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第3章

谢衍这一去,九死一生。

“圣人寿数漫长,已在此界巅峰,俯瞰芸芸众生,为何还要闯天路?”道祖长叹,“以你之性格,不该呀。”

“不得不去。”谢衍短促一笑,“唯有成仙,才能逆天改命。”

“改命?”佛宗拨弄手中菩提子,念了声佛偈。

“圣人为仙门中兴之主,五洲十三岛第一人,平生未尝一败,二胜仙魔大战,两任魔君被你一斩一擒。可谓是‘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君承继自上古道统,复兴儒道,教化世人,堪为百代君子,万世师表。如此功德,已是人极。此命,有何可改?”

谢衍仰望着天穹,淡淡笑道,“那就够了么?寿数再长,也有终极。吾等修道,修的不就是破天而去,成就逍遥仙身?”

“止步于此,二位甘心,吾不甘心!”

九天怒雷蕴于云层之中,仿佛随时会劈下。

白衣圣人行于云水之间,拂袖而高歌,如人间悠游。

“此界万年无人登仙,天门六千年未开,就要有先行者去叩开。二位圣人不必再劝,衍,愿为天下之士开路!”

说罢,谢衍在雷鸣之中,孤身走向那迢迢天路。

天道又如何?

圣人谢衍,生来一副桀骜骨,从不向天道称臣。

他飘然远离微茫山时,九天落雷齐动,向他赫然劈下。刹那间,地崩山摧。

雷劫余波化为黑烟,结界上浮现裂纹。

谢衍未曾畏惧半分,昂首而立,向九天高问:

“大道的尽头,到底是什么?”

谢衍做了两千五百年的仙门之主,看似权倾天下,实则身负枷锁,事事都得以天下为先。

世人都以为,他是神坛上毫无瑕疵的圣贤。

却不知,他早年自号“天问先生”,是连天道都敢质疑的,一等一的狂徒。

倘若无人解他千秋之问,他就孤身寻道,上下而求索。

“此界,为何不通天!”

登仙之日,就是他此生离天道最近之时。谢衍百般筹谋,终于等到这一日。

一切的质疑、憎恨、逆反与不甘,都将在他赌上性命赴道时,得到真正的答案。

谢衍的目光越过重重阴云,冒着大不韪去看仙界模样时,仅仅模糊一眼,他如遭重击。

仙界裂隙之处,魔气涌动,仿佛炼狱。本该是神乐仙都的仙界,此时却林立着森森白骨,邪异至极。

天道入魔!

人根本就不可能成仙,因为天道已非天!

古往今来飞升的修士,神魂血肉皆是填了魔窟。飞升,不过是万年以来修真界最大的谎言!

如此看来,整个五洲十三岛都在为一个近乎无望的梦想而互相残杀、斗争、撕咬……

何等可笑!

谢衍立于九天之上,却是迎着天劫,怒而反笑:“哈哈哈哈哈……天道入魔!弥天大谎啊——”

他虽有预料,却在亲眼目睹时,依旧感到悲愤不已。

“天路之上,原是魔窟而非仙都,这五洲十三岛,竟是不通天!”

魔窟传来让人难以抵抗的吸力,仿佛巨兽张开了狰狞的口,试图将天底下最美味的食粮纳入口中。

谢衍调动全身灵力,抵抗着魔窟的吸引,怀着一腔千万万人的愤怒与不甘,高声质问:

“为何这天如囚牢,地似网缚?为何世间人如蝼蚁,生灵刍狗?”

“为何苍天不怜苍生,任由万物枯竭,陷入死局!为何设下千年一战,操纵气运,引仙魔互噬相争!”

“天道既化魔窟,那天下公义何人执,地上仙都何处觅,万千修士,何去何从?”

谢衍傲立云海,漆眸本如寒潭深水,漠然无神,此时却光芒极盛,比曾经还要黑,还要亮。

“我要问,这天下之道,又何时改弦更张,坠下九天?”

面对越发狂烈的天雷,谢衍不退,好似要在赫赫天威中争出一个公道。

圣人登仙,亦是赴道,早有大觉悟。

谢衍曲指一点,以心头血为引,法宝红尘卷赫然展开,一股玄妙的道笼罩住他的精魄。

在九天落雷狂奔中,谢衍早已明白宿命所向。

他阖目心想:“解天地倒悬之急,除生灵涂炭之患。圣人一命,可再保天地如常五百年。”

灵脉逆转,鲜血从圣人躯体中不断涌出,浸透白衣,如烈火赤霞,亦让天边尽染血色。

上古大阵浮现,撼动天地,星辰欲落,连苍穹也为之颠倒。

圣人声音响起,如缥缈余音,回荡天边:

“天道入魔,非吾所求。为后来人计,今日,这通天之路,吾就是赌上性命,也要封死了——”

怒雷藏于三十三重天中,越发阴沉不详。

云层之下护持结界的道祖与佛宗,对视一眼,只觉不妙。

下一刻,山海发出巨震。不是天劫,更像是圣人在逆转灵脉,孤注一掷!

