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怎么,本座哪一点说错了?仙魔私通,师徒不伦,甚至还囚魔三百年,教本座彻底成为你的东西……”
殷无极挣扎,铁链鸣响,把他的手腕勒出淤青。他胆大妄为,什么都敢说:“如此荒唐,圣人德以配位否?”
谢衍的表情暗下来,越是不言,越是默认。他伸手一指,把锁在他身上的沉重铁链略略松了松。
“……你的臣子,都还在等你回去,完成你未曾做完的事情。”谢衍突兀地说了一句,却又住口。
“快三百年了,北渊洲只认你一位君王,无人可以替代。”他叹道。
“说这个干什么?本座又出不去。圣人代表仙门,不杀本座也就罢了,难道还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把本座这仙门头号心腹大患……放归北渊魔洲吗?”
正是凶兽放风的时刻,殷无极活动了一下手腕,只觉骨头都要生了锈,情绪自然不怎么好。
他冷笑道:“谢云霁!原是你看厌了本座,觉得本座是个烫手的麻烦,杀不得,放不得……最好的结果,就是把本座丢在这儿,看本座疯狂自毁,最好魔气散尽而亡,天下人都清净!”
“这样,不仅对仙门、对魔宫都有个交代,也能熬死本座这个欺师灭祖的叛门弟子,让圣人唯一的污点从此抹去,是也不是?”
“殷别崖,你又发什么疯?”谢衍转过身,阖眸掩住眼底阴翳。
“若是真的要杀你,仙魔大战结束后,吾就一剑杀了你,何必辛苦看管,让你活到今日?”
“那圣人早该一剑杀了本座,本座就是这样疯魔无救,怎么,后悔管本座了?”
殷无极越是疯癫,面上却盈盈带笑,“谢云霁,千年又千年的纠缠下来,你想甩掉我?做梦!”
大魔的神色时而暴戾古怪,时而温柔缱绻。挣扎与疯魔,让他的绯眸别样痴狂。
谢衍避开他的视线,却捏诀,将他四肢上紧缚的铁链微微放松些许,试图让他舒服点。
下一刻,大魔就拖着沉重的玄铁锁链,瞬间暴起,如捕食的狼猛地扑来。
殷无极的牙关咬住圣人提灯的手腕,在他苍白到透出青筋的皮肤上,留下带血的齿痕。
熬鹰驯兽,就要足够心狠。
若是给他半点缝隙,或是显露半分软弱,那看似温驯的大魔,就会化身最暴戾的凶兽,扑上来,按住他,饮他的血,吃他的肉,将他的一切吞噬殆尽。
谢衍没有躲开,任由殷无极埋头啜饮他的血,就好像当年用骨血修为饲养大魔。
“发泄够了?”
谢衍随手扔了琉璃灯,甚至还俯下身,伸手摸了摸帝尊后脑的发丝,把那携着铁链扑向他的凶兽温柔地纳入怀中,浑然不顾自己会流多少血。
“这地狱森罗太寂寞,想要不无趣,得有两个人撕咬才行。”
殷无极的唇被鲜血沾染,他却笑着舔尽,极尽惑人,“圣人豢养大魔,以身饲之,是你自找的,可不是本座诱你堕落。”
说罢,帝尊覆上来,与他缠绵交颈。
“堕落?”谢衍咀嚼了一下这个词,甚至笑了,抬手拭去他唇边的血,温柔道,“原来在别崖眼中,我这个伪君子,竟是还没有坠下去么?”
“我倒是想你坠下来,和我一块儿死呢。”殷无极呢喃着,丝发披散,身体却覆上来。
他说着最温柔的情话,唇舌却艳丽带毒,贴着他的脖颈,妄图咬断他的喉管,残忍而折磨。
“谢云霁,你是什么样的人,谁有我清楚?霸道、独断、狂妄自负……这世上,除我之外,谁受得了你?”
圣人感受到脖颈处的刺痛,略略偏头,让他咬的更深些。
“最后一次,容你一回。”
“什么叫最后一次?”
殷无极揽着他的腰,吻去他脖颈的血,却忽然暴怒:“你折磨我,我折磨你,直到生命尽头——谢云霁,这是你承诺过的,想反悔不成?”
谢衍不答,最后一次渡他灵气,耳鬓厮磨。
在这至死的欢愉中,他轻叹着,无声揉了揉徒弟的发旋。
短暂的温情与痴缠结束,殷无极被重新吊起来。圣人灵气再度灌满纵横交错的铁链,镇压着魔君失控的魔气。
殷无极满身锁链,绯眸依旧灼灼,苍白容颜如天地雕琢,唯有沾血唇珠一点红,绮丽至极。
“下次什么时候过来?”魔君的声音很低,有些破碎嘶哑,“不要太久,来看看我,我熬不住。”
“是吾之罪,我们是师徒,这样不对。”
谢衍的唇上还残留一点绯,好像是被人含在唇间,细细噬咬碾磨过,让无情的仙神也坠入凡尘。
“哈,哈哈哈哈哈……圣人,您关了本座这么久,竟然才觉得不对呀?”
