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潋意低声回他:“犯过。”
“哎呀,没事的。”宋多愁对美人的包容度出奇的高,很没原则的摒弃了“对云哥哥不好的都是王八蛋”的铁律,安慰他说:“你不要害怕,他一定会原谅你的€€€€云哥哥最心软啦!”
“……嗯。”
萧潋意低着头,将方才攥住徐忘云的那只手握紧了,低低道:“嗯。”
荒房条件简陋,能住人的屋子只能收拾出来一间,到了夜里,三人只好并排睡在一处。
宋多愁没完没了的叽叽喳喳,讲到了快后半夜才沉沉睡去。萧潋意在漆黑夜里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离他半寸之外的徐忘云。徐忘云察觉到了,侧头问他:“看什么?”
一张床,总共也就这么大一点地方。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本来就没有多少,萧潋意又是侧躺,徐忘云这样一转头,二人几乎是面对着面,近到鼻息都感觉的一清二楚。
“看你。”萧潋意骤然和徐忘云的脸这么对上,目光当下涣散开,喃喃道:“阿云,你生得……真好看。”
“……”徐忘云:“这么黑,你如何看得到。”
“看得到。”萧潋意声音低低的,“我就是……看得到。”
徐忘云默了半响,€€€€一阵,往萧潋意身上盖了件东西。萧潋意抬手去摸,摸出是件手感粗糙的外袍,带了点霜雪的凛冽气味,已经洗得发了白,显然是徐忘云的。
“夜里冷。”徐忘云说:“不要着凉。”
萧潋意手将衣袍攥紧了,低声道:“……谢谢你,阿云。”
徐忘云没再回了,闭着眼睛,不知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萧潋意痴痴地看他,看他俊秀的侧脸在黑夜中静谧而乖顺,笔直的鼻梁高挺,唇很安静地闭着,最中心的一点唇珠却略微翘起,显得生动。
萧潋意侧着脸专注地看,目光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热切渴望,一股莫大的冲动忽然从他心底涌出€€€€他突然很想抱住他。
……但他不敢,他知道徐忘云夜里睡得并不沉。他只好侧过身子,将徐忘云的外袍紧紧抱进怀里,大半张脸都埋进去,放任徐忘云身上干净的味道充斥他的鼻腔,将他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包裹了起来。
是你自己先回到我身边的。
萧潋意攥紧了他的衣服,心想。
€€€€是你自己,你自己要和我在一块的。
他低下头,颤着唇,在那粗糙衣料上落下一个吻。
……和我一道下地狱吧,我的……阿云。
第48章 你哭什么
“你每日都这样四处收殓尸体吗?”
城中小道上,萧潋意问一旁的徐忘云。
“嗯。”徐忘云说:“也做不了别的什么了。”
“阿云厉害。”瘟疫祸乱下,每日死去的人不计其数,天南海北的尸首加起来不知要有多少。萧潋意真心实意的赞叹了他一句,身旁,宋多愁忽然指着一处叫道:“呀,那边还有个行医的呐!”
几人闻声看去,果然见街道墙角处有人支了个小摊,一旁立着个招幡,龙飞凤舞的写了两个大字:看病。
摊前排队的有很多,人群密密麻麻将那里面围了个水泄不通。徐忘云仗着个子高,看清了被围在里面的人身形瘦小,动作间脑袋后系着地两条青色发带随之晃动着,晃得让徐忘云觉得有些眼熟。
萧潋意已然看清了是谁,讶道:“陈医师?”
竟是那身在祁州三句话噎死人的古怪少女,医师陈簪青。
陈簪青听了动静,转头看向人群外,见是他二人,眉头挑了挑。
人多的地方感染的几率越大,待到陈簪青将那些人一一看诊完了,几人这才走过去,萧潋意笑道:“陈医师,许久未见了。”
陈簪青瞧了他一眼,语出惊人道:“你竟还没变成痴呆么?”
萧潋意:“……”
徐忘云:“……”
宋多愁:“啥?!”
一别三年未见,陈医师这张嘴功力不减当年,这么多年竟还没让人打死,实在奇迹。
“劳医师挂心。”萧潋意顿了一会,才继续说:“你还是这么会聊天。”
“哦。”陈簪青说:“你去找过照空了。”
萧潋意但笑不语,算是默认了。
陈簪青收拾起了自己的东西,其实也就是将地上铺着的布一折,连着上面的东西一同塞进一旁那高得吓人的竹篓里。
她将竹篓背起来,招幡抗在肩头上,兀自就这么向前走了。
走了几步,她又回头,像是奇怪他们没跟上来似的,催促道:“走啊?”
“走哪去?”
“救人。”陈簪青已经有点不耐烦,说完这句,再没搭理他们,自顾自地往前走,像是笃定他们一定会跟过来似的。
宋多愁被她的清奇兜头浇了一脸,好半天才说,“我是不是……不该指她的呀?”
萧潋意哑然片刻,也不知是骂宋多愁还是骂自己,低低道:“……多嘴。”
徐忘云已经抬腿跟了上去。
他们到底还是跟上了陈簪青,随着她东绕西走的穿过城中的居民区,停在了一处破旧的黄土屋前。
破,真是破,破到几人面前的木门甚至都不能算是个门,充其量只能称一句“挡人的板子”。陈簪青显然也没将这块板子放在眼里,敲都没敲一下,推开便进去了。
“诶!”萧潋意眼见叫住她无果,自欺欺人的在那已被推开的板子上敲了两下,也不知是说给谁听,“叨扰。”
狭小的院子一览无遗,与那两块门板破得表里如一,院子尽头的土屋甚至更连快板子都没有,只耷拉着一块不知多久没洗过的布,堪堪将里面的情形遮了起来。
陈簪青掀帘进去,众人紧随其后,一进门,兜头便先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还有一股隐隐的,说不清是什么的腥臭味。
娇贵的萧潋意显然是不适应,下意识举了袖子想挡住口鼻,手举起来瞧见了身上粗布才想起自己已不在京城了,又收回了手,勉强忍了。
屋子里响起几声撕心裂肺的咳嗽,便听有个年迈的声音颤巍巍道:“谁、谁呀?”
