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 第15章

“你睡觉吧。”李文耀帮他掖好被角,“明天也在家休息。”

“我要去学校。”李文逊现在是能不在家里呆就不在家里呆,“后天有考试。”

“不能去。”李文耀斜了他一眼,“除非你变成左撇子。”

“……”李文逊拿被子蒙住脑袋,翻了个身不动弹了。

李文耀盯着那雪白的一坨看了一会儿,推门出去了。

李文逊在家度过了漫长的三天,其实他第二天就好的差不多了,李文耀非让他再养养。他想起以前李文耀总是风雨无阻地逼自己学习,如今却对学习远没有从前固执了。其中原因,无非是什么已变了质,他不想深究。

周末他去朝阳医院找董承。董承正在给一个老大爷问诊,李文逊就坐在走廊的椅子里玩着手机等他。

过一会儿,董承出来了。“等很久了吧。”

“也就刚来。”李文逊站起身,见他揉了揉眉心,笑道,“辛苦了。”

“没办法,能者多劳。”董承眨眨眼,故意向他身后瞄了瞄,“你那位当总裁的哥哥竟然没跟来。”

“他工作忙,总不能时时管着我,”李文逊歉意地笑道,“那天……我哥他,要是对你说了什么不好听的,你别往心里去。”

“你替他道歉没用,大丈夫能屈能伸,做错事敢做敢当,让他自己来。”董承板着脸逗他。

“这……”李文逊面露尴尬。

董承看他纠结又左右为难的样子,装不下去了,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行了啊,我开玩笑的,看在你的份儿上,我也不会计较了。”

“你宰相肚里能撑船,我第一天就看出来了。”李文逊松了口气,看了看表,“中午了,我请你吃饭,谢谢你上次帮我。”

“举手之劳,而且你给了钱。”董承脱掉工服,“我请你吧。很久没和你这么年轻的一起吃过饭了。”

“我对于你岂止年轻。”李文逊想了想,“说到这,我以后怎么称呼你”

“你说呢”董承轻叹一句,“按道理你们应该叫我声叔……”

“那就董叔好了。”李文逊自我赞叹,“又尊敬又朴实。”

“本来希望你浮夸一点,叫我声哥的,”董承哭笑不得,“叔就叔吧。走,想吃什么叔请你。”

最后俩人去了一家西餐厅。

董承这个人能言善道,但又不是那种碎言碎语,李文逊觉得在他身上看到了完美而精确的“时间观念”。他不说废话,不浪费时间,表现在他人面前的,永远是能带给人享受和愉悦,讲道理不会让你有负担,开玩笑不会让你有压力,对李文逊而言更可贵的是,虽然董承比他将近大了二十岁,和本以为会有代沟的他聊天,竟感受不到丝毫不自在。

也许真的像董承说的,他是四十岁的年龄,二十五的颜值,和二十岁的心。

聊着聊着,就是像董承这种再注重礼节和保持修养的人,总免不了偶尔的小八卦。另一方面,他觉得李文逊性格随和,谦逊大方,胆子便大了起来。

“你和你哥是亲兄弟吗”董承不在意地问道。

“嗯。”若是别人向他问起李文耀,他可能会不耐烦;可是董承问他,他心里竟有种奇怪的平和。

“为什么你们个性差别这么大。”董承问道。

“我哥……”李文逊顿了顿,盯着董承看了一会儿,“他和家里有矛盾,读书时间短,进社会太早了。”

“哦……”董承喝了一口饮料,“那他对你还是蛮严格的。”

“可能是为了弥补遗憾吧。”李文逊耸耸肩,“很多父母不就是,自己年轻时没有实现的目标,就会寄托在孩子身上。也可以说是种传承吧。”

“这样看来你哥不像我以为的那样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董承点点头,“至少在教育你上,他还是明智且用心的。”

李文逊无声地苦笑,拿叉子胡乱搅拌面前的蔬菜沙拉。

董承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虽然你哥一开始搞医闹是挺烦人,但我看的出来他很爱你,你们……”

李文逊突然把叉子往桌上啪得一丢。董承严肃地凝视着他。

“他这种人……”李文逊失神地望着桌角,他这种人不配说爱。

董承发觉他有难言之隐,虽想知道但也没再问下去,“怪我说多了,让你想到了些可能不算愉快的事。吃饭吧,这段咱们翻篇,好吗。”

