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为上 第9章

可惜她这句话没能说完。

桃粉的油纸伞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的水坑中,顷刻间便湿透了。小婢女的身子软倒下来,脖颈被扭曲成一个可怖的弧度,面上凝固着诧异和惊惧,双眼尤还大睁着。

大雨倾落而下,毫不怜惜的打落在她的脸上。

萧潋意面无表情,垂眼站着,半响,抬手整了整自己的衣领。

她抬起腿,跨过小婢女的尸身,裙摆拂过她稚嫩的脸,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

转瞬即逝。

回到虞府时,天早已黑透。萧潋意双手空空,糖饼早不知丢在了哪里,她没回自己房间,径直去了徐忘云房间。

推门声悄然无息,徐忘云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睡姿也端正规整。萧潋意动作极轻的走进他,立在他床头瞧了他一会。

她浑身湿透,漆黑鬓发黏在苍白面颊上,神色冷极了,站在一片黑暗中,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鬼气森森的寒意。

她就维持着这么个姿势一动不动的看了一会,过了会,萧潋意闭了下眼,靠着徐忘云的床坐在了地上。

她将头轻轻靠在床板上,神色木然的低垂着眼发了会呆,半响,她像是忽然觉得冷似的,抱住了自己的肩头,疲惫地闭上了眼。

第10章 你不许穿白色

“……嘶。”

徐忘云捂着脖子,微微转了转,旁边的萧潋意便立刻问道:“怎么了?”

今早起来后,他便感觉脖颈处有丝似有似无的酸痛,好像扭到了似的。徐忘云心下怪异的摸了摸脖子,和他说:“无事。”

虞怀章在前面提醒道:“前面便是小女的住处,只是婉儿受了太大刺激,心神受损,恐不能与人正常交流,若有冒犯之处,还望二位殿下见谅。”

今日一早,萧文琰便提出要去看看虞妙仪,虞怀章也不好再推脱,便引了几人同去。

闻此言,萧文琰从鼻腔处“嗯”了一声,徐忘云跟在他们后头,进了一处布置雅致的小院,庭中种着许多叫不上名字的珍贵花草,只是近来无人打理,枯萎了许多。

萧潋意温声提醒他“看着脚下路”,几人跨过几重台阶,停在一座雕花的小门前。

推开房门,徐忘云只见内堂中慌慌张张走来一个婢女,虽然现在正是辰时,窗外日光大盛,屋内却密密地点着许多烛灯,迎门而入,烟气刹时扑来,难免有些熏人。

“这是怎么回事?”虞怀章皱起眉头,“青天白日,点这许多灯做什么?”

“回大人,这是……是二小姐吩咐的。”婢女嗫嚅道:“小姐自那日开始,便十分的怕黑,哪怕是白日也要燃着灯,不然……不然便会……”

萧潋意低声在徐忘云一侧耳语道:“听这话,虞大夫似乎对她女儿的近况完全不知情啊?”

虞怀章道:“像什么样子,快快灭了去。”婢女惶恐应了,虞妙仪的卧房就在里面,虞怀章请萧文琰在堂前先坐,自己便要去内室将人带来。

萧潋意道:“虞大人,我与你一同前去吧。”

虞怀章迟疑片刻,答应下来。萧潋意嘱徐忘云就在这等着,二人走进内室,见卧房床榻帘帐凌乱垂着,隐隐能看见床上伏着一名少女,身形清减的厉害,并未梳妆,双手只抱着头,蜷缩在墙角,面朝着墙壁。

虞怀章侧头望了眼萧潋意,似是歉意的微一颌首,而后才一掀床帐,喊道:“妙儿?”

“是我,爹来看你了。”

少女闻声微微瑟缩一下,犹豫片刻,稍稍扭过来半张脸,却在瞧见萧潋意时颤抖一下,极快的又将脸埋了回去。

“二殿下和四殿下都来看你了,妙儿,来,抬起头来。”

“妙儿,和爹说句话好不好?”

然而任他如何劝说,虞妙仪始终蜷着身子,不肯再将脸转过半分了。萧潋意瞧她那样子,定是受过极大的惊吓,正要出言宽慰些,这时虞怀章忽然沉下脸,重重叫了一声:“妙儿!”

