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燕台 第5章

血液化作小蛇般的细流,从萧骋凸起的骨骼,以及跳动的血管中,蜿蜒而下,大半没入收紧的袖口。

银簪穿透手掌,燕羽衣用了十成力道,恨不得直接将他和他一块钉死在墙头。

剩下的粘稠则从掌心处的伤口徐徐溢出,于掌缝通向燕羽衣衣襟深处,浅粉转至深红,无声地扩散开来。

“看来萧稚已经是你们的人了。”萧骋冷道。

燕羽衣挑眼睨着萧骋,捻动素簪,向左,再朝右,簪尖抵着他的动脉,像数只蚂蚁啃咬。

“王爷先前所言,待找到五公主便不似前几日那般好生对我。”

“看来就算找到萧稚,选择权也仍旧在我这。”

近距离观察萧骋,眉眼倒与萧稚有几分相像,但萧稚比他生得更柔和,叫人见了便欢喜。

他周身环绕一股极其寡淡冷冽的雪梅香,这是燕羽衣最讨厌的花。

严寒之中盛开的花,称得上高洁清雅,但西洲却并不适宜种植此种植物,土壤的缘故,极少有红白两梅出现。

自然花味与人为添香颇有差别,倘若萧骋近日常在梅花之间流连,那么西洲境内,只有一处花海。

距京百里开外的斛录寺!

难怪钟声连绵,香火依旧。

西洲幅员辽阔,皇都辐射范围甚广,两百里甚至没出皇都所辖范围。

燕羽衣不由得讽刺道:“看来绝顶聪明的景€€王,竟也很难逃过西凉的追踪。”

最迟半月,他们藏得再好,西凉便派人搜寻至此处。

“是么。”萧骋胸腔微震,会心一笑。

“抖什么。”

萧骋这会逐渐觉得掌心伤口疼起来了,他本身不是个痛觉敏锐的人,但就这么放过燕羽衣吗。

他徐徐开口道:“燕羽衣,你在抖什么。”

“日后的大家常见面,见了本王便抖,还怎么合作。”

燕羽衣:“我没有答应和你合作。”

“很快就是了。”

萧骋垂眼,后退半步与燕羽衣拉开距离,几息之间遽然再度逼前,受伤的手顺移而下,血渍拖着长尾,鬼魅般游移至燕羽衣肩胛。

他反握燕羽衣紧攥素簪的那只手,似乎抓住了什么千年寒冰,手的主人竭力抑制着颤抖,即便面上仍保持那副不骄不躁等待谈判的高傲姿态,但身体不会骗人。

气氛几近凝滞,原本没入皮肉的素簪再度突进,在燕羽衣的闷哼中。

他和萧骋彻底穿在了一起。

“现在,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血渍渐次扩散,燕羽衣再也无法支撑,天旋地转间,他看到萧骋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以及垂回身侧,鲜血淋漓的手。

他就那么看着他倒地,昏厥,不省人事。

地牢之上,香案之间,斛录寺下。

佛门清净地,百姓祷告与厉刑拷打只余一墙之隔。

萧骋用沾血的手触碰燕羽衣薄如蝉翼的眼睫,在他脸侧留下刺目的红色,低声道。

“蝉,螳螂,麻雀。”

“本王都要。”€€

第4章

被萧骋关在地牢的第十日,燕羽衣终于被从暗无天日挪至干净的厢房看押。

地牢潮湿,他又失血过多。听萧稚说,他昏迷后,守在地牢外的大夫便立即拎着药箱走近医治。

景€€王有备而来,喜欢听人求饶,也爱看荒唐笑话,愿意救命但前提是能令他所思得逞。

拯救一个无路可走的朝廷要员,他想得到的是什么,洲楚,还是整个西洲。

燕羽衣仔细整理与萧骋的对话,反复琢磨有没有哪句话泄露了什么,故而忽略了在他床头等待已久的萧稚。

萧稚直勾勾地盯着燕羽衣,高兴燕羽衣似乎终于想通了什么,也终于愿意分散注意力给自己,才说:“皇叔允准我每日一次探望,燕将军你身体好些没有。”

燕羽衣道歉:“微臣负伤无法行礼,公主恕罪。”

“没有,没有。”

萧稚连忙摆手,说:“还得感谢燕将军,有将军府的侍卫们保护,我和小雪才能顺利离开皇都。”

“不过太子他……”

“至今未醒。”

“皇叔找来的大夫说他体质本弱,不比习武之人强健,失血过多,又断一臂,入夜便高热难消。”

燕羽衣沉默,停顿许久道:“活不久的意思,对吗。”

“一定是大夫不好。”萧稚声音逐渐降低,头埋在胸前闷声:“庸医的话怎么能信。”

“公主可知景€€王何处去了。”燕羽衣又问。

萧稚欲言又止,在燕羽衣的注视下,垂头丧气道:“皇叔去哪是秘密。”

