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燕台 第118章

很细微,只有与他半寸时,才能抓住他眼瞳的轻微颤动。

他是想躲。

但萧骋不懂他躲什么。

一个真正掌权的将军,对皇权无惧,百姓无畏,只要他想起兵,天下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此等风光,毫不忌讳地说,就算萧骋如今想回大宸朝中领旨,都未必比燕羽衣未继承少主前,手中拿得多。

只是如今的过于活泼,到让萧骋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原本燕羽衣便不是这样的性格,骤然开朗,或是对他千依百顺,要么是心境真发生了改变,或者……只是对某些事实死心了而已。

萧骋认为,他从来都是看不懂他的。

即便燕羽衣极其放松地笑着,眼瞳中展露的情绪又有几分属于当下,属于他萧骋。

“怎么了。”燕羽衣觉得萧骋表情忽然变得凝滞,他搭在他肩膀的手指稍稍紧了紧,忽然发觉,不知何时,一墙之隔的靡靡之音已骤然消失,宁静地好像从未来过这。

房内弥漫着花果新鲜的香气,这种味道用香料调不出来。萧骋应当是在这里许久了,衣襟也沾染其清新味道。

男人忽地停止,一言不发地动手帮燕羽衣重新整理衣衫,转而起身去茶几旁,再回来,端了杯茶水递给燕羽衣。

燕羽衣接过,却放在手里没直接喝,目光投向案台前的算盘与摊开来的账本,问道:“这里也是你的产业?”

“方家的。”

准确来讲,是方培谨的。

萧骋一直看着燕羽衣手中的那杯水,眼中有催促他喝光的意味。燕羽衣想知道更多,仰头大口饮尽,再转眼,男人接收空杯的手姿势已经摆好。

“怎么。”燕羽衣觉得有意思,好笑道:“非得等我喝完才说话吗。”

“这里是方家的产业,你们将军府在明€€没有收入?”萧骋捏着杯子再度转回台前,低头动手将账本一一合起,又把笔墨纸砚归位。

燕羽衣环顾四周,这里似乎不像是为宾客服务的地方。

摆设以舒适简单为主,一应器物也都是萧骋所喜欢的,看似不起眼的小摆件,实则价值千金,有价无市。

比起那些供于纵乐的宽大床铺,自己现在坐着的这个,制式花样,倒更有种身处狸州商会的既视感。

“将军府的生意不在这。”

床凳旁已经摆了双纯驼绒的软鞋,两脚伸进去,正好是自己的尺寸。

燕羽衣略微诧异了一瞬,旋即脱掉累赘的外裳,只着单衣走到萧骋面前,五指按住半人多高的账本,道:“方培谨叫你管这些,还真是不把你当外人。”

萧骋闻言失笑,单手拨弄算盘珠,玉质的盘珠在指尖发出噼啪的清脆碰撞:“我与她有血亲,怎么不能将此交给我呢。”

燕羽衣闻言,抽走他手中的算盘。纯金打造,盘珠是羊脂玉的料子,第一排甚至还用了水头极好的翡翠做装饰。

“在西洲,太奢侈是要被抄家充国库的。”他甩一甩算盘,玩笑道。

萧骋:“国库空虚,惩治贪腐抄家充公自然是最好的办法,只是受灾的郡县等得起吗。”

燕羽衣似笑非笑地,佯装做了个将算盘踹进怀里的姿势,转而与萧骋面对面,倚坐在他面前的台前,身后是成山的账本,浅紫缎面的里衣,在光的百般折射中,呈现出类似于珍珠般的色泽。

他掀起眼皮,由上至下地打量萧骋,直至看到男人眸色了一个度,性感的喉结上下滚动几次。

方才再度启齿道:“我明天就要走了。”

“所以今日是找本王借钱,不是为了捉奸?”萧骋用膝盖抵住燕羽衣的小腿,整个人完全倒向椅背。

一口一个捉奸地叫着,这种词也就只有萧骋说得出口。

本就是头脑一热跑来独步春,燕羽衣自个都不清楚是不是昨晚吃错了药,听说萧骋人在这,火急火燎地跑过来。

他不由自主地抱臂,佯装思索,心中却乱得很,大脑更白茫茫地完全没有头绪。

那么多过往经历,萧骋是怀着什么心情质问自己?

某些断断续续的争吵,对峙之中那些莫名其妙的提问,像是条断掉又重新融合的丝线,将记忆里的所有关联起来。

与其说是当时他是在逼迫萧骋做选择,倒不如是给自己缓冲的机会。

萧骋带着记忆,度过了这么多年。

而他呢,才捡回不久,甚至因公务没来得及细想。

燕羽衣习惯性地往腰间烟袋摸去,却莫名抓了个空。他低头看着左手,才意识到今日是临时出门,只穿了常服,什么都没带。

况且……他很早就戒烟了。

从请回计官仪,前往边塞镇压叛乱开始,烟瘾好像就没有再犯过。无论是有意或者无心,他确实很久都没见过烟杆放在何处了。

手就那么不尴不尬地按在腰际,萧骋像是看出燕羽衣心思,摊开手掌,冲他做了个过来的手势:“我这有。”

