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燕台 第36章

第30章

官海沉浮这么多年,燕羽衣也不是没有听过更露骨的,直白裸露的欲望。

萧骋这句话,比起来已经算是收敛些的了。

但落到耳旁,双颊还是无端烧得慌。

燕羽衣看不见萧骋的面容,脑海纷乱,迷茫地搅成一团,他无法从他的表情中猜测,仅凭那半掺着气声的音调,以及摸向自己腰际的手,确定萧骋是真的想上床之外……

景€€王并非重欲的性格。

当他告诉他,他为了他杀人那刻,他在想什么呢。

“如果我真的不计后果,杀了他们,你会高兴吗。”

“不会。”燕羽衣枕着萧骋的手掌,抗拒地攥着他的衣襟,企图用语调中的冷静迫使萧骋恢复理智。

和萧骋若即若离的关系,是最微妙的平衡,燕羽衣不确定打破这道好不容易维持了半年之久的平衡,对日后的合作发生何种连带关系。

即便他坚定地匡扶洲楚,也很难不会被各种外力迫使,被萧骋以利益威胁已经足够令自己如履薄冰,燕羽衣不想再靠近悬崖半步。

“就算雅间里的那些人,押常胜将军赢,并确定你会被对方打得半死不活,打算散场后蹲在门口,打算将重伤的你捡走做宠娈童也无所谓吗。”萧骋语气由怒转悲,骤而染上半缕苍白。

“佳期不可再,风雨杳如年。”

“燕羽衣,你当真不在意吗,就连问问我为何想要杀他们都不愿意吗。”

燕羽衣心间一跳,莫名被什么东西紧紧揪起来,生疼。

萧骋像是预料到自己等不到燕羽衣的回应,自顾自道:“本王为了你得罪不该得罪的人,难道就不值得你燕羽衣道句谢吗。”

“你的眼里还有什么,只有洲楚吗。”

“拥护皇室,守卫君权,即便你所效忠的主君都要放弃了,也仍然愿意相信这个朝廷,觉得只要努力便可重塑西洲吗。”

“无条件地效忠他们,换来的是什么,澹台成迢甚至不能给你个承诺。而我却为了你,愿意动手杀人。”

“难道得不到你的一句谢谢吗。”

萧骋声音越说越轻,他收回手,轻轻捧起燕羽衣的脸颊。

“萧骋。”话似乎有些太重了,燕羽衣不得不趁此停顿的机会试图打断。

他和萧骋生在不同的国家,大宸也不似西洲这般两朝矗立,有些事情很难一概而论,三十六计兵法也得根据军情调整。

萧骋现在的状态,明显是过去经历了什么,而赌场之中的某个人突然触动了他记忆,杀人或是不杀,都是他应激反应,待他回归清醒,总是会后悔一阵子。

虽说与大宸是利益合作的关系,但燕羽衣站在个人立场,还是想尽量对萧骋保持友好。

他观察过萧骋,深夜睡不着也剖析过。此人喜怒无常,看似对待万物表现得吊儿郎当,好像什么新鲜玩意都能引起他的兴趣。

相处得久了,便可从其中察觉出几分异样,抽丝剥茧,沉寂深处的其实是无情冷漠的傲慢。

或许因为是万人之上的景€€王,他有平等地漠视所有人的权力。

这也是燕羽衣不敢招惹萧骋的原因。

他习惯既定的事实,希望所有计划都按部就班。萧骋的不可控是他处事准则中的忌讳,既然很难躲掉,那便少接触。

可惜,大宸皇帝似乎将西洲境内所有事宜,全权交由萧骋。

燕羽衣收拢思绪,有条不紊地帮萧骋纾解:“我生在将军府,承的也是燕氏满门的训,受教陛下,陪伴太子登太鹤楼求学。”

“这就是西洲皇族历代家臣必行之路。”

“我是家主的孩子,比起其他族人,天生便拥有他们倾尽一生也无法得到的权势。”

“就像五公主,她被百姓所供养,故而代表皇族远嫁。”

“而我和五公主其实没有区别,承接了别人的好,便得报答。”

“这是我的责任。”

主动承担那些责任,并不需要什么极其明显的报答,燕羽衣甚至不在乎燕氏因自己得到多少权柄,他效忠陛下,只是因陛下对他有教导之恩,父母族人对他有养育之恩。

反观萧骋这种更类似于自我感动的感情,才会让他难以接受。

为了陛下的嘱托,整个皇族的信任,无论局势将走向何方,整个燕氏的血肉,都与皇室紧密相连,不可割舍。

贼寇有金盆洗手的机会,浴血的将军却没有回头的时间。

燕羽衣还有许多话想说,但那些都不适合与萧骋讲。

他逃出明€€城后,忽觉自己竟变得无比懦弱,唯独有燕氏族人在身旁,才能重新找回沙场征战,单骑深入敌军夺取将领首级的勇气。

严钦没回来之前,他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即便入眠,亦会深陷梦魇,在天光大亮前浑身是汗地挣扎着清醒。