“不好,谢道友此番渡劫……”

道祖捏指卜算,长叹道:“琼山摧折,天崩玉碎,大凶,大凶啊!”

顷刻之间,苍穹翻覆,随即,“天道入魔,天路不通”八字箴言绕过天道规则,秘密传入结界外守候的二圣耳畔。

道祖、佛宗心神剧震,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绝望。

此界不通天,这是何等概念?

这意味着,圣人也终有寿数尽时,此生无望再进一步。这对修行者来说,就是死刑。

上古大阵笼罩天穹崩裂之处,风起云涌,正在彻底关闭那隐藏在浩渺云雾中的天门。

“太初现,乾坤定,圣人补天穹,此界不再通天。”

道祖看向好友去处,悲道:“以身殉道,敢为天下先。谢道友不愧是圣中之圣。”

结界骤然破碎,整个山巅云海笼罩在黑雾之中。

白衣临江的圣贤仰起头,他微微笑着,眼睛比星辰还要亮,长袖却被鲜血浸透成赤红,于九天之上摇摇欲坠。

九幽大钟敲响了。

钟声每响一下,那遥遥等待的儒门三相,脸色就白一寸。

到第九下之时,他们已然面白如纸,身形摇晃,泪满衣襟。

“师尊——”

钟声响彻五洲十三岛,钟声上达九天,下至幽冥。

那是圣人讣告。

*

九幽之下

钟声鸣响时,沉睡在此的魔君蓦然惊醒。

殷无极头疼欲裂,千年相连的识海被骤然割裂,另一半碾成齑粉,化为虚无,好似失去半身。

这股让人战栗的疼痛,让他眸色泛着血气,额头青筋突起,一瞬间发了疯。

黑红色的魔气陡然升高一截,压过维持阵法的纯白灵气,铁链嘶鸣,像是在悲号,在哭泣。

殷无极手腕一振,最坚固的锁链竟然松动了。灵气在飞速散去,好似生命的流逝。

他顿时觉得连骨髓都凉透了。

“谢、云、霁——你干什么!”殷无极嘶哑的怒吼响彻九幽,几欲疯狂。

“该死,你去飞升,你去飞升!你敢——”

“回来,给我回来,剖我的骨,杀了我,把我带走——”魔音化为困兽的悲鸣,埋于茫茫黑暗。

九幽大钟的声音穿透屏障,传到深渊之下,送来圣人的讣告。

心魔化成的鸟有着尖尖的喙。它扑棱着翅膀,尖声重复着,欢叫着:“圣人陨落,九幽钟鸣,三界皆知!”

“……闭嘴!”殷无极声音低哑,恨极痛极,字字泣血。

他挣开手腕的锁链,自由的滋味却不像他日夜期盼的那样好。鲜血逆流,那撕裂的痛碾压过他的经脉骨骼。

他克制不住地抓住心口,只觉五脏六腑如刀割,魔气倒行,几近癫狂。

殷无极忽然浑身发冷,他终于明白,上一次离别时,谢衍所说的“很快便能出去了”,到底是何种意思。

他少时也曾被护在怀里谆谆教诲,青年时亦体会过剑尖刺透肋下的滋味。

他沦落时曾被一双手拉出绝境,寻回自我;也曾在最高点被打落深渊,寒冰铁链缠身,与仇人撕咬,抵死缠绵。

最后,他平生最爱的、最恨的、最割舍不下的人,还是转身离开,把他一人丢在了人世间。

“谢云霁……师、师尊——”

殷无极的唇齿间咬着一个名字,宛如生命中最后一束微火。而这火也要熄灭了。

寒冰锁链上附着的灵气在他身边徘徊许久,像是在安抚他,是谢衍最后的温柔。

心魔依然在高声呼喊,仿佛嘲笑。

“谢衍死了,谢衍死了!飞升坠天,身死道消!身死道消——”

近三百年未见阳光,当殷无极裹着残损黑袍,拖曳一身玄铁镣铐走出九幽的那一刻,炫目的光落在他的身上。

他抬起手臂遮挡,却被阳光刺痛到快睁不开眼。

北渊洲的魔兵已至九幽之外,银铠红袍的魔宫元帅勒马在前,向君王单膝跪下,交回魔宫权柄。

北渊乱了三百年,谁也压不住。他们终于可以将魔君迎回魔宫,再掌帝业,重整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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