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第32章

自从殷无极一统北渊后,攫取尊位,登临为帝,自此四海八荒拜服。

仙门畏惧他的绝强力量与狠辣手段,又对曾经逐他出仙门一事讳莫如深,便将他的姓氏视为禁忌。

谢景行看着无涯子十分自然地替他斟酒布菜,用银筷挑到他面前的,皆是清淡偏甜的爽口蔬果,未经过复杂的烹调,连为他斟酒都是温度适口。

谢景行尝了一筷,面上无甚波澜,心中却颇为懊恼。

他若是真的用心去讨好一个人,没有人能从帝尊的温柔中全身而退。

无涯子撑着下颌,又抬眸撩他一眼,看似正经,谢景行却能从这一眼中读出多情嗔怪的味道。

而他那张远比这张清俊假面,更昳丽绝色的真容,若隐若现着,勾人的很。

谢景行再定睛一看,却见青年唇角挂着温淡而不越距的笑容,是个无懈可击的君子。

谢景行心中暗恼,饮了一口黄粱酒,只觉自己也有些醉了,才会看见这些有的没的,平白晃了眼睛。

帝尊偏还不放过他,单手抓住他的手腕,反复摩挲他的脉搏处,微微倾身,笑问道:“谢先生饮了这酒,见到谁了?”

谢景行把盏,看着他的眼睛,良久不答。

在帝尊眉头微蹙,流露出一点不安神色时,他才蓦然一笑,道:“孔圣……”

帝尊一噎,却又挑不出毛病来,蹙起修长的眉,不甘心地问:“没有别的?”

谢景行又饮了一口,扫过那钳制他手腕的手,反手搭上他的手背,反而抚摸着他骨节修长的手,轻哑着一笑:“无涯子道友,今日你劝我饮酒,是想让我看见谁?”

帝尊抿唇不答,却又见谢景行再斟满,将酒盏推到他面前,漫不经心地问道:“道友上回是何时造访此地,又在这一枕黄粱中,见到了谁呢?”

谢景行见玄袍男人不肯答,抬手就要举盏罚酒,又按住他的手背,轻轻拢住,笑道:“我斟酒,你就要饮?”

“先生亲手替我斟酒,是毒药也要饮。”

“何必如此执着?”

“明月本无心,不知个中穿肠处。”帝尊笑了,扫来的眸光中,充满了欲说还休的流波,“你问我梦到了谁?我谁也没有梦到。”

“我只梦到一座空空的坟。”他言语间似有厌倦,甚至无不讥讽地笑了,声音冰凉,“……真是令人厌恶,不是吗?”

谢景行没法回答,回避了他的眼神。

谢景行看上去与无涯子很熟悉,便也没有人打扰他们饮酒。

风凉夜带着师弟师妹坐远了些,远远地,交谈声进入谢景行的耳畔:“据传,真正的旗亭题壁之上,有蕴含着一缕‘道’的圣人亲笔,观者无不垂泪,修儒道之人见了,会境界松动,参悟大道。”

司空姐弟点头,却道:“这与咱们儒门里四处可见的圣人真迹,有何不同?”语气一脉天真。

风凉夜自从经历过流觞曲水,便对圣人真迹很是推崇,道:“看到了之后,静心参悟,定有所得。”

谢景行无奈看去,心道:他当时融入一缕道,也不过是合了眼缘,想要提点黄老板一二,让他抱着他“大庇天下寒士”的理想,在大道上走得更远一些。

毕竟儒道弟子千千万,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有广济苍生之理想。

四处传来低低的惊呼,他又循声看去,却见黄老板启动了法诀,题壁轰然翻转,对面一桌坐着的理宗弟子,更是纷纷站起,对着那翻转过来的墙壁恭敬作揖。

真正的题壁出现时,乍现的金光让客栈为之一震,看到圣人笔迹的众人,更是失态起身,情绪激动。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一句杜诗,让当年的圣人谢衍,写出了嶙峋傲骨。

七百年过去,圣人的草书行笔如惊鸿游龙,汪洋闳肆,似落纸云烟,风骨铮铮,尽显洒脱风流。

金光顺着笔墨的轨迹流动,一眼看去,忍不住潸然落泪!

