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安荷说,以后都会爱我。”
方秀伸手拨乱何荷允额前的头发,动作轻柔:“当然是真的。”
那好看的笑容又漾开来:“我会记一辈子的。”
方秀舍不得把手挪开,就留在她额前,过了一会儿又说:“老赵描述的那个方秀,虽然也是我,但我总觉得那是另外一个人,不是现在的我。”
“我也觉得有点不同。”
“我想,也许那个方秀,真的已经在山难中死了。这个身体有了新的灵魂。”
“是一个我喜欢的灵魂。”
“如果,”方秀轻叹一口气,“如果哪天记忆苏醒了,那个方秀又回来了,到时我可能就不是现在的我了。”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好好努力重新爱上新的你。”何荷允似乎毫不担心,“到时你也要加油重新爱上我哦。”
对于冒险家来说,没什么挑战是可怕的。
“现在就给我看你的承诺。”方秀如是说。
何荷允知道她要什么,抓下放在额前的手,起身越过桌子亲吻她的嘴唇。深情的吻比空口无凭的承诺更有真实感,身体的行动比单调的语言更丰富。
世事变幻无常,要证明一个承诺何其困难。她只能从此刻开始,用每个日夜的陪伴与耳鬓厮磨来践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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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三十年了,当年安荷家的房子早就拆掉了,原址上建了一栋四层高的设计得很漂亮的房子,现在是聚集着徒步客和攀岩者的青年旅舍。老赵说,只有门前的小路还是原本的样子。
旅社是老赵的,大概十来年前,他才攒够钱把这里盘下来,改建成现在的模样。
老赵跟何荷允在院子里抽烟,就看着那条保持原样的小路。
“当年我是恨过她的。”老赵说,“一声不吭把你送走,自杀,你说她妈妈得有多难过,白头人送黑头人。可后来啊,想了很久,我也想通了,她又何尝不痛苦呢?如果不痛苦,又怎会选择提前结束生命?只是旁人无法理解罢了。”
何荷允安静地听,老赵便又继续说:
“老实说,我从来无法了解安荷。她的每一个思路,每一个决策,我都很难理解。也许因为她是天才类型的吧€€€€老师们都这么说的,她有近乎数学天才的脑子€€€€我等蠢人又如何能理解。”
“比如说?”
“比如,聪明如她为什么会被花言巧语的男人骗到?为什么那么晚才发现自己对方秀的感情?为什么把你生下来却又不陪你长大?为什么给你找了两个爸爸,却不给你妈妈?她甚至不把你托付给我,明明我是更可靠的人选……这些种种我都无法真正理解,这么多年来都想不通。”
但何荷允觉得不难理解:
“其实她很简单的呀。”
“简单?”
“听了您的描述,我想,她只是单纯地想取得自己缺失的,并避开自己害怕的€€€€尽管显得很笨拙。而她也以同样的爱自己的方式来给我她希望的爱。到头来我都只有她一个妈妈……而且事实上,我又确实拥有快乐的童年和青春期,几乎一路顺畅。”
“就那么简单吗?”老赵不是没想过,他只是无法体会,“果然同血缘的女儿天然更接近她吗?”
“只是猜想罢了,毕竟已经无法求证。”
“两个都是爸爸的家庭,真的没有问题吗?不会受到旁人歧视吗?”
“至少我觉得很好,也交到了很多好朋友。从小别的小孩有的我一样不少,他们还教给我很多特别的东西,鼓励我自由成长。”
“那挺好……那挺好……”
似乎印证安荷作了一个好的选择,没被选择的老赵有点失落。确实他不算是个好爸爸,他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陪伴完整。
“还有,我猜妈妈她……”还差一个疑问没有解答完,“您如此尽心尽力,她却坚持把我托付给其他人,是因为她不想拖累您。”
老赵听罢哑然笑了两声:“什么拖累不拖累,我是心甘情愿的啊……”
过了一阵,老赵仰头看着阴沉的天空,又低声说:“有时我恨她。恨她不信任我,恨她不依赖我,恨她不选择方秀也不选择我,也恨她伤了方秀的心,不然方秀也许不会死……恨她把本该灿烂的生活变得一团糟。”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缓缓睁眼又转了话锋:“你看出来了吧?到底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却还怪她。……不甘心在她眼里我只是朋友。这么多年我都没放过自己,都在自我感动……“
爱与恨,总是一体两面。大概这两面,多年来在老赵心里早已拉扯过无数次了吧。
老赵用空着的手捂了眼,坐在椅子里弯着腰。另一手上的烟灰烧得长了,断了落下一截到地上。
何荷允知道此时她应该回避,老男人的眼泪嘛,总是不想让别人看到的。
回头却看到吴姐叉着腰站在几步开外。
何荷允跟她点点头就走开去找方秀了。她们今天就要回程,方秀说她去把车开过来,这时间花得有点长。
还没走远就听到吴姐在骂老赵:“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一天天就会妄自菲薄!安荷的后事谁办的?那个方秀的后事谁办的?都是你!安荷的妈妈谁照顾的?方秀的外婆谁照顾的?两个老人的后事又是谁办的?还是你!我跟你说,这是她们欠你的!用我姐的话来说,这都是你积的福报……”
人与人之间的千头万绪总是端不平的,吴姐是明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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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院子转个弯,就看到那辆越野车停在路边,方秀在车上等她。
“吴姐跟你一块过来的?”
