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燕台 第101章

他提起琐碎绊脚的衣摆,选择踩着厚重的雪地拔腿就跑。

东野陵这会没缓过来,还坐在火盆旁烤火,见燕羽衣表情严肃地朝自个这边走,随口招呼道:“燕兄€€€€”

燕将军向来来去如风,除了带来寒意外,他只留给东野陵个匆忙的背影。

东野陵又好奇地顺着他来的方向看去,很快,了然地冲狸州商会“裴总商”抿唇一笑。

追逐燕羽衣的自然是萧骋。

随着难民源源不断地涌入,方培谨自然选择先从狸州调粮过来,为避免中途横遭抢劫,甚至还亲自护送了段路程,剩下的由萧骋自行决定。

景€€王是大宸人,西洲人的死活于他而言并无什么值得可惜的地方,但他晨起得到侯府消息,说是今日燕羽衣会至难民营地。

那夜的不欢而散明显得有一方先低头,后来的几日,萧骋也明里暗里邀请过燕羽衣,想要与他细谈,但得到的消息都是回绝。

惯常联系,都是由渔山与严钦两人负责,现在连严钦都不出面了,直接派个门房小厮糊弄他。

从来都是景€€王甩别人脸子,后来有了燕羽衣,虽打闹争吵,但至少在某个彼此都默认的界限内。

“你究竟在恼什么。”

他三步并两步,赶在燕羽衣奔进小树林前抓住他。

即便如此,远处的炊烟也已经离他们极远了。

燕羽衣白皙的脸颊被冻得通红,眼睛却格外明亮,在天地浑然一体白之间,像是唾手可得的星辰。

“没有,你放开我。”

“没有为何躲着本王不见。”

“我,我府里有事。”燕羽衣遮遮掩掩,生怕被巡防营那群人发现自己在这与萧骋拉扯。

萧骋怕燕羽衣挣脱,更进一步地,直接用双臂锢住他:“骗子。”

“真的。”

燕羽衣被萧骋这么一晃,原本下马便有点气虚,现在更晕了:“我府里被烧了,祠堂,祠堂着火。”

萧骋冷哼:“祠堂被烧你高兴还来不及。”

“没有,真的没有。”燕羽衣百口莫辩,突然,他灵光一现。

“祠堂族中被烧无所谓,可是我妹妹的牌位也被烧了啊,萧骋,我还有个妹妹。”

“大师说了,为了寄情魂魄安宁,我得亲自为她雕刻牌位。”

余音未消,萧骋还真就停下了,表情变得复杂。

“妹妹?她叫什么。”

燕羽衣没想到萧骋这么好哄,登时表情严肃,果断道:“燕寄情。”€€

第88章

对甚少提起的燕羽衣来说,燕寄情这个名字熟悉而陌生。

恐怕没有人比他对此三个字的感情更复杂。

因为这是他,却也并非他,但代指的仍然是如今的自己。

西洲的冬日甚少有阳光,但今日难得,太阳穿云破雾,挣扎着钻出来,将丝丝缕缕的暖黄色洒向地面。

细小的雪粒仿佛透明的晶体,如宝石般闪烁着明亮的颜色。

萧骋松手,复而又握住燕羽衣的:“冷吗。”

燕羽衣摇摇头,倒是对萧骋的态度感到好奇,不由得问道:“你还住在方家吗。”

“为什么不问我。”萧骋看着燕羽衣的眼睛,指尖收紧,牵着燕羽衣的手,放在自己狐裘的温暖中。

左掌贴着胸口,轻微的心跳的震动缓缓荡漾开来。

当萧骋又要将右手牵起,看到燕羽衣虎口处的块状伤口,摆在眼前左右瞧了瞧,蹙眉道:“放火烧到自己,你今年几岁。”

“运气不好而已。”燕羽衣没觉得这有什么要紧。

那晚飞起地烧焦物还带着滚烫,他和严渡站得近,难免被波及。当时精神高度紧张,生怕严渡一个想不开,拖着他冲进火海来个同归于尽。

毕竟被逼疯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到。

燕羽衣还怕他理智战胜精神,在绝对的冷静中毫不留情地对自己痛下杀手。

“为何从来没听你说过燕寄情。”萧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燕羽衣,青年衣衫中隐约游荡着熏香的气味。

沉香木的味道,还混着一些莫名甘甜的草药香气。

男人忽然微收下颚,低头闻了闻燕羽衣的发间的味道:“怎么换熏香了。”

