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疫乱迟迟控制不住,原来是一开始便用错了方法。
“那十一具尸体就是源头。”陈簪青道:“那些人服了毒,才会连骨头都长满了疹子。”
徐忘云道:“萧文壁不能再留了。”
为求权而不择手段,若真让这种人登上皇位天下就真得完了。萧潋意道:“萧文琰已被流放了这么多年,€€王却始终未能登上储位。高后用这一招,是想给久不上沙场的€€王添一桩丰功伟绩,好让他顺理成章的成为储君。”
陈簪青面露不快,“狼心狗肺。”
“那地牢是一定要去一趟了。”萧潋意道:“陈簪青,我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陈簪青正色下来,“你说。”
“我怀疑€€王的毒窝就在那地牢里,我要下去一趟,两日后,若我们没有出现在这,你要想办法去救我们。”
“……你疯了还是我疯了?”陈簪青说:“你以为我是照空?我只是个医师!”
“你可以的。”萧潋意一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和阿云都信任你。”
陈簪青满面无语,“……地牢在哪。”
“县府大牢下面。”
“怎么进。”
“不知道。”
“……”陈簪青认真道:“萧潋意,我真的忍你很久了。”
“随便找个什么东西,将地板打通吧。”萧潋意满不在乎,“我摸过,那就是层薄薄的石板,稍微用点力就能砸通了。”
这话说的,就好似那大牢地下铺得不是几块石头,而是张用来糊风筝的纸皮似的。陈簪青张嘴老半天,嘴里积年的毒液甚至也在此时黔驴技穷了,末了道:“……我先说好,我不一定能救得€€€€出来你俩。”
“谁也没指望你真救。”萧潋意却道:“说这话只是为了让你心里好受点,免得再觉得是自己眼睁睁地看我们去送死。”
陈簪青面无表情:“谢谢,我不会的。”
“拿着。”萧潋意往她手中抛了个哨子,“怎么用,不用我教了吧。”
陈簪青接过哨子没吭声,揣进了怀里,“知道了。”
徐忘云这才发现身侧少了个人在,问道:“宋多愁呢。”
陈簪青眼也不抬,一手指了指城门外。二人随之看过去,依稀见城门外远处有个小小的身影正默不作声地跪着,正是宋多愁。
徐忘云疑道:“这是怎么了?”
“守灵呢吧。”陈簪青也瞧了眼那边,“还记得咱们初进城遇上的那个老翁吗?前些日子不知怎么和那小东西混在一处了,连着厮混了好几日€€€€昨夜死了。”
她正色道:“我觉得是被那小东西吵死的。”
徐忘云心下无言,侧头看了一眼城门外,走了过去。直至快要走到宋多愁的跟前了,宋多愁这才听见了动静,慢半拍似的转过头来,一见是徐忘云,神情一愣,只瞧着他,半响没有反应。
“跪傻了?”萧潋意伸手在宋多愁眼前晃了晃,“小蠢货,你的魂是不是一齐被阴差勾走了?”
“云哥哥……”宋多愁竟没有再哭,他垂下眼,小声道:“你终于回来了……”
徐忘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宋多愁正对着的一座简陋的土包,与其他四个并列在一块。他没说话,只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宋多愁的肩头。
“我……”
他咬了咬牙,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我不会哭的!”
徐忘云说:“没谁不让你哭。”
“我不哭。”宋多愁说:“爷爷说了,人死后是不能碰到眼泪的,会淹湿过河的船。”
他抬起手,狠狠地用袖子来回擦着眼眶,给自己洗脑似的,“我不哭,我不哭,我不会哭的!”
什么眼泪会淹湿过河的船,多半是那老翁看宋多愁实在太能哭,随口诓他的。但三个大人倒谁也没戳穿,萧潋意用脚尖踢开了土地上的几根杂草,忽然注意到那坟包前面放了个小小的珠串,眉头一挑,道:“这是什么。”
第60章 黑潭之下
宋多愁将袖子放下来,眼眶通红,“是我的。”
“你的?”萧潋意目光在那上面凝了会,好笑道:“这是砗磲,你一个道童,带着佛家的东西做什么?”
“要你管!”宋多愁转头喊了一句,过了会,他又小声说,“我身上只有这个。”
“哪来的,偷的?”
“谁偷了!我生下来就有的!”
“哦,生下来就有。”萧潋意笑道:“我竟不知你还是只海王八,生下来背上就爬了壳。”
宋多愁快要气死了,一时心里又气又伤心,没多余的精力再和他拌嘴,只好恶狠狠瞪他一眼,愤愤地扭过头,不搭理他了。
萧潋意却不在乎他理不理,继续慢悠悠道:“这种东西是最没用的,人死了就是一捧黄土,还不如活着的时候一个馒头顶用。”
“我师父说了!人生来有三魂七魄,不拘命数,不受病痛,肉身故去营魄入轮回归天地,不过去陈归本了而已!”
“轮回。”萧潋意嗤笑一声,“你师父骗你的。什么大道归一轮回转世,这些圣人都贯会编一些摸不着瞧不见的说辞诓骗世人,无非是要给穷苦人多个虚妄的念想。所谓往生也不过生者臆想出来自我安慰的托词,死就死了,哪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简直可笑。”
宋多愁方才没哭,这回倒是真要实打实的被他气哭了,又不知道该再拿什么反驳他,好半天憋出来一句:“……云哥哥也是道门中人!”
