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册 第49章

长廊两旁的房间是船员们的住处,从里面正传出此起彼伏的鼾声。

他屏息凝神,侧耳听着动静,忽然察觉到一阵极近的呼吸声,循声走去,发现是值守的船员正坐在地上打盹。

容欺没有惊动他,无声无息地穿过了长廊。

耳边的风浪声骤然大了许多,再外侧便是甲板了。如果没记错,往左走是一处长梯,通往楼上的几层。

——倘若时间充裕,他倒是想见见这位不肯露面的船主人。

容欺不再犹豫,朝着甲板方向走去。东海一带的船构造都差不多,他虽没彻底逛过曹江的船,但却对周远的船极为熟悉,若他猜的没错,船桥便在上甲板附近。

他施展轻功,身形犹如鬼魅,转瞬间便寻到了目标。

船桥内,几名船员正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盯着海面的情况。许是为了帮他们提神,船桥内灯火通明,容欺不再犹豫地现身,几招就轻易制住了他们。

“航行图呢?”

片刻后,他将抢来的航行路线图和指南针一并放入了怀中,又顺着船员所供的方向,回到了甲板之上。

此时,天边已现出一道黯淡的红光,红日将升,破晓之后便是白天了。

容欺停下了脚步。

前方船头处,正静静立着一个人。

第54章 重入江湖

摇曳的烛光中, 那人身着白色衣裙,一头青丝梳着淡雅简单的发髻,髻上斜插着一根黑檀木白玉花簪,仿若海中幽魂, 正背对着容欺, 远眺前方无尽的汪洋。

——不是船员, 那么便是翠微山庄的人了。

“曹江没与你说过, 这艘船上不能乱逛吗?”冷淡的女声随风声悠悠传来, 一时喜怒难辨。

容欺眯起眼, 指间寒芒闪过,掩在了衣袖之下。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烛台,道:“我无意冒犯船主人。听闻船主人不喜欢被打搅,我便想趁此安静地离开。”

“真是巧言令色。”妇人声音淡然, “那些和你一起上船的人呢,他们不是你的同伴吗?”

“同伴?”容欺喃喃重复了声, 道,“只是同行了一段路罢了, 最后总要分开的。”他见女子沉默, 便低头拱手, 作出谦卑之姿:“我只想借一艘小船,还望崔夫人成全。”

妇人扫了他一眼:“你知道我是谁?”

容欺没有抬头:“能在破晓之际, 独自一人静赏美景而无人打扰, 自然只可能是船主人了。”

“你倒是聪明。”徐兰芝低笑了声, 收回视线, 仰头又看向天边的破晓之景,感慨道,“海上升红日, 万丈霞光起。可惜了如此风光,偏有人要来煞风景。”

容欺眸光微暗:“看来崔夫人是不愿成全了。”

徐兰芝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语声渐冷:“鬼鬼祟祟潜入船桥,打晕我的船员,还偷盗航海的工具,这桩桩件件哪里像是要请人成全?”

“那崔夫人要如何处置我?”

徐兰芝:“你若识趣,便自行回去,由方盟主来处理。”

容欺此刻算是明白了,有方若瑶这层关系在,这位翠微山庄的夫人心中早已有了决断。

他冷笑道:“我这般祸害,留在船中,夫人不怕……多生事端吗?”

话音刚落,三道寒芒自容欺的指间送出,瞬息之间朝着徐兰芝周身三处要穴而去。几乎是同一时刻,他足尖轻点,身若鬼魅,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船头逼近!

徐兰芝似有所感,旋身朝侧边躲去,暗器擦着袖袍而过,扎入船身之中。

趁着她身形未稳之际,容欺半道变掌,斜刺里拍掌而下——然而眼前冷光闪过,徐兰芝虽仍背对着他,却于转瞬间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反手拨回了他的出掌之势。

容欺杀意顿起。

自入东海以来,他先是被顾云行压着打,再是被那影门的怪物追杀,心中早已压了一肚子火。他打不过顾云行,打不过那怪人,难道还打不过江湖中的其他人吗?

下一刻,他收掌为指,轻弹剑身。

内劲之下,软剑震颤。

徐兰芝回身转握剑柄,于半空中划出一道气浪,挥刺之际对上了一双冷如寒星的眼。

身后朝阳半升,早已驱散夜幕,淡金色光芒洒入世间,也落在容欺苍白的脸上。

徐兰芝蓦然睁大了眼睛——

“哐当!”

软剑脱手而出,落在甲板之上。

容欺看着她,嘴角勾起一丝狞笑。他不再收敛,翻转手腕压下了徐兰芝的肩膀,另一手握着刺鳞抵在她的脖间。

“别动。”他垂眸看着这位翠微山庄的女主人。徐兰芝脸上戴着白色的轻纱,看不真切,唯余一双乌色的眼睛,震惊地看着他。

“听闻翠微山庄以筑器闻名,所铸刀剑世所罕见。而我手中这柄刺鳞虽非出自名手,却也锋利得很。”

徐兰芝声音颤抖:“你……你究竟是谁?”