殷无极近乎狂妄地大笑着,摇动锁链,魔气如血流淌,妄图挑战这充斥圣人灵气的九幽大狱。
“您想修好我,我却早就被您弄坏了,您得负起责任才行。”
“胡说什么?”谢衍厉声斥责。
“师尊啊。”他的眸中血色滔天,古怪笑道,“你知道我的心魔都在想什么吗?”
魔君一字一句都癫狂带血:“我得把您给拖下这森罗十殿,你我师徒,谁也逃不过这天地诘问!不是你杀我,便是我杀你——记住,我和你不死不休!”
“狂悖!”谢衍拂袖,冷声道。
“那便狂悖!你谢云霁,又好到哪里去了?”
殷无极疯到极致,是淋漓尽致的魔魅。
“不准逃,不准不来,不准放着我不管,不准忘了我,不准再十几年不踏足九幽!你不是要熬鹰吗,来啊,快三百年都过来了,我怕你什么?”
二百七十四年,他数着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睁眼是虚无,闭眼是虚无,唯一能见到的面孔,唯有他的师尊。
谢云霁是他唯一的牢头。
这余生,他只能看着他的眼睛,只能与他说话,也只有他存在,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
师友深恩与幽囚之仇,两相纠缠,他早就疯了。
“你很快就能出去了。”
谢衍久违地闻到他身上檀香的气息,喉结微微滚动,手指轻颤着,才背在身后,渐渐握紧,仿佛在压抑冲动。
被他囚了这么多年,帝尊的身上,依旧透着止杀戮的佛香。
无论恨意如何熬骨,那些年隐秘悖德的纠缠,终究还是留下了磨不灭的影响。
谢衍刻意平静地道:“很快,很快……你且等一等。”
很快?殷无极冷笑,一个字也不信。
就算北渊洲大乱,他不再是统领万魔的君王,却也是北渊洲唯一的魔尊。
只要他不死,北渊尊位就不会易主。
仙门三圣费劲心机将他关在此处,又怎会轻易放虎归山?
谢衍却不会给他答案。
“别崖,再见了。”
白衣圣人弯腰,重新捡起地上的琉璃灯,将殷无极的质问抛在身后,毫不犹豫地踏向黑暗的最幽深处。
好像要去踏破生死关。
*
圣人登天门,五洲十三岛震动。
黑云重重,蕴满天雷的赫赫威能。
谢衍白衣如雪,如临江仙神。不多时,他行至云海中央。
“师尊——”
谢衍被红尘惊动,回眸望去。
云海之外,微茫山巅,忘忧台上,儒门三相正拱手长揖,千里相送。
在首徒殷无极叛门后,身为儒门宗主的圣人谢衍又陆续收了三个徒弟,世人称其“儒门三相”,分别是风飘凌、白相卿、沈游之,如今已是横绝天下的渡劫老祖。
“愿师尊此去踏天门,得证大道——”三人齐声道。
“不必远送。”谢衍本是去意已决,此时见到他们,却生出几分舐犊关怀。
他提点道:“飘凌、相卿、游之。为师去后,儒宗就托付给你等三人了。你们切记,师门一心,互相扶持,莫生嫌隙。”
“是,师尊。”
儒门三相聆听教诲,拱手长揖,拜别千年师恩。
“还有……他若是从九幽破困而出,就随他去罢。”谢衍的声音倏尔柔和些许,显出几分不同来。
“只要不做的太过,看在为师的面子上,莫要与他为难。”
“果然是为那个人!”风飘凌低声怒斥,“那魔头,害师尊还不够么——”
“师兄。”白相卿小声劝阻,再扬声,“谨遵师尊之命。”
“师尊放心,那位魔道至尊无论有多荒唐,我们也会与之师门和睦,兄友弟恭。”沈游之眼底殊无笑意。
九天之雷再动,天地震彻。
更遥远处,传来一声长啸。
灰袍老道手执拂尘,骑着青牛,踏云而来。
佛宗握持菩提子,宝相庄严,座下莲花笼罩淡淡佛光。
时过经年,仙门三圣再度聚齐。
此次,道祖与佛宗是来为老友谢衍护法,助他叩天门。
“无量天尊!圣人渡劫,千里成墟,圣人境以下速速离去——”道祖气息缥缈。
“阿弥陀佛,老衲须臾后张开结界,愿谢道友仙路顺遂。”佛宗念了一声佛号。
二圣联手支起结界,将渡劫之地笼罩。
儒门三相拜别师尊后,纵然再眷恋不舍,也只得离去。
道祖看向自己的忘年友。
儒家圣人手执山海剑,白衣孤绝,眉目沉静浩然,仿佛闯的不是天路,而是生死关。
此界自洪荒浩劫后,近万年无人飞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