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她又说:“我没遇到过真正的爱情,所以我不知道。”
第211章 电影16
方思弄躺下来, 盯着上铺床板上变幻的光影,屋内早就关灯了,是窗外的车灯和路灯的光打进来, 像一场粗陋的老皮影戏。
他说:“我们好像从来没有坐下来好好说过话,说些关于生活、人生的话题。”
方佩儿在上面动了动,整个床都在微微摇晃:“现在就可以说啊。”
方思弄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从何说起。”
方佩儿提议:“讲一讲你喜欢的那个人吧。”
方思弄并不同意:“别讲他, 讲一讲你吧。”
“我?我有什么好讲的?”
“你平日里都喜欢干些什么?”
“说得我们好像很不熟一样……”
方思弄想了想:“你去上学之后我确实不太了解你了。”
方佩儿略有些夸张地说:“你要那么了解我干什么?哥你可不要有爹味咯,爹味男现在很不受欢迎的。”
方思弄忍不住反唇相讥:“你这么说, 那你亲爹听了怎么想?”
“这个爹味又不是亲爹的爹。”方佩儿很有自己的道理,“何况我们爹又不爹,他都不管我的。”
“哦, 原来你们也不熟。”
“你讨厌!”方佩儿骂了一声,又自己笑起来, “可能是吧……哈哈,他一直记得我小时候喜欢‘姜胖子’, 就一直买‘姜胖子’, 其实我现在已经不那么喜欢了, 但我还是装作很喜欢。”她顿了一会儿,“不过家人之间不就是这样吗?不一定要了解对方的一切喜好, 只要作为坚实的后盾存在在那里就行了。”
“……哥,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在想象。”
“想象什么?”
方思弄看着床板上电线箱的影子一晃而过, 知道下面又经过了一辆车。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想象你会喜欢什么。”
方佩儿哈哈一笑:“哎,别想啦,昨天漫展上我不都带你看了吗?我cp就是最好的!不过我墙头也不少就是了,但只要爬墙够快,我产品就永远是最好的!”
方思弄指出:“这句话里至少有三个名词是我听不懂的。”
方佩儿还是哈哈笑:“自己听不懂就不能怪我咯!”
“梦想呢?”方思弄又问, “你小时候的梦想是做医生,现在还是吗?”
“真的吗?我小时候还说过我想做医生?”
“说过,看《小猪佩奇》的时候说的。”
“这你都记得啊……那显而易见是胡说的。”方佩儿道,“你也不看看我现在是学什么的!”
“学什么的?”
“好哇!你连我学的什么专业都忘了!你真是我的好哥哥。”
“对不起,我错了,所以是什么?”
“是建筑啊!”
“哦,建筑啊……”方思弄绞尽脑汁,正想赞美一下这个专业的前途无量,不料方佩儿跟着又来了一句:“可是我很不喜欢建筑!我恨建筑!”
方思弄真的有点担心了:“啊?怎么恨上了呢?”
“谁知道?干一行恨一行吧!”
“那怎么办?你喜欢干什么呢?”
“我在写音乐剧啊,上个月还跟我们社团校园巡演了呢,以后也想做这个。”
忽然又跨入了文娱领域,方思弄心脏一跳:“怎么……又喜欢音乐剧了呢?”
方佩儿轻松地说:“我是你妹妹嘛,我们两个喜欢的东西可能都差不多吧。”
“我可不喜欢什么产品墙头的。”
“你是你不懂!你弄懂了也会喜欢的!毕竟你是我哥嘛。”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方思弄又问:“没有喜欢的人吗?”
“有啊!”方佩儿大方地回答,“我喜欢你,喜欢爸爸妈妈,也喜欢我的导师。”
“……导师?”方思弄眉头一皱,“什么导师?多大年纪?男的女的?”
“男的,四十多岁吧,很幽默的他。”
“……我想你更想用的是‘尊敬’这个词吧?”
“也行吧,有什么区别?”
“对导师要有礼貌,不要随便用‘喜欢’。”
“知道了,daddy。”
方思弄又叹了口气:“我只是担心你。”
“嗯,我知道。”方佩儿顿了一下,“你可以相信,我至少会是个正直善良的人。”
“我当然知道,我就是忍不住担心。”方思弄平日里决计没有这么多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说回来吧,你喜欢的人,正经的那种喜欢。”
“为什么非要说这个?我说不清楚,可能初中的学习委员算一个,高中的体育课代表算一个,大学的学生会长算一个吧?”
方思弄头皮一紧:“怎么那么多?”
“不多啊,你出去打听一下,这哪里算多?”方佩儿却笑他,“你就是想谈你喜欢的人。”
方思弄沉默了一会儿,道:“……那就谈一下吧。”
方佩儿问:“他是什么样的人?”
