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分数足够,他是否会去杀了那胖子?
魔宫丞相以扇骨抵着下颌,沉吟:陛下看上的这美人,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
谢景行看向画地为牢,等他来营救的美人帝尊,“无涯子道友,还不出来,等着我去请你?”
殷无极身着玄金长袍,拢起广袖,弯唇笑道:“谢先生当真狠心。我遭人暗算,受伤颇重,实在走不动。先生心善,总得救人救到底。”
“越活越回去了?就这些小修士,也能伤到你?”谢景行被他的无耻惊到了,目光扫过他全身,也没见他破一丁点皮。
他还披着无涯子的伪装,萧萧肃肃,如林下之风;又如青翠竹节坚忍,孤直挺秀,最是清霁君子。
他假作当年还在圣人门下的“无涯君”模样,好似数千年时光未曾镌刻过他的魂魄。是圣人最遗憾,也最柔软的回忆。
姜太公钓鱼,讲究的就是一个愿者上钩。
殷无极钓他向来明晃晃,时进时退,若隐若现,茶艺清新,恃美行凶,让他目不暇接,缴械投降。
就算是直钩,该上当,他也是要上当的。
“谢先生仁善,在下柔弱,生怕又遇到这样穷凶极恶的敌人,丢了性命,接下来的路,还请先生带我一程了。”
殷无极做足了小情人的范儿,顶着一张清隽俊俏的容貌,笑着撩他一眼,眸中却好似蕴着蜜水,妖魅倾城,拨动心弦。
别说呆滞的儒宗弟子,就连陆机看见他这般明晃晃的秋波,都忍不住一展折扇,直接挡住脸,装作不认识上司。
陛下这是吃错药了吗?铁树开花,何弃疗啊!
殷无极我行我素,才不管旁人想法,轻轻抬起手腕,示意还有残余的丝线未曾解开,语气低缓:“谢先生可否帮我一把?”
不过轻轻一挣便能解决,这小崽子,真的在认真的扮柔弱。
“无涯子道友,还有什么要求,一并说了吧。”谢景行叹了口气,用易水轻轻一划,缠绕在他手腕上的丝线应声而断。
“灵力枯竭,走不动路,谢先生……”殷无极从从容容地拍掉身上残损的线,垂着细密的眼睫,多情动人。
“所以,还要我牵着你的手,引你出去?”他一翘尾巴,谢景行就知道他要犯什么混。
殷无极闻言,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有劳谢先生。”然后,他伸出白皙的手,期待地伸到谢景行面前。
在儒宗小辈前面牵着他,是不是太过火了?
谢景行只是想了想,就放弃治疗了,索性不去管旁人眼光,牵住他纤细的腕子,就把他带出阵中。
殷无极达成了目的,被他牵着的时候乖得很,像是被捋了毛的小狗崽,眸底渗出些蜜糖的甜。
毕竟,上辈子瞒天过海的事情做得多了,他都忘了自己现在只是圣人弟子,帝尊也披着道门弟子的马甲,并非当年一圣一尊。
如此籍籍无名,实在没什么好遮掩的。
谢景行本来把他牵出阵中,就该避嫌。
但他好似忘了这回事,牵着他走出了好一段路,直到无涯子和陆平遥二人自动入队,他才状似平常地放开帝尊。
罗浮世界不禁组队。他们儒宗的人少,加上无涯子和陆平遥也只是七人,不违反规则。
无涯子修为出众,又与小师叔相熟,陆平遥也是个厉害的散修,成为队友只会增强他们的力量,儒宗的小弟子们没什么异议。
唯一不对劲的是,他们的小师叔和对方的交情,有些奇怪。
风凉夜心中警铃大作,看准了谢景行放开无涯子的时机,硬是挤进两人中间,强行插话:“无涯子道友若是行走不便,在下可以帮忙引路,小师叔身体不好,不宜劳累。”
殷无极揉着腕子上的红印,眸子微微一挑,颇带威胁性地瞥他。
虽无杀意,但那淡漠薄凉的目光,让风凉夜不禁倒退一步。