“嗯,看你们在聊天,等了好一阵子了。”
何荷允坐进副驾:“走吧,我们过段时间再来看老赵叔叔。”
“嗯,他是个好人。”
何荷允就笑:“你这好人卡可别当面发给他。”
“我知道的。”
“好啦,开车开车,回去看看司一冉的腿好了没。”
“她一分钟前发了社交动态呢,第一次见。”
方秀的好友列表没多少人,平常动态活跃的都是旅行时认识的朋友。在她看来,司一冉和古芝蓝这两个人都是从来不发动态的。
“啥都没写只有一张图那种?”何荷允连看都不用看。
“嗯,就一张晚霞照片。你咋知道没写字?”
“她是这样的,这说明她心情好得很。”
哦,司一冉闲赋在家养伤突然心情很好。
那么€€€€何荷允和方秀心知肚明地相视而笑€€€€回去让古芝蓝请吃饭。
第68章 番外€€谁说了算
凌晨的研究院生活区路上无人,司一冉以35码的车速把古芝蓝从公司接了回来。
骨折的腿还不太能受力,下车锁车时稍显笨拙。
从小摩托车上下来开始,司一冉就在犹豫能不能牵古芝蓝的手。按理说,现在她是她女朋友了,应该可以牵的。然而她又不是很确定,她都没有跟古芝蓝谈过恋爱,也没见过她跟别人谈恋爱,真的不确定她会不会嫌太黏腻。
然后,她忽然强烈意识到一个梦幻的事情:她的女朋友竟然是古芝蓝?!为什么啊?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好的事啊?最近发生的好事也太多了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
这一思前想后,就错过了牵手的机会,古芝蓝已经去洗澡了。
司一冉坐在电脑椅上,把今晚复盘过无数次的事又想了一遍:她一时胆大包天就亲了古芝蓝,然后古芝蓝就去加班了,然后刚刚她又去确认了一遍,古芝蓝亲口说了是她的女朋友!你要知道,古芝蓝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哦,向来很注重口头承诺的,说了就算数的。
而此刻,她的女朋友就在她的房间,在她的浴室洗着澡?
她都要站起来欢呼了!
但真站起来欢呼就太傻了,万一被看到会被嫌弃的。所以她只是双手捏拳,克制地振奋一下,然后又无所事事了。
这个等待的时间,就像被放大了。前些日子,古芝蓝来的时候,她洗澡时司一冉都在干嘛?在看书看论文看数据,反正就是没有“等”这回事。而今天,当她意识到这个时间是在等待什么后,那些数据就再也看不进去了。
于是她打开电脑,玩玩老游戏“植物大战僵尸”消磨这点时间小碎片。
第一局,过关;第二局,过关……玩到第六局时,都没发现洗澡的人已经出来了。带着一身水汽来到电脑椅旁,沐浴后的香气瞬间把注意力都吸走了。
古芝蓝还是穿着那大一号的棉质家居服,目光随着发梢柔顺垂下来,摄人心神。
不看屏幕只看人。
“几点了,还不睡。我明天不能迟到。”
电脑上,第六局游戏迅速分出胜负,脑子被吃掉了。
“你要几点起?”
“最晚八点。”
还余四个多小时,肯定要睡眠不足了。
司一冉坐在那儿,呆呆地保持着抬头的姿势,只应出一个“哦”。下意识伸手握住古芝蓝的小臂,顺下来滑到手腕处就停住了。
古芝蓝却看着她笑,放松手腕随她拉着。身体重心从左腿换到右腿,空着的手拨开她鬓边的头发,捏着她耳廓,抿抿嘴才问:“发什么呆?”
“女朋友。”司一冉答非所问,嘴角勾起的微笑意气风发。
古芝蓝的双颊自作主张地红了。
“还睡不睡了?我困了!”
“睡的睡的。”忙不迭地站起来,不留神用了骨折未愈的腿,疼痛让她嘶了一声。
照顾了这断腿的家伙好一段时间,古芝蓝都形成条件反射了,眼明手快把人扶住:
“你慢点!”
“好的好的,我很慢了。”
司一冉开心得很,刚刚那一下,古芝蓝牵住她手了哦!早知道这么简单她就该早点装可怜。
“你睡里头。”古芝蓝说。
“诶?为什么?一直都是我睡外边的呀。“
哦,还“一直”,说得好像一起睡过多少次似的。
“明天我自己早起就行,你不用送我了,多睡会儿。”
“刚才说好了呀,九点半。”
说好了怎么能又改呢?司一冉有点紧张了。
“你腿还没好,别折腾了。”
“不折腾啊……”
“刚刚谁还要人扶?伤筋动骨就好好待着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