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入戏 第179章

方思弄还没喘匀气,站直身体后五脏六腑都撕扯着痛,他咬牙忍着,问道:“你要去哪里?”

玉求瑕看着他,目光沉沉:“离开这里。”

“离开哪里?”

玉求瑕低下头沉默了一阵,实话实说:“这个‘世界’。”

方思弄浑身颤抖着,只剩一句话好问:“那你怎么不带我?”

第212章 电影17

雨下大了, 很快将两人都淋湿,但没有人动。

过了很久,玉求瑕抬起头, 看向了天上的雨,一会儿,又将视线移到街角的霓虹灯上, 又一会儿,才看回方思弄, 他看起来脆弱至极、泫然欲泣,轻声问道:“你确定要跟我走吗?”

方思弄毫不犹豫:“我当然要跟你走。”

玉求瑕好像很困惑:“你为什么要跟我走?”

“比起让我解释,更应该解释的是你吧?你怎么又要丢下我?”方思弄心中充满悲愤, 这次他不打算忍,他忍不住, 哭喊道,“这些明明都是假的!你怎么还想把我丢下?”

他的眼泪混着雨流下去, 他不知道玉求瑕是不是可以看出来, 他不在乎了。

“这里是‘芦苇之地’。”玉求瑕几近呢喃地说, “你可以在这里继续过美好的尘世生活,永远。”

方思弄几步走近他, 站在他的面前,怒视着他:“这些都是假的!”

“你凭什么说这些是假的呢?也许死后真的有这样一个世界呢?”玉求瑕却道, “谁来定义这个真假呢?怎么定义呢?这里是假的,那什么才是真的呢?我们生活的世界就是真的吗?你确定吗?”

问题好像忽然来到了哲学领域,方思弄不想同他扯,他知道真扯起来自己也扯不过,坚持道:“假的就是假的。”

“假的……就是假的。”玉求瑕重复着他的话,转而问, “那你认为什么是真的呢?”

“我是真的、你是真的。”方思弄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跳动的心是真的。”

玉求瑕忽然开始笑,先开头是低低的,后来是放声大笑,笑得腰都弯下去,雨水在他脸上,也像眼泪,方思弄一样分不清。

“在你眼里什么都是假的,只有爱是真的。”玉求瑕贴近他,近到呼吸交缠、鼻尖贴着鼻尖的程度,方思弄可以看到他眼中跳动的光影、眼尾的笑纹和根根分明的睫毛。他恍惚地想:玉求瑕应该是在流泪,因为眼中的血丝很重。

玉求瑕忽然掐住他的脸,与他额头相抵。玉求瑕的手掐得他很痛,人却像是没有了力气一样靠着他,很轻、很轻地说:“……你太狂妄了。”

方思弄任由他掐着自己的脸,尽量清晰地说:“我一无所有,一直凭借着这种本能生活,没有这种本能,我活不到今天。”

玉求瑕忽然咬住他的嘴,他们在雨中像野兽一样接吻。

吻完之后,玉求瑕依然在笑,他笑了很久,笑得蹲到地上,抬起头仰望方思弄。在方思弄的视角里,他像一只从雨泊中钻出的美丽水鬼,湿漉漉的、波光粼粼的,灯光落在他毫无瑕疵的面孔上,金灿灿的。

“小雪,我说过吧?我羡慕你,你永远不会被虚无打败。”

“我爱你。”方思弄向前走了一步,让自己的影子罩住他,也挡住了那束落到他脸上的光,让他显得没有那么艳光四射,可在昏暗中他的眼睛却竟然更亮了。方思弄忍住胸腹间鼓胀的冲动,克制着全身的动作,慢慢道,“如果你也像我这样爱我,也许你也可以。”

玉求瑕又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向前倾身,直接抱住了他的大腿:“我努力。好吧?虽然我是差生,但我也有进步对不对?至少我已经战胜了死亡的欲望,接下来挑战虚无,我也不是完全没有胜算。”

方思弄被抱得无法移动,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轻轻摸了摸他的发顶:“嗯。”

两个人抱了一会儿,玉求瑕放开他的腿,道:“好吧,那我们走吧。”

方思弄默默跟着他。

在雨中走了十分钟左右,玉求瑕受不了沉默,问他:“你不问我们要去哪里?”

方思弄还是有些生气,冷冷地说:“我不问。”

玉求瑕放软声音,讨好地哄:“好啦,不问我也要告诉你——我查到这附近有个叫‘日月广场’的商业区,里面有一个电影院。”

方思弄也不舍得真的跟他生气,顺势接道:“我记得现实中,我小时候附近是有一个日月广场,不过后来拆掉了。”

“但它现在还存在。”玉求瑕说,“就更可疑了。”

话头既然已经续上,方思弄便继续说:“如果你不在意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那你又为什么要离开呢?”

