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行笑道:“如何?”
容欺接过木头,满意地点点头:“不错, 先前小瞧你了。”
不会雕花算什么, 往后在容欺这儿, 顾云行就是木刻行家。
他刚想再说上几句, 余光瞥到方若瑶过来了。嘴边的话顿时吞回了肚里,他转过身,没兴趣去听身后的热闹。
顾云行看着他的背影, 这下终于确定了,这魔头似乎是真的厌烦正道中人。
另一边,顾云行做出的一对榫卯给了船老大周远极大的启发。他对着那两块木头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嘴边念念有词,俨然十分入迷。
容欺没去打搅他,支使着严帆和周顺去林间伐木取材,自己则打算去周围探查一番。
临走前,他回过身,视线寻找了一圈,发现顾云行正同方敛谈论着什么。
他收回目光,没有知会任何人,只打算速战速决,争取天黑前赶回来。
自入岛以来,他仅在树林里活动,因此西岛对于他来说,仍很陌生。而那怪人的存在总让他觉得岛上有猫腻。
他可不信,那怪人是靠着每日穿梭于林野就练出了绝世武功。寻常的两座荒岛,可养不出这样恐怖的怪物。
林深之处有山峦,山峦之中又藏着什么?
容欺运起轻功,朝着最近的山峰疾驰而去。到了山脚,才发现离地十丈俱是峭壁。
黑色的山石矗立于前,仿佛巨神拦路,令人心生不安。
他旋身上行,身若燕雀,许久后攀登到高处,又自山石峭壁间窥得一角:眼前仍是连绵起伏的高山,一眼望不到头。
山外青山,层层叠嶂。再远一些,视线受阻便看不清了。
容欺收回视线,没有继续往上,趁着天色将暗之际赶回了栖身的洞穴。
等他抵达时,天边最后一道光线已近消失,步入通道,隐约闻见了肉香,时不时能听到几声低语。
等到容欺的身形出现在洞口,洞内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顾云行并未同方家兄妹坐在一起,他独自盘坐于角落闭目调息。闻听脚步声,立刻睁开了眼。
容欺很是自然地取下木架上的烤肉,然后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咬下一口手中的烤肉,脸顿时黑了下来——口感又硬又柴,全然不似顾云行做的合胃口。
他忍耐地嚼了嚼,只觉难以下咽。
顾云行开口打破了沉默:“去哪里了?”
容欺好不容易咽下肉干:“到山上看了看。”
顾云行:“看出什么了?”
容欺略一思索:“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山峦起伏,不似有人烟,也不知道那怪人生活在何处。也许下次他该叫上顾云行一起去看看。
“没什么特别……”顾云行低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语,语气中带上些许冷意:“如今怪人下落未明,右使孤身一人,倘若撞见对方打算如何脱身?”
容欺眯起眼,听出了些许不对,抬眼看了看,发现顾云行正盯着自己,眸光深沉似有不悦。
他一愣,顾云行这是……怎么了?
容欺立马又看向其他人,发现旁人大多低头专注地啃着食物,默不作声。
他心中疑惑,但也不乐意受这莫名其妙的气,道:“依顾门主的意思,难道怪人一日不现身,我们便一日蜷缩在这儿,惶惶不得出?”
顾云行没有说话,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容欺鲜少见他这副表情,心中顿时也生出一股火气:“你有话便直说!”
顾云行:“西岛情况未明,右使独自一人离开,难道不叫人起疑吗?”
容欺:“……”
这破岛之上能做什么可疑之事?总不可能冲到怪人跟前同他“嗷嗷”叫唤着谈合谋吧?
容欺不满道:“当日我探查东岛,也没见你多说什么。现在突然提这些,是要盘问我吗?”
顾云行:“顾某自然没有资格过问右使的事。”
“你知道就好!”容欺声音渐冷,“本座最不喜欢的就是坐以待毙。要照你这么说的话,怪人要是寻到这儿,我们照样逃不掉。”
他就不信以顾云行的性子会对这西岛毫无想法。若论起来,顾云行骨子里就不是东躲西藏的人!
顾云行:“不告而别,便是右使的主动出击之法吗?”
容欺猛地将手中的肉块扔进火堆之中,冷冷道:“顾云行,你想找茬便直说!”
洞穴内寂静无声。
方若瑶抓着方敛的胳膊,大气也不敢喘。周远等人更是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底,以免受到波及。
方敛低声咳了咳,作为武林盟盟主,他是在场唯一够格能为天极门门主与离火宫右使拉架的人,于是主动出声道:“二位稍安勿躁……今日造船之事取得了突破,其他事我们暂且先不论,不如……”
“为何不论?”容欺丝毫不给面子:“方盟主,你说,我离火宫行事,需要向他顾云行汇报吗?”
