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鲜明而独特的,属于侠者的气息。
当他循着剑意踏进客栈时,第一眼就看见满身鲜血,神色惨淡,跪在地上动不了的王陵。
王陵修为倒退,紫府流血,却在看到他时目光亮起,那是找到一丝求生希望的希冀。
他还未开口,那侠客就从他身侧踏过,浑然没在意他这个身着长清宗弟子服饰的伤者。
王陵面如死灰。
这一身侠意的男人大步流星地走到客栈中间,目光如炬,扫过众人,沉声道:“一剑霜寒十四洲,是谁在那里!”
第25章 道门剑神
道门剑神叶轻舟!
说来谁就来谁, 谢景行头疼欲裂,在心中暗叫不好。
叶轻舟虽是道门中人,却经常不在宗门。他常年以侠客身份行走五洲十三岛, 广交朋友, 锄强扶弱。
他与道门出世理念格格不入, 所以并不常出现,仙门后辈也几乎未曾见过剑神当面。
叶轻舟与宋澜同为道祖门下, 师兄弟之间还算和睦。宋澜执掌宗门, 叶轻舟外出远游, 没有什么冲突。
近期云梦城即将举办仙门大比,他身为渡劫老祖,特意抽身来为长清宗镇场, 倒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是叶轻舟早不来晚不来, 偏偏撞上了他用剑的一幕。
先前,在场者修为最高不过元婴,自然认不出他的剑意。谢景行仗着他们看不出其中门道, 恣意使用诗意化剑意, 摆出剑阵, 威慑宵小绰绰有余。
叶轻舟不一样。他毕生修剑, 亦见过圣人的山海剑出鞘, 若是叶轻舟认不出这“一剑霜寒十四洲”是谁的风格,那他也别当剑神了。
“那又是谁?”楼上有人在窃窃私语。
“不知道啊,陌生面孔,是道门的修士?”
“我在百晓生的榜上未曾见过此人, 许是不出名吧?”
王陵仰起头,吐出一口鲜血,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悲愤大呼道:“叶师叔祖!”
剑神被喊破身份,蹙眉看去,却见那被废去一个大境界的道门弟子伏地就拜,如劫后余生。
叶轻舟凝神,眼前忽的一亮,道:“你身上的剑伤……”
王陵的头重重磕在地上,不管三七二十一,恶人先告状:“我乃长清宗第三代外门弟子王陵,昨夜烈血枪长老被刺杀,弟子奉命前来,盘问这儒门弟子昨夜去向,却不料他蛮横无理,屡次辱我宗门,辱及宋宗主与叶师叔祖的名声,甚至以剑阵暗算弟子,害得弟子伤到元婴,毁了境界。如此骄横,难道是欺我长清宗无人?幸逢叶师叔祖路过,还请您为弟子主持公道!”
他说什么,叶师叔祖?
在场的百家弟子随即反应过来,这个人,竟是渡劫后期的道门剑神,叶轻舟啊!
王陵曾经有幸在宗门里见过他一面,仅是一眼,就让他印象深刻。
无他,只是因为他太优秀,让人难忘。
他从不像个世俗意义上的道修,那风流俊赏的模样,不知勾走了多少仙子的心,成为了多少人的春闺梦里人。
“春游园,我得了叶轻舟折给我的一枝梨花,数百年未败。”“叶轻舟一掷千金,为我在钟灵楼买下三夜歌舞作生辰礼”“叶轻舟曾千里追杀我的杀父凶手,却只索取我鬓边的金钗为谢……”如此种种,传言不胜枚举。
正因为他的地位与修为,想要一睡道门剑神的仙子多如牛毛。
叶轻舟对美人向来宽容,若是对方落难,他并不介意出手相助,也留下不少似是而非的风流韵事。但他们未曾听过他为谁停留,像一阵温柔却无情的风。
有人问到叶轻舟面前,对方也只是置之一笑,顾忌仙子颜面,从不多做澄清。如此行事,自然有人抨击过他视规矩于无物,放浪形骸,浑然不似道门中人。
他性情不羁如风,无论旁人如何指摘,他从不在意。
因为,他此生真正在意的,唯有剑。
仗剑江湖,惩恶扬善,任侠山河。这便是他的侠者剑道。
谢景行知道叶轻舟对剑的敏感与执念,知道此次很难善了,于是主动站起身,道:“在下谢景行,见过叶剑神。”
哪怕被人抢话诬告,谢景行也不生气,微微笑着,目光扫过王陵近乎扭曲的神情,宛如惊鸿掠水,不起半点波澜。
“怎么回事?”叶轻舟压根没看王陵,那双追逐着剑意而来的星眸,紧紧地锁住谢景行的身影,“那剑意是你的?”