他的余光扫到玉求瑕猛然攥紧的拳头,心脏跳了一下,又没出息地心软了。

玉求瑕没注意到这一点,说道:“因为我并不感到幸福。我爸妈和玉茵茵又活过来,像幽灵一样在家里乱转,我并不感到幸福。”

这话又一下子将方思弄惹毛了,他不免想起玉求瑕原本是想把他丢在这里的,再次质问道:“那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能感到幸福?”

玉求瑕反问他:“你没有吗?”

方思弄却说不出话了。

玉求瑕平静地说:“不一样的,方思弄,你的父母和妹妹都爱你,他们只是因为其他的困难,没有办法爱你。但他们实际上是爱你的,你很清楚这一点,所以留下的只有遗憾。现在这些其他困难都被克服了,你会幸福的。”

“我……”

“我知道你要说他们都是假的了,我知道。我错了,你原谅我吧。”玉求瑕举手投降,讨饶道,“原谅我吧,我太自以为是了,好吗?”

玉求瑕太懂得怎么拿捏他,他没办法。

看他神情松动,玉求瑕立马话锋一转:“再说了,你既然早就看出我是假装的,在停车场的时候为什么不说?那时候虽然我演得很起劲,但你也不是完全没有说话的空间,要是你那会儿扑上来亲我,你知道,我肯定也是没有什么办法的。”

方思弄:“……”

玉求瑕继续问:“既然已经看出我在演,又不戳穿我,那你本来打算怎么样?”

“你想装不认识我,那我也可以一直陪你装下去。只要你还留在这个世界上,我可以一直守着你。”方思弄叹了口气,实话实说,“……那时候,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他指的是在现实中,玉求瑕跟他分手的时候。

玉求瑕显然听懂了,小心地看了他一眼,谨慎地闭了嘴。

很快,他们走到了“日月广场”,方思弄仰望着冷清荒凉的商业楼,从记忆中拔出了一些黯淡的画面,在方佩儿小时候、徐惠芳还没有病得那么重的时候,她带他们来逛过这里,后来他也想过到这里找工作,不过那会儿就已经拆了。

现在这片街区跟他记忆中的很像,依然是没什么人气,但也没被拆,他心中竟然涌出一丝微妙的怀念。

“所以如果我留在这个世界,那这个世界真假与否,其实也不那么重要?”玉求瑕望着日月广场的招牌,忽然开口。

方思弄转头看着他,思考了一会儿:“是可以这么说。”

玉求瑕也转过来,与他对视,眼中似乎包含着千头万绪,过了很久,提议道:“不然……我们就留在这个世界?”

“不要吧。”方思弄说,“你在这里不是不幸福吗?”

“可是你……”

“我也不觉得特别幸福,毕竟假的还是假的。”方思弄说,“虽然不可否认,我的确曾经梦想过这样的生活,和家人在一起……可有时候我还会是觉得恐怖。”

他尚且觉得恐怖,那玉求瑕在玉家岂不是会觉得更恐怖,跟演鬼片似的。

玉求瑕低着头又思考了一会儿,道:“你说得对。那我们走吧。”

两人乘外挂的观光电梯上了四楼影厅层,这里就更冷清了,放眼望去完全没有人,好像已经废弃多时,不过灯还开着。

他们找到电影院,前台是卖爆米花和饮料的地方,有灯,爆米花也还有热度,但没有售票员,检票处也没有人。

为了不触犯什么规则,两人在网上随便买了两张票,在自助取票机上取了,将票根留在检票处的桌子上,然后自己走进了影厅长廊。

到目前为止这里发生的事都太正常了,直到两人看到走廊里的电影宣传海报。

应该说,是挂在电影宣传海报栏里的油画。

一共十三幅,最后一幅是“荷鲁斯之眼”。

看出玉求瑕又露出一丝犹豫,方思弄直接拉起他的手,触摸了画卷。

下一刻,他们回到了那片怪石阵中,大半人高的芦苇在眼前飘荡。

“我们进来了?”方思弄虽然这么问着,其实是显而易见的,他们走入了石阵中,高大的石碑前后左右地包围着他们。

“嗯。”玉求瑕答了一声,辨认了一下方向,拉着他往里走。

石阵的构造并不复杂,他们很快走到了石阵中心。

石阵中心有一个石台,上面摆放着一个五十至六十厘米的四棱锥,像是小号的金字塔,不过它似乎是中空的,上面开着许多小孔,每一面的正中还有一道横着的裂缝,就像那幅油画上代表“无目者”的黑线,又像放置光盘的吸入式光驱。

一道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光芒穿过石阵落到面光的这道黑线中,使得小金字塔上所有小孔都在发光,而这些光束又射到周围石碑的小孔中,千百道光束形成了一种神秘的光网络。

