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燕台 第45章

话说到这,燕羽衣终于明白,为何李休休主动表达,想要计官仪出山的态度。

前者对洲楚失望,后者只是单纯希望,计官仪能在阳光下多走走。

那么计官仪得到他想要的结果了吗。

剑柄被李休休废弃,她空手走向计官仪,并对他点了下头。

萦绕在计官仪面颊的笑意缓缓散去,他直起身,绕过残剑碎片,停在廊下,种植着大片昙花的水缸旁。

燕羽衣胸腔血气翻涌。

尽管计官仪没说半句,但他知道,这事成了。

他可以为计官仪证明一切,只要计官仪想要,他便会展示给他看,无论是这些年所习的武功,还是在外征战未回明€€的证据。

没有杀过的人,从未办过的事,子虚乌有的污蔑,他都能光明正大地展示给计官仪看。

只要他能重回太鹤楼。

雷霆剑飞出去刹那,燕羽衣的手也被震得发麻,现在缓过劲来,更像是有千万根针,刺进他的血管,滑向骨缝深处。

燕羽衣眼睫微颤,忽地双膝一软,整个人重重砸向地面。

“!”

萧骋率先反应过来,冲向燕羽衣。

他们离得太远,根本来不及抓住。

而对于燕羽衣来说,身体的疼痛更胜过外力,他几乎瞬间蜷起身体,从喉管涌上来的血腥,疯狂地侵占着他的唇齿,并源源不断地向外溢去。

这股痛楚逐渐从手腕游移至心脏,令他的感官与现世隔离,只能模糊地看到有什么在自己眼前,却分不清那究竟是幻觉还是现实。

他用双手捂住脸,连带着发涨的眼睛,以及源源不断从唇角泄露的滚烫。

是未痊愈的暗伤在发作吗,燕羽衣竭力想抓住端倪,却只能徒劳地任由身体颤抖,并感受在心脏剧烈跳动挣扎下,急速消逝的体力。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症状,并不足以窒息,恰巧地踩在那个即将难以承受的临界点。

莫名的,燕羽衣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在身体仿若百蚁啃噬时,意识闪过自己那年生辰,躲在黑暗的练功房,看着母亲点燃蜡烛,并为自己端来一碗长寿面。

将军府前厅是觥筹交错,庆贺燕氏少主生辰之喜。

他是那场宴会的主人,却不被允许踏足,与父亲在祠堂大吵一架,扭打间摔碎贡品。父亲气得拂袖离去,勒令下人三日不准给他吃食。

“小羽,许个愿吧。”母亲温柔道。

许愿,许什么愿呢。

燕羽衣捧着碗,眼泪大颗大颗滚落。

他没有愿望,甚至根本没什么想要的东西。

而他想要的,难道父亲就会给他吗。

不,燕氏的家主只会严厉斥责€€€€

身为燕氏少主,便得为将军府奉献一切,包括你的生命。

你的愿望只会给家族带来灾难。

如果一个人变能给整个家族带来灾难,那么就该将此人扼杀在摇篮里,为何非得耗尽心力地培养呢。

甚至还将整个将军府的荣辱兴衰系于一身。

意识天旋地转,燕羽衣在萧骋的怀抱中,哭腔被鲜血抑制于喉管之中,他右手紧紧抓住心脏的位置。

萧骋衣襟亦被染红,神情却由担忧转为疑惑,最终化作漆黑瞳孔中散不去的迷雾。

他抱着燕羽衣,任由燕羽衣痉挛,颤抖,将所有弱点命门悉数暴露。

“如果你现在想杀了他,那么会首先死在我手里。”

计官仪站在半米外,语气轻飘飘的,寡淡无力,却威胁十足。

萧骋抬眼,彻底将燕羽衣拦腰抱起。

“他的蛊毒发作了,没有我,三个时辰后便会身亡。”

“是吗。”计官仪目光在燕羽衣惨白的面颊流连,说:“毒是你下的吗。”

“是我?”萧骋也跟着重复。

他抱紧燕羽衣,低声对燕羽衣说:“小羽,搂住我。”

须臾,意识薄弱的燕羽衣轻轻动了下,双手顺从地搭着萧骋肩膀。

“是我。”

男人语调得意,故意挑衅道:“又如何呢。”

计官仪做了个送客的动作,淡道:“三日后,把新太子送到我这来。”€€

第38章

快马加鞭,萧骋抱着燕羽衣,撞开客栈大门,直冲向二楼。

被渔山从梦里提溜来的秋藜棠,望着浑身是血的景€€王,以及彻底陷入昏迷,呓语不休的燕羽衣,双目迷茫且犹豫。

先看自家主子,还是敌国将军,这是个做不好便掉脑袋的问题。

他手中动作倒没停,拆药包找金疮药,听到萧骋冷冰冰道:“本王没伤,救燕羽衣。”