方敛:“……”
“是不用。”沉默中,顾云行淡淡开口,说完,便重新闭目调息,一副不再多言的模样。
容欺冷笑一声,也不说话了。
这场争执开始的突然,结束的也突兀。
确认这两尊大神不再出声后,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周远和周顺更是连连擦汗,庆幸这两人没有打起来。要知道,上一次他们目睹两人打架,整条船都翻了。
许久,洞穴里再无人说话,就连一向话多的方若瑶也不吱声了。
夜半时分,众人纷纷睡去。
容欺时不时往火堆里添些树枝,火光映照着他半边脸庞,晦暗不明。
不远处,顾云行仍维持着调息的姿势,一动不动。
容欺等了一会儿,却未等到什么。最后,他撇撇嘴,自嘲地笑笑,索性也阖起了双目。
明明上午离开时顾云行还一副笑语晏晏的模样,短短几个时辰就翻脸不认人了。
——什么“携手御敌,共同进退”,这才过了多久,顾云行就露出真面目要同他决裂了。
武林正派,果然都是一丘之貉。
容欺越想越气,忽然听到洞穴之中有动静。有人似乎起身了,脚步声响起,最终停在了容欺身前。
容欺睁开眼,没有半分睡意,他没好气道:“干嘛?”
顾云行:“随我来。”
容欺冷嗤一声,不做搭理。
顾云行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语气仍有些沉:“我寻了你一个下午。”
容欺一愣,寻他?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顾云行已经弯腰从火堆中拿起了一根未燃尽的树枝,朝着洞穴外长长的通道走去。
容欺:“……”他迟疑了片刻,起身跟了过去。
通道狭长弯绕,昏暗无比,风也比里面大了许多。树枝上的火苗被拉扯得变形,但却总不会熄灭。
顾云行停在了一处岔口,将火把插进泥地中,就地坐下,而后从兜里取出了几根植株。他也不去看容欺,自顾自地摆弄起来。
容欺:“这是什么?”
顾云行:“止血草。”
容欺疑惑地瞧了瞧,他能辨认的草药有限,但也记得止血草不长这样。
顾云行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南橘北枳,有差异也是正常。”
他随手捡起一块平坦的石头,将止血草摆放于石面之上。而后取出刺鳞,调转匕首,用柄端慢慢碾磨起来。
片刻后,根茎处淌下血红的汁液,滴落在泥土中,留下一小片深色。鲜红的汁液浸透了石块,也染红了顾云行的手。
容欺不知道这人为何突然聊起了一株草:“你采止血草做什么?”
顾云行:“今日顾某寻你,跑遍了四周附近,路过看见了,便顺手采回来了。”
容欺:“你……找我有事?”
“在右使眼中,莫非必须有事才能去寻你吗?”顾云行手中动作微顿,“他们刚入西岛时,每隔几日就会有人落单失踪,再发现时已经丧命……容欺,你究竟知不知道,在这种时候,突然消失意味着什么?”
容欺张了张嘴,心头涌起奇怪的情绪:“你以为我和他们一样遇袭了?”
顾云行不说话了,眼底似有暗潮涌动。
对上这视线,容欺莫名感到一阵心慌:“我又不是那帮废物,就算真的倒霉撞见了那怪人,也不可能无声无息就被带走,更何况……”
顾云行打断了他:“可我担心你。”
容欺愣住。他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干巴巴憋出几个字:“我、我又不是方敛。”
顾云行看着他:“容欺,你我之间,不能说这两个字吗?”
第37章 雷雨风波
明灭的火光下, 容欺的耳尖有些泛红,声音却平静了下来:“顾云行,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也许马上我们就能回去了。”
一入江湖, 各归其位。
即便他与顾云行有过相依为命的日子, 也抵不过江湖路远, 同去不同归。
两人半晌无话。
许久, 顾云行碾磨好了药草, 将它归拢到手心。红色的汁液顺着掌纹自指缝间漏出, 他便让容欺将衣服解开,露出肩膀处的伤口。
容欺:“……”
没想到顾云行捣鼓半天是要给自己上药,他目光复杂道:“伤口早就结痂了,不需要止血草。”
顾云行:“消肿镇痛, 会让你好的快些。”
容欺看着那团样子十分可疑的药草,半信半疑地照做了。
他肩膀上破开的皮肉都已结痂, 伤口周围却泛着一片不正常的红肿,乍一看, 触目惊心。
顾云行眸光微沉, 没有多说什么, 只小心地将掌心的草药按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