虞妙仪浑身一抖,只听虞怀章又一字一句道:“不可无礼。”

虞怀章家风严苛的传闻,宫里都是有听过的。眼见虞怀章脸色越来越不好了,萧潋意刚要劝几句,这时,却见虞妙仪手指掐进自己的肩膀,真就抖着身子慢慢爬起来了。

“妙仪……见过公主殿下……”

“不必多礼。”萧潋意眼明手快,扶住了她要磕下去的脑袋,温声道:“无事的,不要怕。”

虞怀章神色温和了些,语气软下来,叫了声一旁候着的侍女,“先换了衣服,随爹爹去堂上,好孩子,听话。”

虞妙仪抖着换好了衣服,萧潋意安慰的顺了顺她的背,只觉得手下触感一片惹人怜悯的瘦骨嶙峋,一刻不停的颤抖着。

二人带着虞妙仪又回到堂前,虞怀章示意一下,虞妙仪便颤栗着行了一礼,“昶王殿下万安。”

萧文琰道:“不必多礼,坐下吧。本王问你,那天夜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提到那天夜里,虞妙仪面色瞬时闪过一丝惊恐,下意识抓住一旁的椅子扶手,瞧着像是想将自己藏进什么地方。

萧潋意轻轻拉住她,安抚道:“别怕,没事了,你慢慢说。”

虞妙仪瞟了一眼虞怀章的脸色,抖了一下,吞咽了几口口水,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道:“那天,我和阿姊一同去参加曲艺宴,回来后便睡在一处,然后……然后半夜里……”

萧文琰道:“半夜怎么了?”

虞妙仪面色浮上一层恐惧之色,眼神空洞,像是陷进了回忆中,喃喃道:“夜里头,我在睡梦中听到有人说话,睁开眼只见床边站了个人……举着一把刀要砍我!”

萧潋意赶紧追问道:“是什么样的人,你还记得吗?”

虞妙仪使劲摇了摇头,“我……我不记得了,天太黑,我只看到他蒙着面,手拿了一把这么€€€€这么大的刀,一下,一下就将我阿姊的……”

她再说不下去,大睁的眼睛里流下泪来。萧潋意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柔声道:“不怕。告诉我,那把刀,是什么样子的?”

“那把刀,是……是……”

虞妙仪比划了一下,萧潋意从她混乱的动作里瞧出一个模糊的形象,皱眉道:“菜刀?”

一个夜潜的刺客,怎么会拿一把菜刀做凶器。徐忘云只在想到菜刀的一瞬便想到了四时楼里那个店小二讲过的“野鬼叫冤”的故事,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转头道:“虞大夫,当年的李屠夫一案,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文琰转头看向萧潋意,蹙眉道:“你知道了什么?”

虞怀章闻声看向徐忘云,见和自己说话的是一个做侍从打扮的生面孔,眼神在萧潋意与萧文琰身上转了一圈,并未先答他,“不知这是……”

“他是我的侍从。”萧潋意道:“他的话,便是我的意思,虞大夫,您尽管说便是。”

虞怀章皱着眉思索了一阵,好半天没说话。萧潋意瞧他像是想不起来的样子,便提醒道:“几年前,贵府小姐曾被一人抢了银钱,推落了水,始作俑者便是这李屠夫。”

虞怀章想起来了,枯槁脸上闪过一丝厌恶,道:“四殿下说的是,臣记起来了。多年前是曾有这么一案,只是此人品行之恶劣实在罄竹难书,事发后全权移交大理寺处理,已依法处置了。”

“原委便如此?”

“便是如此。”虞怀章道:“不知殿下何故忽然提起此人?是否和本案有什么关联?”

“关联暂且还说不上。”萧潋意道:“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罢了,夜半行凶的杀人者拿了把菜刀做武器,实在是难免叫人多想了些。”

徐忘云沉默看着虞怀章,一时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虞怀章身上,虞怀章怔愣一下,”这……殿下是怀疑老臣?”