容欺看了眼天色,手指连点两穴:“看在夫人好心收留我的份上,就请你做会儿哑巴,在这船头继续欣赏日出之景吧。”

徐兰芝被接连点住哑穴和定身穴,张嘴却不能言,顿时眼底浮现出焦急之色。

“别妄想冲破穴道。”容欺冷声提醒她,“本座难得知恩图报一次,你若执意与我作对,我也不介意送你入海。”

徐兰芝散掉内力,眼底情绪翻涌,不一会儿便似有泪光闪动。

容欺一愣:“我不过是借条小船,你……哭什么?”

徐兰芝说不了话,也动弹不得,只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在这样的注视下,容欺莫名觉出了几分怪异。这些名门正派的夫人小姐怎么个个都这般脆弱?只是输给了他而已,他甚至都还没使那些折磨人的手段!

“别哭了!”他没好气道,“穴道半个时辰后就会自行解开。”

船身底下传来细微的响声,容欺来不及多想,便不再管她,快步走至船沿,俯身往下看去。

——严帆坐在小船上,已做好了准备。

一切都与他料想得相差无几:他与严帆兵分两路,由他取来航行图和工具,严帆则潜入船舱,放出小船。

此时,太阳已整个跳出了海面,金色光芒大盛,天光已晓。

容欺没有犹豫,纵身一跃而下。

“走!”

严帆讯速划动起船桨,轻便的船身借由水势,仿若蛟龙入海,很快便甩开了大船。临别之时,容欺回首望向高处甲板之上,那位崔夫人伫立在船头,目光仿佛仍在追随。

“右使,再有半日我们便可上岸了,为何不等那时再寻机会离开?”严帆问出了心中疑惑。

耳边涛声阵阵,容欺沉默地看着手中的航行图。

正当严帆以为自己不会得到回应时,容欺开口了。

“海上事,海上了,不必带到陆地上去。”

小船行进速度极快,原本大船需要半日才能抵达码头,他们足足提前了一个时辰。

这是一个小码头,停泊的船只并不多。容欺注意到船身上大多都有船帮的印记,猜测此处应是船帮的秘密据点,还未被离火宫的势力渗入。

他便寻了个船夫问路,假称自己是落难的生意人,侥幸被船帮的船只相救,得以坐小船上岸。

船夫看了眼他坐的小船,不疑有他,给他指了通往集市的路。

容欺不做停歇,先拐去成衣铺换了身衣裳,戴上帷帽稍做伪装,又去马市选了两匹快马。

他分文未出,在众店家敢怒不敢言的目光中留下了两张署着“顾云行”大名的账单,而后于晌午时分,同严帆一起离开了小镇,朝着升州方向快马加鞭赶去。

那曾经茫茫无边、摆脱不得的大海,终是化作黑点,再也望不见了。

十日后,江南小镇,烟花三月。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三日有余,空气中弥漫着混杂草木香的泥腥味。咿呀转合的歌声自楼宇间传出,飘荡在青石砖瓦的小巷中。

小巷尽头是一座样式寻常的江南小院,院前庭院寂静异常,空荡无人。

穿过庭院,厅堂内,几人跪倒在地,等着座上之人开口。

“所以,你们如今是在许厌座下?”

“属下不敢……属下们只是走投无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利刃忽地刺穿桌面,斜斜地立在裂隙之中。

座上之人一身黑色长衫,面色霜白,正是赶回升州的容欺。他眼神阴沉地盯着说话之人,嘴角勾起一丝狰狞的笑来:“也对,毕竟在你们眼中,本座已是一个死人了。”

此话一出,跪地之人皆惊恐得不敢再言。

容欺看着这群人,竟莫名生出了几分早有所料的无趣。

销声匿迹近半年,他原就不指望自己那帮属下能守在原地等他归来,但真得听到他们各奔东西、另寻靠山的消息,即便凉薄如容欺,也不免唏嘘。

离火宫本就不是长情之地,此刻也不过是再次印证了这点罢了。

唯一令容欺意外的是,邹玉川竟然没有另立新右使。

容欺问:“薛玉呢?”

“薛堂主三日前被副宫主派去霁州打探武林盟的动向。”

容欺皱眉:“现在武林盟是何人做主?”

“禀右使,是霁州的孙知益。”

容欺嗤笑:“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糟老头子?看来武林盟是真没人了。”

也不知道等方敛回去后,这孙知益舍不舍得从盟主的位置上挪下来。

容欺:“飞鸽传书,让薛玉即刻赶回来。”

底下人一愣,抬头道:“可许副宫主那边……”

容欺目光森冷地看向他:“许副宫主?”

“……属下知错。”他跪倒在地,语气急切,“右使也许不知,三月初九,离火宫将办授印大典。宫主已昭告武林,离火宫继任之人便是许副……许厌!”

“你说什么!”容欺猛地站起身,拽住他的衣领提起,“不是说谁取到《天元册》,谁便是继位之人吗?”

离火宫弟子颤抖道:“前不久,许厌已将《天元册》献给了宫主。”

容欺震惊道:“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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