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燕台 第71章

即便腹背受敌也要留在西洲,仅仅只是因茱提矿产丰富,想从中分得一杯羹吗。

苦涩的药味侵占味蕾,燕羽衣放下药碗,注意到萧骋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淡道:“殿下也想来一碗吗。”

虽然换了时间地点,但还是令燕羽衣有种回到狸州城的感觉。

他受伤卧床,萧骋便在桌前饮茶阅读,偶尔还能互相交流彼此之间朝堂所闻政见。

从言谈举止中,燕羽衣感受得出萧骋的文治武功皆算上乘。有地位,有能力,却甘愿放弃所有,怀有这样心性的人凤毛麟角。

“本可以装装样子,却非要假戏真做,计官仪此举倒像是寻机报私仇。”萧骋走到燕羽衣床旁,端起他的药碗闻了闻,蹙眉嫌弃道,“你这药里放得都是什么东西。”

“秋藜棠明日到,届时让他开几副药,保准比现在好得快。”

燕羽衣反手将沾满墨汁的笔递给萧骋:“头疼。”

“随便找人写罢送过去便是,你倒还真是听计官仪的话。”萧骋嘴上这么说,却还是自然而然地从燕羽衣手中接过笔,潇洒地在告假人那栏写上“燕羽衣”三个大字。

“对了,上次怎么把信带走了,不是要还给本王吗。”

燕羽衣正欲用眼神示意严钦将告假条收好,萧骋却突然扭头面对他问道。

“殿下只知道冲别人索要,不明白得用相同的东西交换吗。”没来得及转换表情,燕羽衣故意用力推了把萧骋,装作生气的模样。

严钦眼疾手快,趁此时机直接端着小几跑了。

萧骋觉得好笑:“信的内容其实并不重要,急着要回信,其实是怕本王留着那些东西,日后若你我反目,信件本身便能成为通敌叛国的证据。”

“对吗。”

燕羽衣没想到萧骋竟然会这么认为。

就算通敌叛国,也得看内容究竟是什么。这些信只能证明燕羽衣与萧骋有感情纠葛,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戳穿他和男人上床的事实,顶多是丢面子,被当做笑料传几年而已。

“信呢。”燕羽衣问。

既然萧骋认为与朝政有关,他不介意被特别解读,即便自始至终燕羽衣都没有将“通敌叛国”这种名号当回事。

萧骋神情松散,姿态惬意地躺倒,他偏头凝视燕羽衣。

两人近在咫尺,呼吸可闻。

“烧了。”萧骋将挡在燕羽衣鼻翼的碎发捋至耳后,轻轻用指腹摩挲着他的眼角,随着骨骼轮廓落至耳根。

燕羽衣眉心剧烈一跳。

“小羽,如果下次还想求人做事,你还是要用以感情做局的手段,去达成自己的目的吗。”

萧骋低头,轻轻在燕羽衣唇角落下一吻。

“就算有国书为证,在洲楚处于劣势的时候,大宸仍旧能够作废协议。事关朝政,除利益之外的所有东西皆可抛弃,就算没有那些信,本王也会按时带南荣军来到明€€城。”

“而兵临城下拒绝入宫,便是对大宸与洲楚合作最好的选择,既然将军府不愿冒险,便由大宸为洲楚做选择。”

“小羽,其实我根本没看过那些信。”

萧骋语气诚恳,萦绕在唇边的笑意顷刻荡然无存,像撕开伤药般利落地揭开事实。

他甚至没给燕羽衣说话的机会。

“身居高位若仍随心而定,以私人情感判断政局,最终只会落得死无全尸的地步。”

“我以为你明白这些事,但洲楚皇帝好像并没将这些教给你。”

短短几句话,轻描淡写地好像在如同平常闲散聊天。赤裸却坦诚地将事实曝露与天光之下,比拐弯抹角的羞辱更残忍。

燕羽衣竟然找不到任何反驳的余地,对自我的判断远没有萧骋一针见血。

他后背霎时冷汗遍布,藏在薄被中的手也渐渐颤抖起来。

用虚假亲笔欺骗,沾沾自喜的心情,在萧骋面前忽然变得像是跳梁小丑。

这个人掌心仍旧温暖,张口闭口情话信手拈来,即便知晓他并非真心,却还是忍不住陷入某种被慰藉与心安的情绪。

燕羽衣设想过被萧骋戳穿某个骗局,自己应当如何应对,却在真正面临后,发觉萧骋才是最没有真心的那个。

他甚至不愿意亲手打开那些精心设计的机窍,只是任由其朝阳滋长,化作参天大树,再动手将其连根砍断。

莫名的恐惧自心底腾升,令燕羽衣想要逃窜,他呼吸凌乱,慌乱地拍开萧骋放在自己耳旁的手。

但对于受伤的自己而言,根本拗不过健康的萧骋。

男人连多余的解释也不再给,将苍白的青年逼至床榻最深处,宽阔的肩膀遮盖燕羽衣眼前所有的光亮。

萧骋:“小羽,你在害怕。”

四下过于寂静,令燕羽衣疯狂跳动的心脏变得异常清晰。

是啊,自己在害怕什么。

燕羽衣想,是觉得萧骋冷酷无情,却偏生得一副多情的样貌,还是自己终究只是个模仿兄长的冒牌货。

小把戏终究有被戳穿的时候,就像现在。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而是兄长呢。

“没有。”燕羽衣说。

萧骋捂住燕羽衣的嘴,语调低沉温柔:“那些寄信的小把戏还是不要再做了,我没有时间处理那些东西。万一还是小羽花了心思,浪费处理朝政的时间所做,就算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心怀愧疚。”

