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册 第30章

方敛宽慰了妹妹几句,心中也是忧虑万分。

“游之,以我的了解,此人手段诡谲,性情残暴,断不可能相安无事地同我们离岛。你有何打算?”

顾云行却少见地没有应答。

方敛看向他,眼底浮出些许疑惑:“游之?”

顾云行轻叹了口气:“如今说这些,为时过早。先休息吧。”

西岛的夜晚仍是寒意刺骨,只不过狂风经由错综的通道逐渐衰弱。容欺孤身坐在火堆前,将枝条掰折,又一并扔了进去。

火焰暂小了一瞬,很快又蹿升起更大的火苗。

洞穴内,方若瑶抱着兄长的胳膊沉沉睡去,方敛运功为自己和妹妹驱寒。角落里,严帆混在周远周顺这对师徒间,几个人潦草地挨在一起抱团取暖。

不多时,洞穴内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就连方敛也阖目睡着了。

容欺却没有睡意,只固执地往火中添柴,好让这光亮不会消失。

许久后,顾云行走过火堆坐到了容欺身侧,也陪着他一起添枝加叶。

容欺诧异地看向他。

顾云行伸出食指,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容欺用口型问:“不睡?”

顾云行摇了摇头,从怀中取出刺鳞,又随手从脚边捡起一截较粗的树枝,静静雕刻起来。

容欺一下就回想起曾经那些付之于火堆的成品,各个不成形状,还奇丑无比。于是,无声嘲笑他,明明连朵花都不会刻,非要装模作样糟蹋木头。

顾云行也不恼。他的手指修长且灵活,眼神专注,即便刻出来的东西不怎么样,可这雕刻的架势却赏心悦目。

容欺便也随之看过去,看着那截树枝被剔除外皮,又被一刀刀削成长块的形状。他起初感到好奇,看久了又有些茫然,最后陷入了深思。

不多时,一根细细的木棍递到了容欺跟前。

容欺疑惑地看向他。

顾云行侧身贴近他的耳边,轻声道:“多谢右使高抬贵手,没让我受针刑之痛。这枚‘刺骨针’,便送予右使,以记此恩。”

容欺沉默了,他看看那细木棍,又看看顾云行,眼里满是狐疑。

顾云行管这叫刺骨针?

不是,这刻的是刺骨针?

一瞬间,容欺很想为自己的银环刺骨针讨个说法。

顾云行见状,有些迟疑:“不像吗?”

容欺扯了扯嘴角,无声质问:你、说、呢?

到底谁教会了顾云行这么雕刻的!

“船!我的船……唔……”身后的周远翻了个身,嘴里吐出含混不清的呓语。

容欺一惊,急忙与顾云行拉开距离,见周远并没有醒转,莫名又松了口气。侧头看向一旁,发现顾云行也是正襟危坐,目视前方,一副淡然出尘的模样。

他挑了挑眉,又贴过去盯着顾云行瞧。

顾云行只好无奈地出声:“容欺。”

容欺笑了笑:“顾门主在心虚什么?”

顾云行眸色微暗:“右使又为何急着与我撇清干系?”

容欺不说话,将目光移到不远处睡熟了的方家兄妹,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顾云行摇摇头,重新将“刺骨针”递了过去:“右使当真不肯赏脸收下吗?”他想了想,补了句,“顾某所刻,难得有七八分像,算是佳品了。”

容欺盯着那所谓“佳品”的细木棍,陷入了沉默。

顾云行无意间转动半圈,露出了尾端刻着的云形图案。

片刻后,容欺接过了木棍,道:“正好发绳脏了。”

说着,也不再嫌弃,当着顾云行的面解开发绳,随手用“木棍”挽了几下,斜斜插好。木棍不大不小,离刺骨针差了十万八千里,但用作木簪刚好妥帖。

顾云行:“……”

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许久才收回视线。

第二日清晨,容欺自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斜靠在岩壁上。顾云行先他一步醒来,正坐在火堆边烧水。说起这个,不得不提一句,洞穴里看似简陋,实则一应用具都很齐全,也不知道是谁捣鼓出来的。

石锅里传来咕嘟冒泡的声音,容欺听出是水开了,便道:“顾云行,给我倒碗水放着。”

方敛抱着柴堆,一进门就听到了这句,诧异地看了过去。

只见他的好友当真取来一只石碗,舀了几勺热水,放到一旁等着变凉。

他不由地皱眉,不懂好友为何要满足对方这般无礼的要求。但他并非多嘴之人,只默默坐到一旁,提及造船取材之事。

“造船之事已有眉目。”方敛收拾着柴堆,又取过石碗,替自己盛了一碗热水,“只是前几日遇上难题,进度一直停滞不前。好在如今你来了,以你之才,定能想出些办法。”