“查心脉。”

秋藜棠一针止血,按照萧骋的指令,用剪刀绞开病人衣襟,把脉,听音,判断呼吸频率。

他是萧骋手底下讨生活的太医,主子说什么做什么,下了什么指令,他和渔山一样,也都是按部就班,行差踏错,不敢有半分逾越。

例如救治燕羽衣。

医者仁心在皇权与性命夺予间,秋藜棠首先保证的,得是自己活着。

故而为燕羽衣医治,也多是保守用药,身体的其他损伤,萧骋没松口,他便当不打紧。

现在,景€€王要求全面诊治,秋藜棠不敢怠慢。

萧骋去换了套干净的衣服回来,正好碰上秋藜棠取燕羽衣指尖血。

躺在床上的青年,睡容平静,一副人畜无害,任人揉捏的虚弱模样。

但萧骋见识过燕羽衣的阴谋算计,也看过他杀人手段凌厉残忍。

燕氏的将军,并不屑于披着羊皮伪装,他正大光明地挥舞刀剑,任何物件都能成为他的武器。

带回来的雷霆剑,放在脚凳旁,这把淬过无数生灵鲜血的宝剑,在燕羽衣手中倒像是什么不值钱的玩意,可以随意丢弃,也能拱手相让。

萧骋忆起计官仪那句对燕羽衣不算叮嘱的叮嘱,和李休休刻意的提醒。

带着你的剑。

侍卫端来盛满温水的铜盆,萧骋亲自动手,一点点地擦拭燕羽衣掌中干涸的血渍。

常年习武,燕羽衣的指纹早已被磨得不剩多少。这样一双修长的手指,却从未握过半日笔锋,若用它描绘大好山河,或许才称得上圆满。

小臂青筋明显,连接着手腕那块凸起骨骼,萧骋寸寸摩挲而过,表情严肃而深沉。

须臾,秋藜棠禀报道:“回殿下,燕将军体内有蛊。”

萧骋眉心一跳,旋即道:“同心蛊?”

“是。”

萧骋有些难以置信,继而又问:“子蛊是否会因外物而与母蛊失去联系?”

“同心蛊一旦植入体内,便不会消失。”秋藜棠摇头。

“若子蛊与母蛊失去联系,必定是用药催化,将其于体内杀死。”

换而言之,除非子蛊死亡,否则不可能有与母蛊断联的可能。

秋藜棠保守道:“臣并不善于蛊毒之术,还是得找到郑人妙姑娘后,再一探究竟。”

被清水稀释的血,斑驳地将帕子染得粉红,萧骋思绪飞转,越攥越紧,待他反应过来时,水珠已随指缝流淌,在腿面洇了大块。

当年,景€€王奉旨送嫁五公主,暗中差郑人妙制同心蛊,由自己亲自种进燕羽衣体内。

几日后,公主以侧妃身份入住东宫、西洲皇帝宴请,萧骋应邀,燕羽衣作陪。那场宾客尽欢的酒宴中,萧骋尝试催动同心蛊,却发现燕羽衣在他面前深色飞扬,屡次挑衅,并未有任何不适。

或许是种蛊失败,也有可能燕羽衣察觉了蛊虫的存在,身旁有奇人异士替他解毒。

为什么。

为什么会在消失后的数年,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失而复得的子蛊,就这么埋在燕羽衣体内,静静隐藏至今吗。

看燕羽衣反应,似乎并不知这是什么。

既然子蛊重现,燕羽衣便不可能不是燕羽衣,但他为何遗忘诸多记忆,难不成子蛊有此作用?

萧骋开口问:“有没有什么致人失去记忆的蛊术。”

秋藜棠看了看燕羽衣,打消萧骋的念头,坚定道:“没有。”

“病人失去记忆,通常因受外物冲撞,或是不堪刺激,精神受到伤害。”

蛊术再诡异邪门,也不过是以外力控制人的一门手段。

饲养蛊虫,培养它们对草药的耐受,从而使用大量精炼药物驱动。

这和直接用药物控制人的欲望,没有任何区别。

萧骋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百思不得其解。

那么这能证明什么呢?

证明燕羽衣是燕羽衣吗?

如燕羽衣所言,无人可证明“我是我”,只能从其行为断定,他究竟是为哪方利益而存在。

“呵……”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