作为燕氏少主,燕羽衣没有与他人交心的机会。

视他为仇敌的人,远远比效忠他的人更多。

就算是燕家,也有拒绝承认他为家主的分支。迫于同为利益体,他们愿意供他驱使,若真遭难,大难临头各自飞。

仰慕将军府的人又畏惧,恭恭敬敬低眉顺眼,燕羽衣稍有意亲近,他们便会瑟缩退避。

久而久之,那份渴望深入交往的心情烟消云散。

澹台成迢入主东宫后,常在燕羽衣面前流露身居高位,高处不胜寒的孤寂,燕羽衣起初劝慰居多,后来听着听着也就麻木了。

他在家主的期许下走向“少主”之位,从未有人询问他是否疲惫,反倒趁他休憩时分刻意催促,熟练地推着他走向演武场,或堆满公务的案牍。

燕羽衣也会累,也常躲在将军府数米高墙上遥望远方。

他瞥见幼童放纸鸢,青年男女于垂柳间隙互诉衷肠,老妪挎着竹篓编织花蔓手环,凭栏垂钓的家翁沐光假寐。

成为少主是他的选择,更多来源于为了维护本家一脉而“不得不做”。

在他看来,萧骋的行径,每一步都走在他渴望却又很难说服自己的,极端放纵的路上。

放弃景€€王之尊,离开皇室独自潜入西洲,明知收留洲楚重臣会引得杀身之祸,甚至打破两国平衡,他仍秉持随心而已。

从萧骋身上,燕羽衣闻到一种名叫做自由的味道。

他奢求、渴望,甚至下意识挑衅萧骋,企图从他那里得到半分“放纵本性”的资格。

因为只有被萧骋逼迫,他才能心安理得地欺骗自己,所作所为皆是无可奈何,被威逼利诱后的办法,并不与他行事准则相悖。

“……你是个将军。”

萧骋像是被燕羽衣说动般,骤然松开他。

光线微弱,燕羽衣摸索着找到支点,双臂用力,身体向后挪了几寸,总算坐了起来。

他明白萧骋什么意思,他是个将军,手握重兵本不该如此。

燕羽衣笑了笑,语气含着几分无奈,还是说出了萧骋希望得到的那句。

“多谢。”

多谢比谢谢的感情还要更多。

哪怕萧骋只是为了他自己的一时兴起。

萧骋点点头,咬文嚼字:“多是多少。”

“不多不少,比谢谢多些。”燕羽衣怕萧骋误会他敷衍他,补充道:“西洲的重谢要三叩九拜,我怕你折寿。”

“……”

空气中忽然传来夹杂着某种怒意的叹息,叹息的主人生气,却又再劝慰自己消气。

萧骋烦躁地扯了扯衣襟,当铺那边没有换洗衣物,他直接穿着进城时的那件高领,陪燕羽衣出门前,只脱了里头的羊绒马甲。

“我不过是找人给了点教训而已。”

燕羽衣没想到萧骋会解释给自己听:“没有人发现是你吧。”

“套了麻袋踹几脚,渔山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他们知道分寸。”

萧骋口中的踹几脚,在燕羽衣这里杀伤力存疑,毕竟将人打得挂彩,气上心头手里没分寸。

话落,气氛再度冷下来。

既然萧骋不生气,那么是该商量黄金的事了。

燕羽衣抓起金块掂量,回忆起萧骋说他押了两千五百两。

两千五百两,两千五百,二百五……真不是在阴阳怪气吗。

正欲开口,萧骋那边却从怀中摸出来了什么,伴随着极轻的摩擦声,火苗从竹筒跃然而起,照亮他们之间相隔的距离。

萧骋宁愿手握火折,也不起身点蜡烛。

燕羽衣看着他的眼睛,瞳黑眼白,深幽沉静。

气质过于冷漠,盯久了令人不寒而栗。

“听说送花给胜者,是你们西洲的习俗。”

“可惜想买来送你的时候,卖花郎桶中只剩这支茉莉。”

萧骋边说,边变戏法似地,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支纯白茉莉。

“那日燕大人送蓬莱松,本王没什么可回赠的。”

“孤花难支,若燕大人不喜欢。”

“日落前再寻更好的回府。”

萧骋话说得断断续续,难得面露尴尬,越解释越显得寒酸。

燕羽衣诧异地看着茉莉,自己活这么久,还没有收到过别人的花。

未等萧骋解释完,他便主动伸出手,郑重地接过茉莉。

以萧骋财大气粗的架势,若非真立刻买不到,断不会只这一朵。

“我很喜欢,谢谢你费心。”

“什么。”

萧骋难得愣怔。

显然也没预料到燕羽衣会轻而易举地接受。

燕羽衣低头,将茉莉抵在鼻翼间轻嗅,垂眼低声:“我没有收过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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