顾云行便询问了几句。

容欺坐在一旁,光明正大地听着。

关于造船之事,其实昨晚严帆已同他说过。自怪人现身后,西岛诸人便致力于研究造船离岛的方法。昨日他们那么多人离开洞穴,就是在为此事奔波。

可造船之事谈何容易。

船老大周远半生与船为伴,是他们中对船最为熟悉之人,往日里若遇船身受损,也能修补一二,但造船和驾船毕竟不同,他也只能尽力一试。

等到方敛将差不多雷同的情形说完,容欺便起身走到了顾云行身边。他无视方敛复杂的目光,端起那碗放凉的水,一饮而尽。

温水下肚,周身也变得暖和起来。

容欺莫名心情变好,唤道:“严帆。”

“属下在。”严帆也已醒转,昨夜容欺一番训斥,让他不敢造次,便只在一旁静静等候。

容欺抬了抬下巴,示意严帆将周远和周顺叫醒。而后,饶有兴致地看着方敛,道:“本座对你们的船很感兴趣。你们慢用,我先行一步。”

说完,他便让严帆带路,叫上周远师徒,一同离开了。

方敛默默端起热水,喝了一口:“我记得上一个在你面前这般耀武扬威之人,伤还没好全。”

顾云行不置可否,恍若未闻。

方敛:“……”

造船之处在密林深处的一条小河边。

严帆一边带路,一边说道:“顺着河流造船,到时就可以直抵离海岸最近的湖泊,也方便我们运送过去。”

容欺:“是谁想出来的?”

严帆愣了愣,有些迟疑。

“看来是方敛了。”容欺冷笑道:“这些日子你们跟着他,过得倒挺不错。”

“方盟主是比我们有想法,若非有他,我们几个早就被杀人魔捉住了。”船老大周远讪讪接了一句,冷不防看清容欺脸色,立马哆嗦道,“不过那是在之前!如今右使来了,一定能想出更好的法子。”

“是吗?”容欺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几月未见,船老大还是这么会说话。”

周远擦了擦额角的汗:“哪里,哪里。”

周顺见状,也跟着帮腔。

他们都见识过离火宫右使的手段。入海前,三大码头同时下令禁行,船只被迫停航,可偏偏这尊煞神直接领着手下劫持了他整条船,还拿剑架在他脖子上强逼他开船。

那日驾船离港,关卡重重,那魔头便以小船开路,将阻拦之人尽数斩于剑下。每每想来,他们都要做噩梦。

“放心。”容欺拍拍周远的肩,压低声音道:“本座不会让你死的。”

毕竟这岛上,可找不到第二个懂造船的人了。

很快,他们停了下来。容欺环顾了一眼,也不费力去找,直接问:“船呢?”

周顺忙指了指前方草木掩映处,道:“在、在这里。”

他迅速跑过去,抬手将盖在船上的遮蔽物掀开,生怕晚上一步这魔头又要恐吓起师傅。

容欺的目光一下被他身后的木船吸引住了。

说是木船,实则更像是一叶小舟。船体细长,虽不完整,但能看出几分流线型的样子;船身由几根木材拼接而成,奈何造船之人手艺不精,留出许多细缝;船的尾部,还豁开了一道口子。

——一看就还未成型。

容欺走过去,手指轻轻抚过船身,眼底难掩激动。在这荒岛待久了,他一度都做好了永困于此的准备,没想到今日见到小舟,竟重新燃起了离岛的希望!

“大概还有多久能造成?”容欺语气急切道。

船老大道:“若是顺利,十天内可以完工。只是……”

容欺皱眉:“只是什么?”

船老大叹了口气:“海中波涛汹涌,这小船不一定能抵得住风浪。还得试验一番才知道能不能成。”

容欺深吸一口气,不管如何,哪怕最终失败了,也总比苦苦等待救援好一些。

第36章 一场争执

容欺又问及造船的具体情况, 船老大顿时苦着一张脸,唉声叹气。他本来就不擅长造船,能够把船拼凑到这个地步,已实属不易。一些关窍之处, 他实在是琢磨不透了。

容欺绕至那处豁开的口子, 指腹划过断口, 又转而走到船身前端, 去查看拼接好的部分, 越看越觉得有些熟悉。

“可看出什么了?”顾云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容欺回过头, 发现只他一人,便示意顾云行凑近些。

顾云行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落在船身上那截动来动去的手指上。

容欺:“不觉得眼熟吗?”

顾云行:“榫卯之术。”

当初他们栖身于岸边的半截船舱中,顾云行留意过舱内木板的拼接之术, 后来还将其用在了屋顶的搭建上。

容欺弯腰从地上捡起两块遗留的木头:“那就看你的了。”

只言片语间,两人交流完信息。顾云行也不推辞, 就近坐在船边,从衣兜里取出刺鳞, 按着记忆开始削划起来。不多时, 两块木头的一端分别被刻成一对榫卯形状。而后榫卯相接, 两块木头便天衣无缝地合在了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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