“什么。”燕羽衣愣住。

萧骋睨着燕羽衣的表情,也笑:“独步春最畅销的,除了办事助兴用的酒,之后便是谈论要事时抽的烟。”

“什么都有,只瞧燕将军想要什么。”

“但。”男人话锋一转,“想来这里管事的大概是没有那个本事卖给燕将军的。”

燕羽衣重新收回手,撑着桌角最尖锐的地方,“为何。”

萧骋这次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他指了指自己:“因为这里的老板不想卖。”

“嗤。”

燕羽衣白了萧骋一眼,为他的糊弄玄虚,也为自己竟然被他牵着话头而感到无语。

萧骋将装满蜜桔的琉璃碟往燕羽衣手边推,自个也拿了颗剥:“就算我借钱给你,也很难解燃眉之急。当下最重要的是明年的收成,今年年底的粮食短缺。方家近来也没那么轻松。”

“无论是洲楚还是西凉,百姓受困程度是相当的,此中难处,只要是谁做出了成绩,那么日后民心所向自然算谁的。现在就是比谁的财力雄厚,谁更快解决囤积种粮囤积于富户的问题。”

萧骋将桔瓣含进唇齿间,剩下的塞进仍旧看起来颇为迷茫的燕羽衣的手中:“吃吧。”

“知道你懒得剥。”

燕羽衣抿唇,低头一言不发地将整个蜜桔吃掉,又见萧骋一连串剥了三四颗,排成一排,像是挨个等待检阅的士兵。

“我吃不了那么多。”

萧骋用软帕擦擦手,淡道:“先吃。”

男人手指修长,是完全没怎么认真习过武的形状,比起燕羽衣这种掌间薄茧,磨了掉,掉了磨,最终长成天然地略有些硬的手感,显然他的十指看起来更加柔软,轮廓更分明。

擦干净,萧骋慢条斯理地将真丝软帕放在腿面白弄了会,颇有百无聊赖的意味。

“重新找回记忆的感觉如何。”

问出的话却如千钧压顶。

燕羽衣的心情又再度沉重起来。

“可有可无而已。”燕羽衣用脚尖点了点地,低声说。

就算没有那段记忆,好像他日后所必经的,没有半分改变。

“不。”

萧骋抬起头,直视燕羽衣,剑眉紧蹙:“当初我在明€€,是你主动在太子和亲结束后,私下邀请,江上画舫宴饮。”

什么?!

燕羽衣瞳孔微缩。送嫁后,他确实有一段时间在宫里,但结束前便已秘密前往边塞,哪里还有见异国亲王的机会。

甚至,萧骋出现的场合中,他根本没有参与过。

唯有……唯有兄长。

那时是兄长在处理和亲一应事宜。

可按照惯例,兄长无论出门做什么,他们都是要互相通气的,这些年均如此,避免被外人看穿。甚至身边还跟随过目不忘的暗卫,每日值守,将所有细节誊写入册,方便兄弟二人交流。

从前他不信萧骋,所以什么都囫囵糊弄了事。

如今,无论是兄长的重新出现,还是找回的丢失的记忆,或者洲楚的困局,所有线索都无法避免地指向了火烧明€€,那其中究竟有多少人参与,兄长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只要是提起火烧明€€那档子事,萧骋与燕羽衣之间的氛围便立马陡转,瞬间变得不尴不尬起来。

想问的人得不到答案,想回的人说不出口。

原因是凌驾于整个燕氏之上的秘密。

迄今为止,燕羽衣都没有要曝光的想法。

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向萧骋提了个很幼稚的问题:“你能不问吗。”

萧骋凝目,不知他在想什么。

半晌,松口道:“好。”

“但当年燕氏少主被抓入折露集,此事牵扯面甚广,涉事官员却在如今才悉数死亡,足以见得下手之人的谨慎。按理说,想要他们的命的人应当是当事人自己,但你现在才找回记忆,前往旧址甚至是源于东野陵所给出的情报。”

“也就是说,仇恨在心的另有他人。”

“燕羽衣,我不知道你在外还有多少关系密切,足以为你杀了所有险些侵犯你的官员。”

“即便他们并没有真正见到燕氏少主,甚至很有可能大部分人都不清楚,那次的折露集里,有燕羽衣这个人。”

“小羽。”

男人霍然起身,身影高大,瞬间令燕羽衣眼前暗了一瞬。

萧骋握住燕羽衣的手,目光深刻,像是要将他完全吞掉般,气势汹涌,语调却格外平静,甚至称得上是带有冷漠的敌意。

并未面对燕羽衣,而是向那个隐藏在燕羽衣背后之人射去的,穿越时空的无形的箭。

“还有人在暗中为你做事,或者说,我猜如此多的隐瞒和秘密,都是因为他对不对。”

“他对你很重要,所以你愿意为了他而闭口不谈。”

“其实很多事只要说出口,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萧骋语调深沉,却染上几分若有似无的失意。

但现在的问题是……

“你根本不愿意对我诚实。”

【作者有话说】

是的没错今天我还有七千,如果有人熬夜,应该会看到这七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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