而在这条接受了未知光源的黑缝的背面,一块宽阔平整的石碑上,正呈现出变幻的光影,播放着蒲天白行走在冥界之路上的画面。

“距今四千多年的巨石阵,它的主轴线的中缝、通往它的古道,和夏至日初升的太阳在同一条直线上。”玉求瑕望着那道穿过了重重石碑的神秘光源道,“不知道它们之间是否有什么关联。”

第213章 电影18

方思弄发现小金字塔可以转动, 每转动九十度投影在石碑上的画面就会变换,变成另一部电影。

不过金字塔只有四条边,而电影一共有五部, 在刚发现金字塔能转动的时候方思弄还在思考那剩下的那一部怎么办?结果金字塔转到第五下、也就是回到了第一下的时候,出现的不是理论上应该出现的第一部 片子,而是第五部。

也就是说小金字塔虽然只有四条边, “播放”的电影却是以5为基数在循环,这似乎稍微有点突破常理, 不过靠人类一些古老的机械手段也是可以做到的,遑论在这样的魔幻世界,两人也没有在这一点上纠结, 而是坐下来将剩下的三部电影又看了一遍。

还在播放的电影只剩下三部,玉求瑕和李灯水的两部已经黑屏并被打上“全剧终”, 跟他们在电影院里看到的一样。

播放顺序也和影厅顺序一样,1号李灯水, 2号蒲天白, 3号井石屏、4号花田笑, 5号玉求瑕。1号5号已经结束,还剩下的就是中间三部。

蒲天白的电影的确就是冥府之路上俄耳浦斯与欧律狄刻的传说故事, 蒲天白演的是下到冥府找寻爱人的俄耳浦斯,悲情的音乐家, 在即将回到人间的瞬间回头,爱人被拖回冥界,两人永世不能再见。

井石屏的电影则是一部又港又硬的动作电影,武打和刑侦交织,井石屏饰演的是黑/道团伙中的三把手,武力巅峰, 也是警方攻略的重点。因为这个团伙的一把手是大毒枭,二把手是警方卧底,只有他这个老三难搞归难搞,却稀里糊涂的。既不知道老大在贩毒,也不知道老二是卧底,完全称得上一位清澈愚蠢的犯罪份子,结局是二哥牺牲大哥跑路,他继承了二哥的遗志捣毁了整个团伙,最终葬身火海。

花田笑的电影则是古装片,像是《赵氏孤儿》的衍生剧:忠臣惨遭灭门,仅存的男婴被义士救下并抚养长大、完成复仇,救这个孤儿的方法是义士用自己的孩子与之交换。花田笑饰演的就是这个被交换出去的孩子,但他并没有被杀死,而是流落到了江湖之中。抚养他长大的是一个类似于东方不败的魔道花魁,很神奇,竟然是黎春泥演的。此魔道花魁的精神状态相当不正常,养出来的小孩也不大正常,可以说是大神经病养了个小神经病。

小神经病下山玩耍时在路口遇到前去找奸臣复仇的义士和长大的忠臣之后,因为一些口角直接拔剑杀了义士——到这里好像又忽然来到了俄狄浦斯剧场,接踵而至的就该是命运的不可抗拒和杀父娶母的经典剧情——到底是峰回路转,没有沿着西方悲剧的路子走到底,而是走出了自己的创意:忠臣之后其实也厌倦了义士对自己的严苛教育,在义士被小神经病杀死后还松了一口气,跟小神经病玩在一起一段时间。但后来肯定是真相揭晓,忠臣之后醍醐灌顶,明白过来义士为何对自己那样严苛。而小神经病也知道了义士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以及这位亲生父亲在自己尚在襁褓中时就放弃了自己。

忠臣之后最终在小神经病的帮助下手刃奸臣,大仇得报后两人展开决斗,双双殒命。

就是这样的三个故事。

方思弄在心中盘算:如果真按玉求瑕的说法,这五个故事是人的一生,串起来的话——李灯水的《十八》是少年时代,花田笑的这个是婴儿、童年和青年时代,井石屏的刑侦片是盛年时代,蒲天白的追寻是中年时代,玉求瑕的那一部则代表死亡?

硬安进去有几分道理,可又有一些漏洞,比如花田笑的那部明显囊括了人的婴儿、童年和青年时代,中间再插个《十八》代表的少年时代,不是就断档了?还能这样的吗?

玉求瑕则是安静地看完了最后一部电影,直到变幻的光影化为黑幕,转头看向方思弄:“那我们一部一部来吧?”

方思弄问:“怎么来?你已经找到进去的办法了?”

玉求瑕把他拉得离自己近了些,几乎脸挨着脸,让他与自己共享一个视点,正对着金字塔中轴线的位置,指出:“你看那几块碑,像不像门?”

方思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他指的几块微微倾斜的石碑,的确像是一扇扇开了一点缝隙的房门。

方思弄有些犹豫:“像是像,可是会不会有些牵强……”

“还有。”玉求瑕的手指又向下压,“你看,一、二、三、四、五,只有一、五的守门石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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