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潋意若有所思的一挑眉,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啊。”小二道:“后来就有围观的人报了官,结果一查才知道这孩子还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是官家的。而且啊,还不是普通官家的。”
“哪家的?”
小二神神秘秘道:“要说咱这京城里,那位手底下的。”他朝着天上指了指,“这一个可是重臣了,御史大夫你知道不?正二品啊,顶了天的大官!这落水的就是御史大夫家的,他家大小姐。”
这可算是讲到重点了,萧潋意笑着看向徐忘云,对他眨了下眼睛,那是个“我厉害吧”的意思。小二接着道:“官家子女,又是这么大的一个官,那大理寺肯定是不敢耽误的,当日就把李屠夫压进大狱,没过两日就处决啦。”
两日?
若按律法,审查判刑少说要有半月,怎会两日就处决了?
萧潋意与徐忘云对视一眼,徐忘云接着问道:“这位李屠夫,可还有什么亲人在世。”
小二道:“亲人?早就没啦!客官您想想,要是自己家亲戚做出这种事,自个还有脸在这住下去吗,他妻子就是自觉没脸面,在家里上吊死了。他们俩倒是有个儿子,只不过嘛早早的也走了,这么多年再没回来过,谁知道是如何呢,兴许是死了。“
“……”
小二讲地正兴起,无意间瞥到了徐忘云,登时激灵一下,结巴道:“……这位客官,您,您这样看着我干嘛……”
徐忘云垂下眼,平静道:“无事。”
“……哦,哦。”小二擦了把汗,心想这位小哥瞧着安安静静的,突然一言不发的看着人,还真是有些€€人嘞。
萧潋意道:“嗯,嗯,不错,这个故事够新鲜,也够稀奇。”
小二回过神,嘿嘿笑一声:“能让两位客官满意就好。”
他说:“行啦,也该回去了,阿云,你吃好了么?”
徐忘云点了点头。
二人出了酒楼,今日日头好,街上商贩行人也多,一片乱糟糟的。萧潋意拉住了徐忘云的袖子,防止两人分散,道:“阿云,你觉得咱们刚刚听得那个故事,它是不是真的?”
徐忘云说:“应当是真的。”
“真的么?”萧潋意顿时道:“这世上真的有鬼魂啊?”
“……”徐忘云说:“这个不是真的。”
“哎呀,吓死我了。”萧潋意说:“那个店小二说得这么有鼻子有眼的,我还以为这世上真的有鬼呢!”
徐忘云心中想到你的重点或许要往后放一放,街上人潮涌动,不时有挎着篮子的少女擦着他的臂膀挤过去,路边饼坊里身形孱弱的年轻老板正在吆喝着卖饼,萧潋意拉着他穿过人群,回到了虞府。
二人方才跨过门槛,便见院内围着一群人,皆身着官服。徐忘云走进了些,看见这些人围着的是一具没了头的鹿尸,已经开始微微腐烂了。
第9章 命不由已
盛京并不是人迹罕见的山区,野生的动物难寻,更何况是这么大的一头鹿。二人当下就明白这正是虞容婉尸身上的鹿首,萧潋意道:“哪里来的?”
萧文琰从眼角瞥他一眼,理也没理他。旁边有一人道:“是今日晨时,在城外禄禄山上发现的。”
萧潋意蹲下身子,正想仔细看看这鹿身的断口处,便听萧文琰不耐道:“你若实在闲着无事,就带着你养的小面首出去听戏去,不要在这里碍我的事。”
当下四周都静了,身后众人一个声也不敢吭,纷纷低下头假装在做自己的事。萧潋意怔了一下,还未答他,便听徐忘云冷声道:“我不是面首。”
“哦?”萧文琰冷冷道:“本王说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不过,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回本王的话?”
徐忘云面色极冷,不言不语只看着他,眼神寒的像一块刺骨的冰。萧文琰冷笑一声,一手按在自己腰侧处,两根手指来回摩擦着自己的剑鞘,眉宇间戾气丛生,已是动了杀意。
一时气氛剑拔弩张,萧文琰手指一动,便要抽剑而出,千钧一发之际,萧潋意忽然动作极快地挡住徐忘云,出口喝道:“阿云!”
徐忘云看也不看她,一双极黑的眼睛只盯着萧文琰,萧潋意横在他身前,将他的视线挡住,一只手极有力道按在徐忘云肩上,又温声叫了他一声,“阿云。”
“让他来。”萧文琰在她身后冷冷道:“敢这么跟本王说话的,他是第一个,我倒是要看看,你是有几条命。”
徐忘云没说话,萧潋意对着他,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转身道:“令和的侍卫冲撞了皇兄,都是我管教不力,还请皇兄责罚。”
“呵。”萧文琰讥讽道:“公主好脾性啊,宽以待己也就罢了,纵的下面人也这么不知天高地厚。”
萧潋意只说:“皇兄,我知错了。”
“错?”萧文琰道:“我朝律法,刁奴欺主,以上犯下,轻则杖刑,重则斩首。”
他冷冷道:“你既知错。”他唰一声将自己佩剑抽出,横在萧潋意面前,“便做于我看吧。”
“……”
冰冷的剑光反射出萧潋意低垂的眉眼,默了半响,只听她叫了一声:“……皇兄。”
她欠下身,放低声音道:“归根结底,还是令和管教不力的错,愿请皇兄教导,令和自请受罚。”
萧文琰嗤笑一声,“你这样说,倒让本王罚不得了。”
“令和不敢,皇兄教导我,于理于情,自是应当的。”
“是吗。”萧文琰将剑收了回去,傲慢道:“天子犯错尚与庶民同罪。公主说得不错,那便请公主以手代剑,自罚一掌吧。”
本朝公主当众自辱,传出去便是天大的笑话。徐忘云眉头蹙起来,萧潋意一把摁住他,缓缓道:“好。”
说罢,她抬起手,在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时,极干脆利落的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清脆无比。
她白皙的半张脸,顷刻间便肿起通红一片。萧潋意道:“皇兄可还满意?”