素簪被萧骋从牢中带出来,萧稚立即得到了皇叔的召唤,谁知皇叔只是告诉她安守本分。

她心中害怕这位皇叔,萧骋和父皇实在是差别太大了,没有情面可讲,喜怒无常骇人得要命。

就连平日冷若冰霜,不苟言笑的燕将军都比他好些。

燕羽衣不为难萧稚,于是岔开话题询问燕胜雪。

“小雪被皇叔带走了,晨起吵嚷着想吃糖葫芦,皇叔就……就答应了。”

提起这个,萧稚都觉得不可思议,皇叔看起来并没有带孩子的能力,她甚至担心萧骋将燕胜雪半道卖掉。

燕羽衣倚着软枕,实在没有更多的力气思考,如今情势,他们没有什么可供萧骋利用的东西,燕胜雪脱离了燕家的光环,也的的确确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倒是太子,只有见了太子,他才能判断萧骋交易的底线。

肩胛的伤几乎贯穿,萧骋大抵也不好受,想到这,燕羽衣惨白的脸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说:“公主,洲楚已并非庇佑之处,若想回大宸,还请尽早做决断。”

“你呢。”萧稚脱口而出,顿时觉得此话多余。

“臣辅佐太子,必定为太子考虑。”

是啊,谁都可以坦率地离开西洲,唯独燕氏必须坚守此处,朝堂诡谲,洲楚已被逼至最低处,但只要皇室残存,便有复兴的希望。

燕羽衣道:“公主有大宸皇帝庇佑,离开西洲进入大宸境内,有戍守边关的南荣王府相护,西凉再手眼通天,也会知难而退。”

南荣军?

萧稚眼前一亮,连忙抓住燕羽衣袖袍道:“是啊,我们可以寻遂钰哥哥,他在京城的时候便对我很好,现在回军任职,或许能够帮我们呢。”

“公主。”

燕羽衣摇头,耐心道:“在公主和亲前,大宸与西洲时有交锋。”

“按理说,你应该对我们这些人怀恨在心,并帮助景€€王与西凉合作,直接将我与太子一并交出去置换利益。”

萧稚愣住。

燕羽衣:“你能照顾小雪,并且为洲楚寻找出路,这份善意燕氏,澹台皇族都会铭记在心,但大宸与西洲,可以是同盟,也能是宿敌。”

皇帝将心爱的五公主送往西洲,某种意义来说,即代表他已经放弃了女儿的性命。

燕羽衣见识过那个男人的残忍强大,他尊敬的剑术老师便是败在此人马下,斩断双腿,余生与轮椅相伴。

大宸未必愿意与洲楚合作,而洲楚真能拿出大宸皇帝所想的报酬吗。

“……燕将军似乎和从前不太一样。”萧稚仔细注视燕羽衣,企图从他表情中找到什么,蹙眉道。

“是么。”

燕羽衣抬眼,淡道:“我以前是什么样子。”

“你。”

萧稚回忆:“会用太子的名义告诉我,我也是洲楚人,若今日不帮太子劝说皇帝,便是无情无义。”

“有时候真怀疑你的身体里住了两个人,一个很温柔,另外那个特别无情。”

燕羽衣没忍住,笑了,却听萧稚转而又道:“若洲楚被西凉吞并,燕将军去哪。”

他声音极轻,放眼朝半开着的竹窗望去,不知何时,鹅毛雪已纷纷扬扬盘旋而下,落地悄然,轻薄地融入泥土。

“拨雪寻春,烧灯续昼。”

-

傍晚,燕胜雪是高高兴兴举着糖葫芦回来的。

她爬上床榻,抱着燕羽衣的腰撒娇:“兄长,待会陪小雪堆雪人好不好。”

燕羽衣解开小妹沾雪的外裳,对站在门口的萧骋道谢:“景€€王殿下辛苦。”

萧骋手提燕胜雪挑选的糕点,双臂环抱地等待这对兄妹结束亲昵,心情甚佳:“倒是个乖巧的孩子,比阿稚小时候可爱多了。”

“阿骋哥哥还带我骑大马!”燕胜雪冲燕羽衣比划,嘟嘟囔囔:“我想要大马。”

“下次兄长也去。”

“阿骋哥哥身边的大鸟会抓鱼!”

“……”

蜡芯噼里啪啦迸溅明黄火花,室内暖炉烧得旺,但萧骋进来后没关门,这会凉气也进得差不多了,浓郁的药香被吹散,徒剩一室清冷。

燕胜雪年纪小,白日逛得太厉害,伏在燕羽衣枕边迅速睡去,燕羽衣想脱掉她的鞋子,将她彻底带进床榻歇息,可惜肩胛中伤,有心无力。

萧骋见燕羽衣有话要说,便叫渔山将燕胜雪抱走,燕胜雪和渔山也混熟了,睁开眼见是熟悉的哥哥,便又沉沉睡去。

这位大宸的景€€王将女孩们照顾得不错,即便燕羽衣知道他不怀好意,甚至故意利用这种方式,变相通过萧稚左右他的决定。

其中含义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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