“我与贵宗的王管事起了点小风波,如今事已了结。”谢景行拂去袖上尘埃,淡淡道,“那剑意,确是我的。”
叶轻舟手中的名剑“千里”微微震动,似乎为此地残留剑韵而鸣响。
他右手握住剑柄,止住这阵共鸣,如逢敌手般望着他,沉声道:“书生,以诗意化剑意,此为儒道独门功法。而能够将剑意运用的如此完美的,迄今为止,我也只见过三人。”
谢景行不答,其他人却纷纷道:“叶剑神,愿闻其详!”
叶轻舟眸中寒光慑人,道:“第一个,是理宗宗主风飘凌,擅长剑意化阵,剑与法相生,其‘九歌’、‘东皇太一’剑阵,蕴含无上玄门变化,为剑中之道者。”
剑修之间,对话往往不需要用语言。
叶轻舟,只认剑意。
叶轻舟身份摆在那里,谈起魔道时,却是毫无避讳:“第二个,是魔道帝尊殷无极。所使无涯剑乃是上古凶兵,霸道悍烈,为名副其实的‘剑中帝君’,剑出之时,千军横扫,万夫莫敌。”
“昔年,第二届仙门大比,魔君也曾指点过叶某,可惜,后来再无那样的盛会了。”叶轻舟语气中颇有遗憾,“后来待我剑道大成时,帝君却无意与叶某比拼剑术,某以生死邀战,帝君不曾回应。”
由于殷无极避战之举,当年,道门里还盛传殷无极剑法不进则退,畏惧叶轻舟,不肯与之为敌的流言。
但是叶轻舟心里清楚,帝尊的剑是杀人的剑,所过之处,天地同伤,以他渡劫之境界,贸贸然向殷无极邀战,败北必身死。
殷无极久居帝位,专注于北渊政事,不欲与道门结仇,所以不曾应战。
叶轻舟道:“这第三个人……”
思及此,他的神情莫辨,剑随心动,低徊鸣响。长久的回忆后,他才叹服道:“我曾惨败于他之手。”
有人问道:“那这第三人是?”
叶轻舟并未顾忌仙门均势,坦坦荡荡地道:“是圣人谢衍。”
谢景行见到面前的剑客,似乎也被勾起了些回忆,心里想:是的,他曾败在我的手下。
当年,叶轻舟年少轻狂,刚到渡劫修为,就来微茫山拜问天阶,试图挑战圣人剑意。
朝辞白帝,夕至江陵,他的剑极快,如一阵狂浪的风,又似轻舟飞渡万重山。
剑若其人,叶轻舟本人亦一身肝胆侠气,碧血洗丹心。
谢衍爱才,如此少年剑客,谁能不赏识几分。他有心指点,便与他约定,不以修为压人,只拼剑意。
叶轻舟试了三次,皆数惨败,从此甘愿俯首。
“风宗主懂剑,却以理见长,不曾主修;魔君擅剑术,剑却不轻易出鞘,只论生死;世上使剑、懂剑、爱剑之人,我只服圣人。”
此时的叶轻舟,哪还是什么风流侠客,眼中执念,分明是属于一名剑痴。
叶轻舟剑未出鞘,指向谢景行,步步逼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能凝出这样漂亮的剑意?为何能够触及,这只有寥寥数人,才抵达过的境界?”