李文逊不置可否。午饭以后,董承给他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有什么需要直接联系我,不要客气。”

“熟了我也不是客气的人。”李文逊半开玩笑道,“有心理问题也能找你”

“忘了告诉你我大学时修的双学位就是心理学。”董承笑道,表情渐渐正经,“真有这种情况一定不要憋在心里,不联系我也要找朋友家人多交流,我觉得和你一起简单的吃饭很快乐,说实话我不希望你真的遇到麻烦。但如果有,call me。”

李文逊点点头,多一个董承这样的大叔型朋友也挺好的,年龄大就是心细,温柔,善解人意;跟李文耀那个恶棍相比……算了,谁没事儿跟李文耀比。

李文逊晚上回到家,意外地发现李文耀的身边除了孔绽,又多了副年轻面孔。

其实天天围绕在李文耀身边的人多的数不过来,而且千篇一律的墨镜寸头加黑西装,跟复制粘贴的一样。李文逊向来懒得废脑子记他们,有时五分钟换了个人他都发现不了。可这次……

好像有人在他眼睛上牵了条线似的,李文逊无法转移地盯着那个男孩,男孩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从他进门的那一刻起。

男孩估摸二十左右,皮肤黝黑,眼神明暗不清,嘴唇干裂起褶皱,仔细再看,双颊些许不算轻的刀痕,新旧伤混合,看上去整个人竟有些沧桑。

李文逊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他现在的样子,简直就跟几年前摸爬滚打于生命底线的李文耀,一模一样。那种眼神,不容忽视的微表情,以及自然散发的,让人不舒服的戾气。

李文耀见他进来,冲男孩儿道,“这就是我弟弟,比你小两岁。”接着向李文逊介绍男孩儿,“这是元亓,以后他就跟我,你有什事找不到孔绽的时候,找他也行。”

李文逊强压下心里莫名的抵触,“关我什么事。”

元亓冷着脸上前一步,“文少。”

李文逊退后一步,把目光移开,“我还是习惯孔大哥,这人你自己留着吧。”

“说什么呢,”李文耀吸了口烟,“我的不就是你的,我专门多安排一个人顾着你,给我摆什么架子。”

“不想我摆架子干嘛跟我说,”李文逊直视着元亓,“以前你也只单独在我面前介绍过孔大哥,这个人,莫名其妙的突然过来,你直接让我们认识,且不说问我愿不愿意,你问过人家愿不愿意吗。”

“文少这话就不对了,”元亓有着和他的外表截然不符的声音,声线细的,像斩断人脖子的钢琴线,“耀哥也是关心你。不认识,可以从头认识。文少跟孔哥走得近,但也别把私人情绪,带到我身上。”

“至于愿不愿意,”元亓颔首道,“我一切都听耀哥的。耀哥让我做的,就是我愿意的。”

李文逊冷笑道,“好一条忠犬的狗。”

“说够了吗。”李文耀站起身,皱眉打量着李文逊,“元亓哪里惹你了,你跟他较个什么劲儿。”

“我不是在跟他较劲儿,他配我跟他较劲儿吗,”李文逊嘴角一勾,“你想带什么人回来是你的事,物以类聚。”

“你再说一遍!”李文耀红了眼,一耳光扇过去,“我看你就是找打!”

李文逊往地上啐了口血,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元亓盯着他的背影,眼神阴冷。

“你先回去吧。”李文耀烦躁地朝他挥挥手,“有不懂的问我问孔绽都行。”

“耀哥,让你因为我生气,对不起。”元亓伸手想去碰他的肩膀。

“不用,这祖宗被我惯的了。”李文耀没注意到他紧张的动作,半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元亓,再问你一次,你真的想好了吗。”

元亓脸上一阵恐慌,“耀哥……”

“跟我做事辛苦,风险也大,既需要年轻健壮的体魄,又不免韶华易逝的悲剧。”李文耀叹道,“你还这么年轻,如果你愿意,我给你安排个正经工作,一心一意好好赚钱,平安过日子……”

“耀哥……”元亓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头往地板上狠狠一磕,“我这条命,就是耀哥的。元亓这辈子,只想跟着耀哥。是生是死,但求为耀哥解忧排难,只希望您不要再把我往外推。”

李文耀放空地看着华灯点缀的天花板。

元亓瞳孔一缩,咬了咬牙,抬起头生生给了自己一耳光,半边脸立刻肿起,嘴角冒血,“刚才是我错了,我不该跟文少爷顶嘴,请耀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好好替你帮助文少,也会端正自己的身份。”他把身份二字咬得极深,极重。