萧文琰:“虞大人言重了。”

虽说言重,可他却仍目光深沉的打量他,颇有些探究的意味。虞怀章迎着他的眼神叹了口气,“此案明细的记录皆在大理寺。当年这李屠夫抢了我女儿的银钱不够,还要推她落水。事发时正在闹市,目击者众多,他的供词也妥当收着,可谓是人证物证俱再。殿下,老臣敢又何尝不想将凶手绳之以法,哪有知情不言的道理?”

萧文琰点了点头,对虞妙仪道:“你接着说。”

虞妙仪却只是一个劲摇头,翻来覆去的,只会重复一些她先前说过的话。萧文琰还要再问,这时忽然听虞妙仪尖叫一声,随即大喊道:“啊!啊!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她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忽然情绪激动起来,两只手胡乱的在空中乱舞,混乱之中萧潋意不慎被她误伤多下,只得先放开她。

虞妙仪手脚并用爬到角落处,双手抱住脑袋,整个人神经质的颤抖道:“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

徐忘云道:“她惊妄了。”

看她这样也是问不出来什么了,众人只得先行出去,萧潋意说:“虞大人当真便没什么可说的了?”

虞怀章停下脚步,温和道:“四殿下若有什么不解之处可尽管来问,老臣定言无不尽。”

萧文琰道:“李屠夫一事你是从哪听来的。”

“这是令和那天吃饭时,听酒楼的人讲的。”萧潋意道:“他们讲的也不甚清楚,我只模糊听了个大概,心中有些疑虑,这才来问问虞大人。”

“你知道些什么,全都讲出来。”

萧潋意便将那日在四时楼里小二说得复述了一遍,徐忘云听他温声细语的添油加醋,待到他讲完,萧文琰便也和他们一样,首要抓住了重点,问道:“两日便处决了?”

萧潋意柔声道:“是啊,我也正觉得奇怪呢,我朝律法,三审四查,怎么会两日这么快呢?”

虞怀章转身,“实在是那李屠夫行径太过恶劣,引得民怒。再者当日事发在闹市,目睹者众多,认罪口供也具全,人证物证皆在,依法处决,臣实不知错在何处。”

萧潋意垂下眼,微微轻笑一声,“未检验便结案,这不合……”

话未说完,虞怀章便打断他道:“臣已失了一个女儿,自当比谁都想快些将那恶贼绳之以法,若殿下还对李屠夫一案尚有所疑,不如便请奏圣上,再细细决断吧。”

这老东西。

萧潋意于是不说话了,只微笑看着他。萧文琰道:“此等小事不必叨扰父皇。虞大夫所言我都知道了,就不送了。”

虞怀章道:“臣告退。”

他行了一礼便先告退了,萧潋意目送他直挺的背消失在院门,又对着萧文琰轻声道:“我还听说,这个李屠夫,尚还有一个儿子在京中。”

萧文琰掀开眼皮,居高临下地瞥他一眼,很快便又收回视线,一只手搭在腰间重剑上,并未理他,大步向前走去。

萧潋意同样目送着他离开,待到他身影消失,他回过头,见徐忘云站在廊外的光影中,漆黑长剑倚在怀中,神色淡漠,一动不动的守在他身后。

廊庑外树影层层,明媚阳光穿透而过,在他白衣上投下许多斑驳的光影,萧潋意被那几道日光晃了下眼睛,朦胧间,只觉得他抱剑而立,不像凡人,更像神仙。

他一低头,瞧见自己青色的裙摆上沾上了一点泥土,醒目的一团污。

“今后不要再穿白的了。”

徐忘云正在发呆,忽然听他这样说,一回神,略有些疑惑的看向萧潋意。

萧潋意没什么表情,只说:“你是我的侍卫,穿亮色的,太显眼了。”

“……”

管天管地,现在连他穿什么衣服都要管了。

无关紧要的,徐忘云一向不与他争论,于是“哦”一声,以示知道了。萧潋意瞧着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末了还是什么都没说,叹了口气,往院外走去。

徐忘云跟在他身后,问他:“你的药,还有多少?”

“……”萧潋意回头看他,“阿云这是什么意思?”

徐忘云委婉提醒:“要按时吃。”

“……”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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