黄老板平生最为自豪的,便是曾与圣人交游,最为宝贝的,也就是这面题壁。

他不辜负谢衍之恩义,一诺千金,将客栈开遍天下。贫穷潦倒之人向他求助,他皆会为他们提供屋檐粥水,以示不负初心。

他笑道:“自从圣人落笔之后,寻常修为的修士即使有心在题壁上题词,墨迹却无法留存,后来有许多宗师大家听闻,前来一试,而成功在上面留下痕迹的,也不过寥寥之数。”

法家韩黎端详一阵,寻到了熟悉的落款,叹服道:“是先代宗主韩度韩先生的真迹!”

法家弟子闻言,纷纷对先师真迹行礼,以示敬意。

墨临向前一步,亦然道:“这是师祖墨独真迹,今日得见,大幸!”

墨家弟子纷纷见礼,神情激动。

理宗文士张世谦看到风飘凌的字迹,叉手而立,感叹道:“宗主竟然也来过云梦城。”

心宗封原道:“果不其然,有风宗主的地方,咱们宗主也会来凑个热闹。”

他点了点那飞扬的字迹,教训师弟师妹,笑道:“你们几个,仔细瞧好了,咱们宗主‘格物致知’四个字,是不是比他们理宗气势更盛?”

心宗一名瘦高弟子笑着回应:“那是自然,咱们心宗自然是压过他们理宗一头的。”

理宗弟子嗤笑一声,回怼道:“那是我们理宗沉稳大度,不欲与你们争短长,风宗主作为儒门三相之首,让着师弟沈宗主,才是儒士风度。”

张世谦拂了拂衣摆,道:“宗主这‘天人一理’四字沉稳庄肃,大气磅礴。”然后瞥了一眼心宗弟子,句句犀利,道:“当然,以你等之轻狂,自然无法品味宗主之胸怀。”

“张世谦,你这迂腐酸儒,懂什么心宗。”封原嗤笑,“我们宗主这叫名士之风。”

“尔等放浪形骸,成何体统!”

谢景行:“……”理宗与心宗的画风总有哪里不对。

风飘凌和沈游之不对盘也就罢了,两个宗门居然整天都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互怼,让他差点被酒呛住。

无涯子见谢景行低咳不语,便十分自然地替他拍了拍背,见白衣青年抬眼看他,他又极为自然地收手,微微一笑,示意自己出自关心 ,并非孟浪。

谢景行知晓以帝尊的通天本领,儒道现状瞒不过他的眼,与他说话便也不拘谨,笑问:“心宗与理宗,总是如此?”

无涯子不屑一笑,道:“文人相轻,不过尔尔。”

见谢景行蹙眉,他又压低声音,不动声色地给两位师弟上眼药:“理、心二宗,虽是由儒家发展而来的学说,但为争首位,内耗严重……”

他短促一冷笑,“师弟们还是年轻,太不懂事。”

帝尊的声音极为隐秘,除却谢景行外,无人听见,评判起来也是百无禁忌。

但他那本就低沉悦耳的声音,再刻意压低时,好似耳畔的一阵醉人的风,如果他茶的不是他的师弟们的话。

谢景行抬手,揉了一下自己微热的耳根,才转头,无奈道:“这是做什么,吹耳旁风?”

“哈哈哈哈,先生言重,不如饮酒。”帝尊歪头,笑意深深。

“……又来劝我饮酒?”前圣人噙着笑,语气揶揄,“逆徒逆徒,是不是在打些坏主意?”