满坐寂然,旁观者皆为这戏剧性的发展瞠目结舌。
他们知道谢景行堪称天才,却不知晓,他的剑意,竟然能让道门剑神叶轻舟如此激赏,甚至将他区区一金丹修士的剑意化形,提到了近乎顶峰的层次。
要知道,剑意化形虽难,但修真界并非无人做到。可叶轻舟提到的那三个人,却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如此抬举一名金丹修士,是否赞赏太过,几乎捧杀了?
谢景行叹了口气,在叶轻舟如此逼问之下,随便找个理由糊弄是行不通的,但是他真正的身份此时绝不可以暴露,破局之法,唯有扒开自己第一重马甲了。
他微微一笑,道:“圣人谢衍,正是家师。”
一石激起千层浪。
本是看热闹的心宗理宗弟子,表情简直如见了鬼一般,异彩纷呈。
封原连瓜子都掉了一地,几乎跳了起来,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你说什么?”
张世谦也是一脸愕然,道:“世人皆知,圣人门下弟子乃是儒门三相,风飘凌、白相卿、沈游之三位老祖……呃,那一位也是,不过他早早便叛出门墙。如今,圣人故去五百年,又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名弟子?”
谢景行自己借自己的名声,半点也不心虚,对理宗、心宗等弟子微笑点头:“在下有幸得圣人遗泽,为圣人谢衍的洞府传人,若论辈分,你们也当喊我一声师叔。”
作为儒门首徒的风凉夜颔首,恭敬地退到谢景行身后,证实了他的说法,道:“师尊命我等保护小师叔,儒宗式微,为低调行事,之前未曾揭露身份,请各位道友见谅。”
方才还是同辈之人,转眼间就和宗主一个级别了?
同为金丹期,人家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便继承了圣人洞府遗产,还有名师师承,有超级师门,反观自己……人比人气死人啊!
其余宗门弟子,看着这惊心动魄的发展,呼吸也有些急促。
他们虽然承了谢景行人情,但是在巨大的利益之前,是人都会动摇的。
圣人洞府,圣人遗物!这诱惑也太大了。
叶轻舟默然半晌,才突兀道:“弟子?”
谢景行见他神情不定,心中也没什么把握。
所幸,他的剑比起以前,气质大变。
曾经的圣人,剑意是仁德雅正的君子剑,经历天劫后,他心境激变,剑意逆反桀骜,透着一股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疏狂。
相似,却又不同。单看剑意,很难会让人认为是同一个人。
叶轻舟端详片刻,最终负手长叹:“二十余岁骨龄,就算是得了圣人传承,但能将剑意发挥到如此地步,你的天赋当真是要叶某甘拜下风,圣人身后得了个好弟子。”
谢景行微微松了口气。
果然,比起相信圣人神魂破碎也能兵解归来,还是得到圣人传承听起来更靠谱些。
叶轻舟见他身形单薄,弱不胜衣的模样,忍不住沉声提醒:“但是,圣人弟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在云梦城地界还好,至少有长清宗把持着规矩,你哪怕修为低微,也至少性命无忧。可若出了这云梦城,你会被群起而攻之!”
一个金丹期的、继承了圣人绝学的洞府传人?
让人嫉妒万分,却又止不住的……血脉偾张!
谢景行知他是好意,因为叶轻舟为人正直坦荡,无愧于心。
他忍不住被气笑了,甚至把他颇带责备的话头堵了回去,道:“若非剑神执意逼问剑意来由,在下也不至于自揭身份,落到如此境地。”
叶轻舟一顿,却是尴尬万分。
他的确层层追问,只为追索那一抹惊艳的剑意,却不料逼出了对方不肯示人的秘密。而这秘密,甚至会带来杀身之祸。
圣人曾指点他剑术,堪称他的三剑之师。
若最后是他逼死了已故圣人的弟子,他得抱憾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