风凉夜极是坚决,看向谢景行,道:“师尊叫我照顾您,千万别让人把您抢走,无论是两位宗主那,还是师尊那里,都……”
他虽然承认无涯子的修为与容貌皆是出众,还是头铁道:“小师叔,圣人传承在您身上,道门弟子对您来说,不是良配。”
“凉夜,我与他是旧识。”谢景行也觉得小师侄太轴了,却还是开口哄他,温言安抚,“你不必担心。”
可他灭了小师侄那头的火,后院又烧起来了。
“只是旧识?”殷无极重复了一句,阴阳怪气道,“既然是旧识,您何必把我的手腕都捏红了,便宜占尽,却不承认,先生当真薄幸。”
“是旧友,关系挺好,过去经常把臂同游。”
谢景行在隐蔽处伸手,握住帝尊广袖下的手指,扣住他的指缝,安抚似的捏了捏他的骨节,轻轻揉搓着。
做完小动作,灭了自家后院的火,他又诓骗起小师侄:“他就是这副性子,任性妄为,嘴上不饶人,莫要当真。”
“算是吧。”被师尊特地哄了,殷无极才矜着姿态,勉勉强强应了一句,不给他找麻烦。
谢景行牵他的手一片温热,帝尊的体温虽然没有过去高了,但依旧温暖,比起他的病骨寒凉,要舒服得多。
他眸光微闪,却想些有的没的。
殷别崖魔气属火,生来体热。若是能像从前那样,冬夜哄他来暖床,倚着他睡,一定极是舒适。
陆机不愧是究极打工人,察言观色是一绝。
他见陛下微笑中隐藏很好的不愉,抱着为君王分忧的敬业态度,上前一步,眼疾手快地拖住风凉夜聊天。
他文韬武略皆精通,用语诙谐,不消片刻就拖住了儒宗小辈,又与风凉夜相谈甚欢,给陛下与谢景行创造足够的相处空间。
谢景行瞥他,见殷无极侧脸轮廓深邃,气度轩举,好似旧时光还陪伴在他身侧。
在五百年后,陌生时代里,殷无极身上的时光仿佛停顿,是他唯一熟悉的模样。
无论是含蓄的勾引,习惯性的斗嘴,又或是逐渐靠近的距离,恢复的身体接触,都无比自然而然。
就好像殷无极一直拿着半面破碎的铜镜,跋涉过时光,捱过斯人已逝的五百年,苦苦寻求一个重圆。
殷无极随手下了个消音结界,又低头凑近,呼吸浮动在他耳畔,微笑道:“先生,我脸上有东西?”
“你来这里做什么?”谢景行收回目光,淡淡问道。
“听说你有难,还是叶轻舟闹出来的。”
殷无极唇角拉平,显然有些不快,道:“那小子混迹江湖,好勇、鲁莽、不知轻重,剑术是不错,却是个行走的麻烦。”
谢景行摇头:“也不尽然,是我藏了太多东西,怨不得旁人。”
圣人曾经纵横天下,时人无不敬畏。
如今,他修为散尽,无法以力破巧,必须避开锋芒,依靠智谋行事,确实不够痛快。
殷无极又碰了碰他的手,用小指勾勾他,摩挲他的掌心纹路,像是某种含蓄的示好。
谢景行瞥过去,又见他缩手,背在身后,这像是做错事的条件反射,简直可可爱爱。
“您若在本座身边,自然什么也不用发愁。”殷无极矜持着帝君身份,极力推销着自己的好用。
“数遍这五洲十三岛的靠山,哪有比本座地位更高,势力更大,修为更强的?”
说罢,他骄矜着瞥他一眼,透着绯的漂亮眼眸晶亮着,好似在等他提要求。
只要师尊肯开口,灵宝灵药,龙肝凤髓,甚至是星星月亮,他都会想方设法的搞来,哄他一笑。
可他不肯。留在儒宗,已经说明了师尊的志向不可移,若是不用强,根本无法逼他入魔宫。
殷无极神色有一瞬间的晦暗,却偏头,淡淡道:“有人来了。”
谢景行看向前方开阔处,眸光一沉。
他们虽然已经离开了原地,但与紫衣女修斗法的灵气,还是招来了他人。
看衣服制式,挡路之人来自不同宗门,还有不少散修,约有二三十人,违规结盟,极是混杂。
大抵是想趁着他们两败俱伤之际,上演一出黄雀在后。于是,挡路者将谢景行等人团团围住。
“你们之中,谁是圣人弟子?”