“我不想谈论他,我想谈谈我。”
“好啊,你说吧。”
方思弄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头了,他很少表达,遑论长篇大论地剖析自己。他憋了半天,最终还是开口说出来:“我很爱他,这是确定的,他也爱我,也许没有我爱他那么多,但已经够了。我们是一对相爱的人。”
“听起来很棒,这有什么问题?”
“可是人并不是只由爱情组成的,还有理想、有事业、有生活,有各自的经历,有各自的家人……组成人的东西太复杂了,我不知道其中哪一个是痛苦的来源。”
“……痛苦?”
“还有恨。”方思弄说道,“我有些时候会觉得,就是因为爱,才产生了那么多痛苦和恨……我会恨他过去经历的,恨伤害他的父母姊妹,恨他们带给他的痛苦……我恨疾病、恨不负责任的母亲,恨你、恨你乖……不是……你可能不知道,我小时候养过一只小兔子,是残疾的,需要我把屎把尿地照顾,我爱她,我也恨她,我恨她那么乖、那么懂事,每次憋不住尿了还会跟我道歉……我想过很多次她要是没有那么乖就好了,她要是再坏一些,乱拉乱尿、脾气暴躁,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抛弃她……甚至杀死她。”
“我不是特别明白……这真的是恨吗?”
“是的吧……我恨得咬牙切齿、梦里都是血。我甚至会恨爱……我认为爱就是人类寻找痛苦的本能,我是一只没有进化完全的动物,我完全被本能控制——我没恨过他,也没恨过你,我只是恨爱——我恨这种爱让我变得面目全非,让我痛苦、让我不自由。”
方佩儿似乎被吓到了,倒吸一口凉气:“我还是不明白……难道你无牵无挂、无亲无故了,谁也不爱、谁也不恨,就会自由吗?”
方思弄嘴硬道:“也许。”
“然后呢?”
“什么?”
“你就快乐了吗?”
方思弄哑口无言。
“每当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我总是习惯设置一种‘假定情境’,就是‘世界毁灭’。然后所有的烦恼都消失了,今天分享给你。”方佩儿的声音轻轻缓缓、黏黏糊糊,应该是困了,“你想想,下一秒,世界就湮灭了……而你还有未完成的作品,你的思想,你的爱情,你未竟的梦想,你无人问津的过去,全部都灰飞烟灭了。意义在哪里?已经没有人类了。”
沉默再次降临,上铺传来的呼吸声越来越悠长,方思弄猜方佩儿已经睡着了。
“世界真的要毁灭了。”他轻声呢喃,“我希望你能永远活泼快乐地生活下去。”
“那我也这么希望。”方佩儿回应了他,还开了一个玩笑,“虽然你可能没有‘活泼’。”
方思弄犹豫了片刻,还是道:“佩儿,有你真好。”
“噫,这是什么肉麻发言。”方佩儿这回是真太困,语调如同梦呓,“有你也很好,哥哥。”
方思弄忍不住了,泪水已经流到了耳朵里。他翻身坐起,又到阳台上去抽烟。
这个阳台也是凭空出现的,位置就在他记忆中的大床床头再往外扩了一米多,他关上身后的推拉门点上烟,烟雾在夜空中弥散,他发现下雨了。
这让他想起记忆中的那把鲜亮的大丽花伞,他猛吸了一口烟,下意识望向了楼下的街角,视线与记忆里几乎一样。
他迅速地找到了那盏路灯,没有记忆中的大丽花伞,却有飘荡的白烟。
他的心跳瞬间起飞,再仔细去看,看到了灯下的一地烟头,和半截颓唐内扣的肩膀。
那人的大部分身体被街角挡住了,他不确定他是谁。
他就盯着那一地烟头看。
“嘶。”
直到自己手里的烟烧到尽头,烫到手指,他才猛然回过神,然后飞奔下楼。
等到了楼下,他冲到那个拐角,却发现那里已经没有人了,只留下一地烟头。
同时他闻到了残留的烟味,很微妙,被雨水冲淡了不少,但他还是闻到了。
嗅觉是情绪感官,他一瞬间激动颤栗、毛骨悚然。
是玉求瑕!一定是玉求瑕!是玉求瑕习惯抽的烟!
他开始在小巷中狂奔。
他没有带玉求瑕来过这里,玉求瑕倒是自己找来过,他不知道玉求瑕会走哪一条路,这里的小巷错综复杂,他只能凭直觉选了其中的一条。
终于,在转过了三个拐角后,他看到了那个背影,纤长、高挑、长发如瀑,一身高定礼服光鲜亮丽,锋利伶仃的肩膀却显寥落。
“玉求瑕!”
他大喊道。
玉求瑕停住了,整片脊背都是一僵,直到方思弄气喘吁吁站在他身后,他才慢慢转过身来。
在小巷昏暗的灯光下他的面孔美丽得惊心动魄、又一触即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