院内鸦雀无声。
“……呵。”萧文琰笑了一声,“何谈满意,不过是替你管教管教下人,也好让你知道,尊卑有别的道理。”
“皇兄说的极是。”萧潋意理去鬓边一缕落发,灿然笑道:“一字一句,令和皆都记下了。”
萧文琰居高临下,冷漠看她,二人就这么对视了一会,萧文琰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院内一众人早已跑了个干净,萧潋意半响站着没动,片刻后轻垂下眼,一只手拂上自己的半张脸。
徐忘云道:“……对不住。”
萧潋意微微一怔,随机失笑道:“这又不怪你。”
徐忘云沉默片刻,萧潋意轻轻拉住他的手,盖在自己的脸侧,轻声道:“没事的。”
“对不住。”
萧潋意在他掌心中蹭了下脸,“回去吧,阿云,我累了。”
徐忘云:“好。”
徐忘云带她回了房,将她一切安顿好便关了房门出去。吱呀关门声响起,萧潋意睁开眼,面色平淡。
又默躺了片刻,她坐起来,动作极轻的打开门,出了虞府。
暮色已起,街上行人稀少,路边商铺也大多关了门。萧潋意穿过几条巷口,停在了一处饼坊前。
“老板,还有饼吗?”
兴许是落日已下,饼坊老板正背着身收拾着,闻言转过身来,“有的,有的,客人要什么饼子?”
饼坊老板瞧着还很年轻,身形瘦且高,面容隐隐带着股郁郁的苍白,不像是个做饼的老板,倒更像个久不得志的文弱书生。
萧潋意对着他一笑:“白糖的,还有吗?”
“有,客人要多少?”
“半斤便好。”
老板答应一声,动作麻利的替他装好了白糖饼,萧潋意接过,微笑道:“有劳。”
“不妨事。”
“今日日头好,街上人也多,这饼怎么还剩下这许多?”
老板无奈笑道:“这谁知道呢,兴许是天公不眷吧。”
“上天有德,辛勤劳作的,自会多眷顾着的。”
“承姑娘吉言了。”
萧潋意微微一笑,“就不多叨扰了。”
老板做了个€€€€辑:“姑娘慢走。”
天色愈发浓厚,萧潋意拎着一袋糖饼,快走至虞府时,忽然下起了一阵雨。
这是一场冬雨,雨丝落进人的衣领里,便如同一条冰凉的蛇,附骨之疽一般,从人的脊椎骨升上来刺骨的寒意。
萧潋意彷佛无知无觉,她面无表情,微垂着眼帘,像是在想什么。
忽然,一柄桃粉的雨伞横在了萧潋意头顶。
萧潋意面色一变,眼神凌厉的朝后看去。
“哎呀呀,公主,您怎么没撑伞呀?”
在她身后,赫然站了一个矮个子的小丫头,头上扎了两朵碧绿的绒花,正是虞府里今日早晨叫徐忘云用早膳的小婢女。
小婢女个子太矮,萧潋意又太高,她只得仰着头,踮着脚,才勉强将那把伞撑在萧潋意的头顶,但这样仰着头,雨水又尽数全打在了她的脸上,她在细密的雨水里艰难睁着眼,努力道:“请允奴婢……为您撑伞吧?”
萧潋意敛去脸上的厉色,将那把雨伞接过来,温和道:“有劳。”
“……哎,哎呀。”小婢女似乎没想到她这个举动,一下红了脸,手足无措的将手在裙子上擦了擦,“奴婢多……多谢公主。”
萧潋意笑了一声,两个人便这样并肩行在了一处。小婢女畏畏缩缩走了一会,眼神落在萧潋意手上的袋子,吞吞吐吐的找话道:“公主,公主是出来买糖饼的吗?”
“嗯?”萧潋意一愣,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袋子,又点了点头,浅笑道:“嗯。”
“公主若是想吃糖饼,怎么不差人去买呢?”
萧潋意道:“不是我想吃。”她想了想,笑道:“是阿云要吃。”
“……啊。”小婢女一呆,想了半天才想出来“阿云”是谁,一下被“公主冒着雨出来给自己的侍从买糖饼吃”这个事实给惊呆了,呆呆重复了一遍:“啊,是……是徐大人想吃啊……”
过了半响她回神,又说:“……那,那就算是徐大人想吃,也来差遣奴婢们一声就好了,怎么能……哎呦!”她缩着脖子走路,脚下不看路,踩到一个水坑,惊叫一声就要摔倒,萧潋意眼疾手快扯了她一把,小婢女顺着力道一下扑进了她的怀里,手撑住了她的胸膛。
“对不住!对不住!……咦?”她一张脸涨得通红,手忙脚乱要站起来,下一秒又被手下触感吸去了注意力,刹时一呆。
她还年幼,心眼没长全,觉察不对,竟傻傻的又抓了一把。
公主的胸膛……怎么,怎么这么空呢?
她愣愣的抬起头,正好对上萧潋意被她扯乱的领口,脖颈处露出一片白晃晃的肌肤,喉咙间,一粒极显眼的凸起。
小婢女脸一下白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她猛地抬起头,“你……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