无涯子这层伪装看似谦逊守礼,是个君子模样,在谢景行看来,却是帝尊在用颠倒众生的昳丽皮相,专门骗人往他的陷阱里跳。

帝尊往昔恃美行凶惯了,是圣人最热情放浪的地下情人。

圣人兵解重生后,他又追来仙门大比,不提往昔恩怨,却是这般俏生生地勾着他不放,多半在打坏主意。

帝尊扣住他的手,暗示似的一摩挲,缱绻多情的紧,见谢景行想抽开,他又勾唇,道:“谢先生多想,在下深慕先生风雅,情不自禁罢了。”

他语焉不详,却有难言的暧昧亲昵。

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呢。

谢景行心里和明镜一样,反手扣住无涯子的手,指尖在他掌心画了个圈,欲说还休。

素白如雪的指尖勾住他的指缝,只是浅浅贴合,便觉出他体温的烫热。这十指连心的姿态,也是不言自明的撩拨。

果不其然,他看到对方完全僵住,瞳仁透出瑰丽的红,脸颊却是不自觉地泛起浅浅的红晕,漂亮动人的很。

“嗯?情不自禁?”谢景行垂眸一笑,他倒是禁不住撩,怎么一碰就受不住。

帝尊的手骨节纤长,修短合度,只因为这点接触,他的掌心滚烫,苍白手腕上青筋浮起,仿佛血脉都在偾张。

都五百年过去了,他怎么还这么容易被他试探出深浅?

谢景行一笑,指尖如初雪般苍白,沿着他断裂的掌纹描摹,其中的韵味,简直过分至极。

无涯子喉结滚动,仿佛在忍耐什么,再凝望着他的时候,眼神倏尔变了。

压抑而狂热,仿佛要择人而噬。

谢景行平静地抽出自己的手,端起酒盏,一饮而尽,若无其事道:“好酒。”

无涯子神色一暗,那张清俊的面容竟然有些淡淡的邪,但是转瞬之间便隐去,轻哑着道:“谢先生好手段。”

谢景行侧目,眼眸似古井深潭,却似笑非笑:“酒逢知己,我亦是情不自禁啊。”

然后,谢景行听到了那逆徒呼吸凌乱急促,显然是被他调戏的不轻,却又碍于场合不得发作,神情有些闷闷。

“先生,您欺负人。”他声音放低,不满控诉。

谢景行看帝尊的眼睫抬起又阖上,被他撩的没法,咬着唇的隐忍模样,微微支颐,却无端觉得他的伪装有点多余了。

若是他的本来面貌,神情还会更动人,值得细细把玩欣赏。

谢景行心中无端愉悦几分,便转过头欣赏题壁,却见那墙壁之上有一大片被蒙上了布,与他曾经题壁之处交相辉映。

韩黎问道:“黄老板,那一片遮掩住的地方,又是谁的字迹?可否一观?”

黄老板一顿,为难道:“恐怕不行。”

陆平遥以折扇拍打手心,悠然问道:“为何不行?”

黄老板神色一僵,苦笑道:“我怕诸位会心神动摇,为之所惑。若是各位的道出了什么问题,岂不是我之过错了?”

第20章 凤歌笑我

在场之人都自傲于宗门传承的博大浩瀚, 听闻黄老板的劝告,也不以为意,反倒笑他想的太多。

墨临用拇指擦过手上的墨玉扳指, 沉声道:“在场的都是各宗门的精英弟子, 道心坚定, 怎会轻易为外物所移?黄老板不必多想,揭开一观便可。”

黄老板骑虎难下, 叹气道:“实不相瞒, 留下笔墨之人, 乃是北方那位至尊。”

他避尊者名讳,俨然是敬畏至极。

“三百多年前,那位帝尊路过此地, 仅留下短短两句诗。在下在旁伺候笔墨, 写成之时不过看了一眼,也差点道心不稳,当场入了魔去。若非那位手下留情, 真不知在下骨埋何处, 如今想来, 仍然心有余悸, 他之笔墨, 着实是不宜公诸于世啊。”

说罢,黄老板环顾四周,果不其然看到众人色变,议论纷纷。

“是北渊的那一位?”

“不可直呼其名讳!不要命了?”

整个客栈, 竟然没人敢提及他的名姓。

只因为,那位由仙入魔,踏着血与火登上尊位的君王, 是仙门数千年来的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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