“罢了,你起来。”李文耀把他从地上捞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你自己的事你要负起责任”的表情,“你真想跟着我,我也不说什么了。好好干,我也不会亏待你。不过有一点你没说错,”他声音发寒,“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惹我弟弟不高兴。刚才我是不想你难堪,免得以后在他面前更不好做人。你自己心里要有数,我弟弟的话,和我的话,份量是一模一样的。”

“要是再让我发现今天这种情况。”李文耀眼睛一眯,“元亓,纵使我信任你,你对我有恩,我也会立刻让你走人。李家容不下我弟弟不待见的人,而我,以他为中心,听明白了吗。”

元亓哈着腰,低下头,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掩藏住脖颈颤抖的青筋,和脸上压抑的扭曲。

元亓走后,李文耀跑上楼钻进李文逊的房间。

李文逊侧着身躺床上背单词,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李文耀一把扑过来搂住了腰。

“放手!”李文逊满脑子都是刚才他赐的那一巴掌,“出去!”

李文耀蛮横无理,霸道傲慢也就算了;说喜欢自己,强制留着自己在身边且不说罢;今天他居然为了一个阴阳怪气的毛头小子打自己……

“好了好了别气了,”李文耀死活不撒手,够着脑袋去瞅他的脸,“让我看看疼不疼,我刚也不是故意的……”

“毛病!”李文逊叫道,“你故意不故意我可看不出来,我也管不着。”

“今天元亓是过分了,”李文耀吻着他的耳垂,“我刚替你罚他了,真的,他以后若是再敢这般造次,我把他交给你,随你处置,好吗宝贝儿。”

“去你妈的……”李文逊缩了缩脖子,李文耀紧紧地黏着他,“他再怎么过分,还不都是有人指使。”

“你这样指桑骂槐有意思吗,”李文耀把他整个人转过来面对自己,“我是真没想到你对他第一印象就这么差,你就把元亓当成孔绽,这不一个道理吗。”

我不是对他印象差,而是因为你所以对他印象差。李文逊心想。

“我有疑问。”

“你说。”李文耀认真道。

“你为什么这么信任他。”李文逊审视着他冷道,“他初来乍到,你就给他和孔大哥一样的地位和权力。”

“为什么。”

第十五章

李文耀无言地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手从他的腰上移开,整个人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 “元亓把遗嘱给我的时候,我是万万不敢接的。尤其是当他提出,让我直接接管他父亲的所有产业资源,甚至让我坐上,他父亲曾经的位置。”

李文逊以为他不想说,不想说就不想多吧,本来也不关他的事;他猜想李文耀会出去,闭上眼正想休息,下一秒,就被李文耀拉着胳膊半坐起身,靠进他的怀里。

李文逊蹙眉看着搭在自己右肩上的手,不耐烦地扒拉下去,李文耀重新将他抱得更紧了。

“有屁快放。”李文逊只好选择无视,“我要睡觉了。”

李文耀习惯性地去摸兜儿里的烟,打火机都开火了,才想起这是在他的房间,于是默默放回了口袋。

“元亓救过我一命。”李文耀轻声道,眼眸里藏着和黑夜混为一体的,荒凉的寂寥;

“我出来混的第一年,没有人脉,没有资金,甚至连胡搅蛮缠式的打架斗殴我都不会。我想靠我自己闯出一番事业,我想在京城,也拥有一席之地;我想把从家族里失去的尊重和信服感重新挣回来。可是后来我才发现……”李文耀陷入了回忆,脸色微露苦笑,

“世界上最不应该妄想和奢求的,就是尊严。”

李文逊睫毛一颤,扬起下巴,突然想去看李文耀的脸。

“我也曾被人摁在泥泞里拳打脚踢,也曾差点被火钳烙上耻辱的印记,也曾为了一顿晚餐错想过贱卖肉体;”李文耀拢了拢他的肩,“这些,你都不知道。”

李文逊胃里像装了个硌骨的空囊,闻言突然用力吸了几下,一阵酸胀。

“是元亓的父亲帮了我。”李文耀轻叹了口气,“他把我带回身边,让我跟着他一起做事。我当时无依无靠,正急于找一个靠山做基石,或者说,一层保护的屏障。”

“那他爸现在呢,”李文逊说,“为什么把儿子交代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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