萧潋意旋即正色道:“南华真人曾言‘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我一向是最信奉不过的。”
徐忘云终于出声制止了他,“你不要再说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萧潋意弯腰将砗磲拾起,指尖摩擦两下,扔回了宋多愁怀中,“既是生下来就带着的东西,你还是好好的收回去吧。”
宋多愁手忙脚乱接住,呆愣愣地低头瞧了一会,闷声道:“可是……我再没有其他的了……”
“你不过才出观几年,学过的东西这就一并还给你师父了?”
宋多愁闻言一愣,像是才想起来有这回事似的,下意识抬头看向徐忘云。徐忘云垂眸看他,道:“往生经,还记不记得?”
宋多愁立时跪直了,大声道:“记得!”
“念。”
宋多愁绷紧了小脸,抿抿唇,大声念起来,越念到最后,声音越发洪亮。
他跪在那小小的坟包前,身子挺得笔直,念到最后,狠狠用袖口擦了一把脸,却到底也没让眼泪掉下来。
徐忘云默不作声的看着,片刻,侧头望向了不远处高大的城门。
给这老翁,给那乱葬岗上的孤魂,给这天下所有枉死的,受尽苦难的百姓。
€€€€€€救等众,急急超生。
且好生上路吧。
几人在城门口分别后,徐忘云没再回军营,随着萧潋意直直奔去了峪阳县府。
府门大开,二人在公堂翻找一阵,徐忘云说:“在这里?”
“嗯。”萧潋意笃定道:“€€王一手操办此事,其中定要先过了县府的手,这二人勾结不浅,入口多半藏在此处。”
正说着,萧潋意在县府桌下摸到了一条缝隙,他手指用力,喀哒一声,木板便裂了个口子。
萧潋意唇角勾起点笑意,回身瞧了眼徐忘云。徐忘云走过来看了看,掏出剑刺进那口,旋身扭动,木板随之大开,变成了个能容身一人的洞口。
其下黑黝黝地望不见底,似乎是条密道。
徐忘云蹲在一旁,从木桌上拿了烛灯点燃,伸进洞口左右照了照。略略瞧清了地下形势后,起身便要先行跳下去,只是还未动作,胳膊忽被人大力扯住了。
萧潋意道:“我先。”
“下面没东西。”
“那也是我先。”萧潋意语气尚轻柔,意味却强硬,说完这句,不由分说便抢先一步跃了下去。
徐忘云:“……”
你先我先,到底又有什么分别?
下面咚得一声重响,又过了片刻,萧潋意的声音这才传上来,“阿云,下来吧!”
徐忘云纵深一跃,稳稳落地,手中烛灯的火光只摇晃了两下。
借着微弱火光,徐忘云瞧清了两人这是身处一个地下密道中,两边墙壁狭隘,堪堪只能容纳一人,前路黝黑,瞧不清尽头在哪。
萧潋意走在他前面,高大身形几乎将路堵得死死的,低声道:“阿云,跟紧我。”
徐忘云默了片刻,将烛灯递给了他,两人一前一后,顺着密道走了片刻,前路倒是并没有越走越宽阔的意思,正相反,两边墙壁似乎与徐忘云的肩膀挨得越来越紧,似乎空气也愈发稀薄起来了。又走了阵,萧潋意终于忍不住出声抱怨道:“这密道是狗挖的?什么破地方!”
徐忘云鼻尖轻微动了一下,忽然道:“有水汽。”
萧潋意静了声,黑暗中,只看他伸手摸了一把墙壁,停了片刻,萧潋意手腕一转,指尖便现出了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
他低声对徐忘云道:“别出声。”
越往前走,空气中的水汽也越发浓厚起来,两侧墙壁不知何时触感也变得湿滑,遍生了许多粘腻苔藓。两人默不作声走了一阵,两侧墙壁终于渐宽,似乎就要到尽头了。
只是快要到尽头时,前面的萧潋意却忽然停住了。
徐忘云不明所以,越过他的肩膀朝外瞧了眼,怔愣一下,当即迅速将烛灯捏灭了。
€€€€只见密道尽头竟是间极大的密室,地面盈着一汪漆黑潭水,其上放了许多高大结实的铁笼子。
而在那铁笼子中,密密麻麻关了无数生人,皆是壮年男女,面上和其破烂衣衫下露出的皮肤遍生红疹,发顶稀疏,眼球青黄,口中呜呜怪叫摇晃着铁笼,更有人张着乌青的嘴,用细小漆黑的牙齿啃咬着铁笼栏杆,瞧上去像是已在常年的囚禁中失了心智。
眼前所见,简直是令人毛骨悚然。徐忘云双眼睁大,惊疑道:“活人?”
“不。”萧潋意压低眉眼瞧着那可怖的场景,低声道:“是……药人。”
药人。
所有一切,全在此刻能说得通了。
药人,那是一种异常残忍、丧心病狂的古邪术。是要取活人浸在邪虫毒蛊中泡够七七四十九天,期间不给人食,只食毒虫毒草,令其身由内而外具染药毒。具说吃其肉可长生不死,饮其血可百毒不侵,食其心一日登天。
萧文壁是用斑蝎之毒炼成了蛊毒,将这些药人养成后便放出去散毒,这场疫乱,便是这么来的。
那日他们在街上瞧见的生红疹子的人影,便是从这里逃出去的,这就是为什么萧文壁会出现在那,又为什么要驻扎在这里。
€€€€他是觉得这疫乱差不多了,要等时机将这里清理干净,将此事神鬼不知地掩下去。
“先走。”片刻后,萧潋意忽然对徐忘云道。
这里药人实在太多,身上又带着要命的疫毒。徐忘云明白他的意思,什么也没问,转了身,忽然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影,整张轮廓隐在漆黑光影下,竟不知站了有多久。
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