言外之意,他甚至不愿因此浪费多余的情感。

“萧骋,你可以在最初就拒绝。”燕羽衣胸膛起伏,仰起脸令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冷道。

萧骋不以为意地勾了勾嘴唇,松开捂住燕羽衣的手:“只是想看你能为洲楚做到什么地步而已。”

他话讲得太利落,令燕羽衣找不到半缕破绽,甚至还在隐约的对峙中落于下风。

如果还有能够威胁萧骋的东西,那会是什么。

而未及燕羽衣再开口说半句,萧骋再度触碰的深吻,瞬间掏空他仅存的呼吸,令他短暂地陷入意识空白。

事情好像已经朝着燕羽衣无法控制的境地而去。

对方的意图未知,却已然看破他的手段,只能被动地等待将来。

委屈,失落,慌张等等的情绪涌上心间,燕羽衣终于用带着哭腔的音调,冲萧骋吼道。

“我要杀了你!”

萧骋全盘接受,将燕羽衣揉进怀中,小心避开他的伤口,点点头说:“好,等燕将军痊愈后便可来杀我。”

此话与滚油添柴无异,汹涌的眼泪夺眶而出,燕羽衣一口咬住萧骋的肩膀,用尽全身力气,想要从他身体撕下块肉来。

病患方受了刺激需要发泄,萧骋还特地将燕羽衣往自己肩胛处贴了贴,确保他真的咬到。

声带连带着胸腔震颤,萧骋缓缓拍着燕羽衣的后背,像是哄孩子般,道:“小羽,去替我找套去折露集的名单来,可以用它来交换延迟交付矿场。”€€

第61章

得到折露集的名单?

简直天方夜谭!

燕羽衣从兄长书房那堆积成山,落灰无数的文书里翻找,也没从其中得到半分有关折露集的信息。

若说摆在台面上的东西,在后来皇宫被破后,西凉有人前来搜查过将军府,有用的东西皆被取走或是销毁,那么隐藏在书房的密室里,怎么也没有折露集的半个字出现。

严钦指挥亲卫们焚烧陈年文书,勉强从中拿出几封还有些用处的情报,走到望着火盆出神的燕羽衣身旁,道:“主子,不如直接找燕留,他或许知道些什么。”

有关双生的事实,燕羽衣其实并未专程找机会告知严钦,他示意严钦歇息。

严钦犹豫片刻,老老实实挨着主子坐下了。

燕羽衣:“有什么想问的吗”

严钦:“……”

“就算你好奇,大概我也没有句句有回应的本事。”燕羽衣担心严钦因身份关系有所保留,坦白道。

严钦搓了搓手,压低声音道:“既然主子一直在为家主办事,甚至也有代他打理朝政的权力,为何什么事都得从头查起。”

话说得含蓄,但燕羽衣听得出他所指。

“原本我与兄长武功相当,他甚至还在我之上,但着手政务后,修习有所懈怠,最佳的解决办法便是,由我代兄长前往边塞镇压,而他仍旧留于明€€城,在暗处协助陛下抗衡西凉。”

“他说,我只要替他守好边塞,那些朝堂中的中伤由他承担即可。”

燕羽衣叹息:“所以我并不清楚他究竟做了些什么,又在和谁交往。”

严钦惊讶,脱口而出:“这分明是€€€€”

“分明是切断我与朝臣的往来。”燕羽衣随意翻动陈旧泛黄的文书,双手沾满灰尘。

他也是在这几日寻找折露集的消息中,迟钝地反应过来,兄长的作为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保护,而是在彻底切断他和外界的联系。

也正因如此,燕羽衣护卫太子逃出明€€后,不知该求助于谁,能够将全然的信任交托。

失去兄长这条线,他好像与整个洲楚都失去了联系。

纵览大局,若抛弃彼此骨肉血亲的关系,这简直是在将燕羽衣往火坑里推。

而燕羽衣沉溺于兄长的爱护多年,根本没将其当回事,反而更加依赖兄长,将整个燕氏视作敌人。

那时的他根本不在乎手中权力多大,只要能对兄长有所扶持即可。

“折露集涉及整个西凉与洲楚三品以上官员,偏偏我一无所知。”

燕羽衣蜷起手指,用略带嘲讽的语气道:“这事说出去也没人会信吧。”

“我知道的事情,兄长一清二楚,而兄长得到的消息,从未袒露半分。严钦,你觉得这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出于……”严钦顿了顿,在燕羽衣的鼓励的态度中,咬牙道,“控制。”

“属下当年只是负责来往密信的小小暗卫,但在信房之中,也有互相争夺消息,隐瞒同僚独自邀功的情况出现。如果共享某种利益,同仇敌忾却有所隐瞒,只能证明一点。”

“他在利用感情做伪装,进行某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可是主子,家主是您的兄长,或许另有隐情呢。”

连续数日的搜查,令燕羽衣越来越感到心惊,他自以为对洲楚的了解,其实全基于兄长口中所言。

而根据计官仪所言,计官奇被杀前,太鹤楼在朝中根基甚深,甚至在为洲楚维护百姓之间的名声中,做出过不小的贡献。

洲楚受唾骂,地位一落千丈,正是在太鹤楼隐退朝堂后的几年间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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