第29章 仙人抚顶
为首是个黄衣男人, 抖开悬赏令,高声念道:“儒宗纹饰,白衣书生, 这与悬赏令都对上了。”
有人也展开画像对比, 指着谢景行, 道:“金丹期,他就是那个圣人弟子!”
“兄弟们, 咱们铁定没找错, 这可是条大鱼, 绝对不能放跑了。不但有赏钱拿,等到盘问出圣人洞府的下落,咱们还能一起分宝物, 稳赚不赔的买卖!”
谢景行见他们目标明确, 上前一步,尔雅道:“不错,在下圣人弟子谢景行, 诸位何事?”
灵流围绕谢景行身侧, 白衣纷飞如浪。他抬手挡住身后儒宗弟子, 玉笛一转, 厉声道:“还不走?”
在第一场大比开始前, 谢景行曾制定过数个方案,其中就有最极端的情况。
若是遭遇数倍于他们的敌人,谢景行断后,由风凉夜带着年幼的弟子们突围, 确认安全后再重建联系,约定汇合。
在制定时,面对风凉夜的小小反抗, 谢景行展现出与阅历不符的极度强硬。他毫不留情地道:“我有圣人遗泽,自有脱身之计。你有什么?孩子们有什么?留下就是累赘。”
风凉夜咬牙,似乎在痛恨自己的无力,元婴期还是太弱了。他道:“小师叔,您千万小心。”
说罢,温和的大师兄转过身,与雏鸟般的师弟师妹们结阵,向谢景行指的方向突围。只要遁入密林,就可以利用地形甩掉敌人。
面对四方攻势,谢景行赫然挡在他们面前,病骨轻盈,弱不胜衣,却守住唯一出路,屹立的姿态,巍然如无言山脉。
这是一位贯通古今的宗主,对于宗门小辈的回护与关爱。
“九歌·大司命。”谢景行将玉笛横在唇边,一声吹裂。
灵气调动到极致时,他白衣如雪,发丝飞扬,眼如寒星冷冽,好似当年的天下至圣。
在风凉夜等人加速撤离时,殷无极却在向战地逆行。
他玄衣广袖,腰间悬剑,步履悠然,好似行于陌上看花。但他的眸光流转间,看的却是一簇簇的血花。
但凡接近以殷无极为圆心的五步处,皆会炸成血沫,最腥烈,最艳丽,似黄泉道中炽烈盛放的幽冥花。
这般做派,让殷无极宛如移动的冰冷死神,人人皆避,连场地都清了干净。
“无涯子道友敢折回,不但是艺高人胆大,更是情深义重。”风凉夜见他折回,为之前揣测愧疚,“死生之间可见真情,无涯子与小师叔的情谊甚笃,我之警惕,反倒落了下乘。”
“陆平遥。”看见风凉夜等人左支右绌,殷无极的语气虽是平淡,但蕴含着命令之意。
“在呢。”陆机青袍广袖,身姿如松竹,折扇展开时,正面是山水,反面却是四个大字“史家春秋”,谈笑间,几许风流意气。
“跟上去。”
“您还是恋旧之人。”陆机意有所指,看向一直被纠缠的儒宗弟子们,只是将折扇收起,敲了敲掌心。
陆机指桑骂槐,是说给谢景行听,因为他也是圣人弟子,“不但小辈要看顾,还要关切儒道未来。师弟被欺负了,您又上赶着去解围,半句好话不讲,又当师兄,又当师父,最后师弟也不念着您的好,何必呢?”
“住嘴。”殷无极不欲让谢景行知晓太多,打断了他的话,淡淡道,“美酒,堵不住你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