“嗯?”燕羽衣向来不在意这个,于是也随着萧骋的动作,抬起肩膀闻了闻自个。

还真换了。

府里的一应事务由严钦打理,后来换人做,起居便都按照严渡的习惯。

他比燕羽衣更追求所谓的世家礼仪,无论是行礼规矩,还是穿着打扮,都有套严格的规制。

外人评价燕氏家主行事张弛有度,其实说的都是严渡,而文臣言官骂起燕将军今日又先斩后奏,那说的是燕羽衣。

从未与任何朝臣有过分接触,保证了燕氏将军府绝对的神秘,外界只要提及燕氏家主,除了手段狠辣,杀伐凌厉之外,再也无人能对其有其他的印象与评价。

隔山看海,隔雾望林,这是严渡最擅长的手段。

但燕羽衣恰恰相反,他什么都想追究到底,直接了当地对峙,弯弯绕绕百转千回的心思他不是猜不透,而是懒得去琢磨。

明明一句话便能解释,省去诸多矛盾的事,为何非得隔着肚皮打官腔。

他很早就知道这个道理,但渐渐地,如今竟习惯了顾左右而言他。

原来迫不得已也是逐渐长大的证明。

燕羽衣眸色从迷惑转而清冷,再恢复原本的神情,最终掀起眼皮问萧骋:“好闻吗。”

萧骋没犹豫,格外嫌弃地脱掉燕羽衣身上罩着的这层,将他的大氅披在他肩头。

饱含着严渡审美的宝蓝氅衣,就这么被直接丢进冰天雪地。萧骋带燕羽衣离开前,甚至还故意在其中踩了一脚。

燕羽衣不禁失笑:“披风同你有什么仇。”

“心烦。”萧骋也说不上来为何闷躁,只是看着燕羽衣今日打扮不顺眼。

男人不悦地扯了扯发紧的衣襟,觉得有点喘不上来气。

燕羽衣看着从他唇齿间泄露的白色雾气,抿唇想了想:“如果狸州商会是你的私产,还是不要掺和进赈济灾民的事情总。”

“每逢战事必逢饥荒,有人说这是天罚,但很多时候。”他指了指天空,“神仙斗法池鱼遭殃。”

萧骋拧眉:“你说的是西凉关闭栈道?”

“饥荒是前提,关闭栈道是将计就计。”

西凉与洲楚的百姓之间,其实并没有明€€城里这群人分得清楚。普通百姓只知道赚钱糊口,偷得浮生半日闲,同为西洲人,相互扶持才可走得长远。

但可惜的是,世家们并不这么想。

栈道之间百姓早就不分你我,洲楚与西凉的界限被模糊,只要一方出了事,必定牵一发动全身。

燕羽衣话锋调转:“但不能保证,这次的饥荒也是人为。”

而且正好与自己被兄长软禁的时间相当。

从栈道那边传信来京城,至少事发已近月余。那么早在年前便已出此事,饥荒甚至能够向前倒推更远。

“我需要立即得到各州府去年的粮食储备,以及开春种粮的数目。”燕羽衣看向远处正在烤火的东野陵,忽然问萧骋,“东野陵会给我西凉的具体数额吗。”

萧骋闻言故意撞了下燕羽衣,表情阴晴不定:“不知道。”

“难道你要我求你帮忙?”燕羽衣自是清楚萧骋的脾气。

商会总商就在这,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民间情况,但燕羽衣偏要去问侯府长公子。

东野陵拿到的消息,也都是从各地商会报至州府,再由各个地方汇集归总,逐层呈递至明€€。

萧骋眉头一竖,正欲张口说话,却又被燕羽衣半道截胡。

“那日我对你说,西洲动乱,还是回大宸比较好。”燕羽衣心间莫名一痛,像是针扎般连绵地回荡。

他勉强定定神,道:“如果不能保证种粮的及时栽植,那么未来西洲将要面对什么,我也无法估量。”

“萧骋,能不能请你回大宸,带着西洲的国书去见皇帝。大宸善耕种,能否拿出一批种粮用于播种。”

“黄金,宝石,或者矿脉都可以。”

这话若真论起来,其实是越俎代庖,抵得上凌驾欺君之罪。

民生作为朝廷大事,须得朝臣商议三日方有定论,之后还有许多各部待核验之事,零零散散足可写满几十页文卷。

而燕羽衣现在空口白牙判断粮仓空虚,甚至想要直接通过萧骋与大宸联系。

萧骋大约明白燕羽衣怎么想:“不行。”

“为什么。”燕羽衣问。

萧骋抚上燕羽衣的脸颊,轻声问:“你把我当西洲人看待了吗,为什么要求我去说服自己的皇兄。已经有茱提的矿脉做前提,小羽,大宸现在并不缺矿物。”

“而你这般信任我,不怕被有心人得知,参你一本欺君罔上,勾结外敌的叛国罪吗。”

燕羽衣没想这么多,只知道自己动作越慢,便越无法阻止事态发生。

但萧骋这句话,像是一记闷棍,敲醒了他那“理所应当”的意识。

是,萧骋根本没有理由帮助。

于大宸而言,西洲内部溃败,他现在向萧骋所言的,无疑是对方反反手够利用的薄弱之处。

该说萧骋好心还是刻意。

或者……自己究竟把萧骋放在何种位置看待。

是敌国不怀好意的亲王,还是别的什么。

燕羽衣此生最害怕的是真心被践踏。自以为的全心全意,也不过是他人能够玩弄鼓掌的戏耍。

他冲萧骋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殿下能忘记我刚刚所说的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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