从跟玉求瑕复合后他每天都有用日历记录日常的习惯,清楚地记得在进来之前的最后一天是10月30日。

他进入这个世界,先在《十八》世界中呆了一段时间,之后离开1号厅往之后的影厅走,每两个影厅之间相隔一万米,以他的脚程来计算,一万米是十公里,至少要走一个半小时,但是到后面他体力不支要走得慢些,就算平均下来两个小时,他花在路上的时间有十个小时,再算上在各个影厅中停留的时间、在玉求瑕所在的5号厅中看过的那一场又一场的死亡……

他10月30日晚上或31日凌晨进入这个世界,这样算下来时间确实差不多。

他忽然生出一种猜想:这个世界的时间,与外面真实世界的时间,是同步的。

思及此,他打开手机的日历,虽然无法联网,但日历功能还是在的。他找到2024年的11月1日,发现这天既是万圣节又是农历的十月初一。

在他的知识体系里,农历的每月初一就是朔月,也被称为新月。

所以今天就是新月之夜。

他再次看了一遍那条短信:【天空守护着这里,日月是祂的双眼,新月之夜你将获得自由】

如果新月之夜就是今天,这句话是说今天他将获得自由?

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又想了一会儿,用颤抖的指尖敲出回信:【你是谁?】

片刻后,一行小字显示:发送失败

他呼出一口气,视线下意识从手机上移开,忽然看到操作台下面的抽屉柜有一条缝隙,没有上锁。他伸手去拉开,发现里面放着一提矿泉水、一盒压缩饼干,一大包口罩、睡袋、毛巾还有手电筒、电棍、医药箱等应急物品。那包口罩透露着浓浓的后疫情时代的气息,这“世界”还挺与时俱进。

他如获至宝,扯开压缩饼干狼吞虎咽地吃了一包,又灌了一瓶矿泉水,强弩之末的身体才感觉好受了一点。

眩晕发木的脑子正常了一些,他用睡袋装上了食物、水和电筒,又打开手机计时器,再次记忆了一遍监控屏幕上的时间,21:45:21,同时,手机开始计时。

然后他离开了这间一号厅,往回走,他要回玉求瑕所在的五号厅。

这次的前六千多步前方也是没有任何指引的,直到过了那个直角,五号厅的灯牌才在左边出现。

等真正见到那个苍白的“5”时他才算松了一口气,知道这里的回头路可以走。

回到五号厅,他推门而入,银幕上正播到“大蛋糕”引着“折扇”们往床边走的那一幕,看来玉求瑕又死了一次。

方思弄没有多看,转身钻进放映室,先去看监控屏幕上的时间,2024.11.01 23:34:13

他又掏出手机,打开计时器,显示1小时49分。

去除秒数部分的损耗,可以推算出,他花在路上的时间正是电影院里过去了的时间,也就是说,两间影厅的时间是同步的,更有可能的是,这个“主世界”中的时间是一致的。

今晚就是新月之夜,今晚他将获得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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