里屋的帘子被人掀开,有个面黄肌瘦的年轻女人小心翼翼露出了半张脸,瞧清楚外面站着的是谁,浑黄的眼一下亮起来,“陈医师!”
她激动地冲里面喊,“是陈医师!阿爹,是陈医师来了!”
里屋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动静,年轻女人慌忙松了帘子,惊叫道:“阿爹,慢一点!”
陈簪青掀开了里屋帘,见里屋床边倒了个瘦骨伶仃的老翁,显然是刚从床上摔下来的。年轻女人着急地去扶他,老翁只盯着陈簪青,激动道:“咳咳咳咳!医师您、您来了!……咳咳咳!”
陈簪青将竹篓卸下,照例是翻出许多叫不出名字的草药,问:“上次煮药的瓷罐子,好好收起来了没?”
“收起来了收起来了!”年轻女人连忙道:“我、我这就去拿!这就去拿!”
她慌慌张张便跑走了,床上老翁终于喘过了那一阵气,他每开一次口,胸腔中便仿佛有什么破了洞的东西正嘶嘶漏气似的,嘶哑道:“劳烦医师了,又跑这一趟……咳咳!”
“少说点话。”陈簪青十分不近人情:“你的肺经不起大动干戈地过气,还是闭嘴比较好。”
年轻女人已将瓷罐子拿了过来,陈簪青掀开盖,将罐子捧着放在徐忘云身前,道:“放血。”
徐忘云一愣,还没说什么,萧潋意先一步将那罐子推了回去,急道:“不成!”
“一点就行。”陈簪青十分理所当然,“我这副药就缺这一味药材,健康男子的精血一蛊。你放心,我不多拿。”
这是多拿不多拿的问题吗?萧潋意平生头一次当面骂了人:“你是不是有病?莫名其妙非要我们跟着来这,要取血不会先讲一声?你当阿云是什么,你养的药人?随取随用?”
“哦。”陈簪青想了想,问徐忘云,“我要取你的血用一用,你愿意吗?”
“?”萧潋意简直气笑了,“你这问得什么鬼问题?”
“问也不行,不问也不行。”陈簪青烦了,皱起眉,“你怎么这么多事?”
“我多事?”萧潋意气疯了,扭曲地冷笑两声,当下就要撸起袖子干架。徐忘云一手拦住了他,把另一只手伸给陈簪青,“取吧。”
“阿云!”
陈簪青满意道:“我记得你,徐忘云。就说你很有前途。”
徐忘云已经将袖子撸了上去,露出一截劲瘦手臂。萧潋意看红了眼,也将自己的袖子撸上去,横在两人面前,“取我的!”
“健康,男子。”陈簪青骂他,“你是没病,还是男的?”
萧潋意被她的话一噎,徒劳道:“我……”
徐忘云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手,陈簪青不再理他,掏出一把匕首,心狠手辣地割开了徐忘云的手腕,鲜血瞬时汇成一股流下,滴入陈簪青手中的黑瓷罐中。
徐忘云还没有什么反应,萧潋意却好像刀割在了自己身上似的一抖,眼泪顷刻就下来了。
“……”陈簪青头一次有了别的表情,十分不可思议地瞧他一眼。
徐忘云无奈道:“你哭什么。”
“阿云你……疼不疼?”
徐忘云摇了摇头。陈簪青如她所说,一滴也不多拿,一蛊一到便移开了罐子。萧潋意立时将他的手抓过来,小心地上了药粉,眼泪仍断了珠子似的往下不停的掉。
宋多愁吓得不敢说话,忙将身上干净的布条递给萧潋意。萧潋意替他缠上,止不住的哭。
“别哭了。”徐忘云叹一口气,哄他,“我不疼。”
“胡说。”萧潋意说:“这么大一个口子,哪里会不疼。”
陈簪青将那些草药一齐丢进去,嘱咐几句,重背上了竹篓。一旁老翁颤巍巍下了床,就在陈簪青面前跪下了。
“医师……宅心仁厚。”老翁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个指甲盖大的碎银块,那应当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了,“老头子我无以为报,还请陈医师收下!以报救命、救命之恩……咳咳咳!”
陈簪青也不去扶他,只摇头道:“我不收报酬。”丢下这么一句,便掀开帘子,出了土屋。
萧潋意余怒未消,理也不想理她,带着徐忘云走在前头,陈簪青却叫他,“喂!”
徐忘云回头,就见陈簪青往他怀里丢了个东西,他接住,见手中是个古旧的木匣子。
“这是什么。”
“传家的救命药,能续你一命。”陈簪青说:“我不白要你的血,这个给你。”
徐忘云想了想,也说:“我不收报酬。”
“叫你拿你就拿着,哪那么多废话。天底下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这道理你不懂吗?”
宋多愁躲在徐忘云身后,心中想道:这个姐姐说话……真特别啊。
徐忘云看了看手中的盒子,萧潋意夺去,不由分说塞进他怀里,“这话说得对,阿云,收下,你应得的。”
“这药不能解毒,不能起死回生。”陈簪青补了一句,“但能延长人的寿命,要用它,就得在人最后那口气没吐出去的时候塞进去,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