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行魂魄有圣人境界,但这具病骨最是怕寒。
玩弄气运到底是有代价的,天道忌他,恨他,他的命格自然不会是曾经那样的顺遂。
三千年清修东流水,他纵然有重头开始的决心,但仍会被客观条件桎梏。
“先生还逞强,用起灵气来也没什么数,您呀,得精打细算着才行。”
殷无极见他难受,无奈片刻,就轻轻拥住他,用体温为他取暖,“过去那奢侈的灵气用法,您可都改了罢。”
“由奢入俭难,不改。再说,在帝尊面前,哪能落了下乘。”谢景行轻咳一声,脸色微白,被殷无极环抱着才舒服许多。
“您真是好胜。”帝尊噙着笑,觉得他七情丰富的模样,比起上一世的疏冷,着实可爱许多。
“在徒弟面前撑不起师尊的架子,那得多伤面子。”谢景行执拗起来,也是没人劝得动的,“男人不能说不行。”
“您这要脸的毛病。”殷无极笑着瞥他,“行行行,您很行。”
谢景行身体冰凉,殷无极就索性牵着他向洞天内部走。再转几个岔道,就到了最深处的寒潭。
寒潭几乎是天然的火流冰凿成,水深没腰,自潭边到洞窟外,几乎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许多冰系灵草丛生,欣欣向荣,俨然是多年未曾有人踏足。
“这灵泉是寒潭,受用不得。”谢景行取了些灵草后,颇为遗憾地摇摇头,“若是平常修士,见这灵气充盈之地,定是会欣喜若狂,但我这具身体着实弱了些……”
他还未说完,却见殷无极从袖里乾坤取出什么,随意丢了下去,颇有些一掷千金的豪气。
“祝融石。”谢景行心里默数,百年难遇,遇水即溶。
殷无极和打水漂似的,往里丢了几乎一百来颗。
潭中火流冰仿佛被激活,因为炎气浮起水雾。
“……火岩草。”又丢了十万灵石下去。
“炎玉冰魄。”好,现在一个宗门一年的进益没了。
“……”肉痛。
以前的北渊魔洲四分五裂,殷无极统一北渊后,筚路蓝缕,简朴低调,省着过日子,后来才有北渊的鼎盛时代。
如今魔宫也是最顶级的势力,他富有四海,竟是借助天材地宝,硬是将这冰系的洞天寒潭生生砸成温泉。
殷无极试了试水温,觉得还是有点凉,看向谢景行,征询意见道:“再扔个合体期凤凰妖核?”
“……住手,别扔了,两座矿脉……你就这样打水漂玩。”谢景行恼了,“别崖这败家本领,可真是厉害,糟蹋东西!”
“火流冰要以炎气激活,越是厉害的火系灵力,越是滋补,以这一潭温泉淬体,逼出你体内积蓄的寒毒,当然是最为适当。”
不等谢景行反驳,他又开口,说一不二的模样:“再说,这哪是糟蹋东西?这些东西摆在库房中,千年也未必有用到的机会,今日给您花用,算什么浪费?”
“……也罢,我拦不住帝尊。”谢景行懊恼片刻,还是闭了闭眼,努力提醒自己这温泉是天然的,不是用两座矿脉砸出来的。“就这样吧,不许再扔了,浪费。”
“好吧,听您的。”
眼下只有他们两人,殷无极也不遮掩,抬手一抹,显出他美到魔魅的容貌。
“你既然不乐意我再扔灵宝,那这炎气的来源,便只剩一个了。”
殷无极拂衣,坐在潭边的整块火流冰上,玄色外袍的布料上有金色的暗纹,隐隐透着光,像是游动的龙。
他处处典雅,腰际却悬着一块平常玉佩,与帝尊身份极是不符,那是之前谢景行随手给的,他却郑重其事地佩在身上。
殷无极侧了侧脸,伸手扯开自己玄色的外袍,露出大魔极致完美的胸膛,微微一笑:“先生凑合凑合,用我暖暖池子了。”
谢景行克制不住地瞥去,就能见到火流冰暧昧的光晕下,姿容绝世的魔君撩起泼墨一样的黑发,将玄袍褪到腰间,紧紧一层单薄的深红色里衣,让他矫健有力的身材若隐若现。
比起昨日溪边月下的帝尊,他这样半遮半掩的模样,却是观山不见山,看水不是水,如深寒幽谷中的山鬼精魅,美艳杀人的很。
殷无极将发冠解下,褪了外袍,披着中衣涉水,觉得池子还有些冷。
他先是潜下去,又从水中浮起,再直起身时,湿发黏在肩颈与腰侧,深红色中衣紧紧贴在躯体上,弧度格外诱人。
殷无极又用手指理顺湿润的长发,眼睫带露,唇色含朱,微微斜侧着头,瞄他一眼,笑道:“您在发呆什么?”
此情此景,谢景行在岸上看着他,眼里似有流光清波。他忽然明白了,何为“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迥然天与奇绝。”谢景行白衣整肃,手握玉笛,端的是玉骨冰姿的儒门君子,此时一咏一叹,却是意味深长。
“……”殷无极顿了顿,才意识到,他被谢云霁撩了。短短的一句用典,教他朱颜酡醉,半晌没说出话来。
殷无极生性属火,自愿供给炎气,比起这些炎系的天材地宝还要暖热三分。在他下水不久后,魔气在深潭涌动,潭底的火流冰尽数被点亮,达到了完美的平衡。
谢景行在岸旁盘膝打坐,微微支颐,看着殷无极浸在水中,斜倚在岸边,甚至还在他身侧沉浮,与他这样笑着说话。
“再等一等,等潭底的火流冰都亮了,您就能下水了。”殷无极的手白皙修长,此时还带着温热,接过谢景行递来的一盏酒,仰头饮尽,喉结起伏着。
“不急。”谢景行见美人既醉,手指轻轻抚摸过他的发顶。
骀荡的水波中,深红的里衣下,藏着他后腰的印记,烙的是圣人谢衍的大名。
这般从前世到今生都隐秘而唯一的“属于”,教他心情愉快。
“您劝我酒,是想干什么呀?”殷无极又接了第二杯,饮尽,又被谢景行塞了一颗紫玉葡萄,抵住了他的唇。
他咽下,汁水却沾在唇上,又笑着舐尽,“先生,您坏心眼。”
“哪里坏心?”谢景行俯身,似乎想要托起他的下颌,端详帝尊出众的容色。
帝尊陡然直起身,腰部以上出水,露出肌理分明的胸膛,大片的白皙晃花人眼。
“谢先生,可以下来了。”他眼波含情,伸出手臂,用力一拉,就把衣衫整洁,风度翩翩,端坐于岸上的谢景行给拽下了水。
“若是还觉得冷,就过来抱着我。”
谢景行哪里会防备他,却被小狗阴了,一时失去平衡,高悬明月跌入水中。
殷无极抱着他的腰,顺势向后一倒,温热潭水没过两人的头顶,那浸了水的白与深红纠缠着,在潭水中飘荡,好似浮于天水之间。
两人的墨发在水中沉浮缠绕。紧接着,谢景行的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渡来一口灼热的气息。
这是一个极为狡猾的吻。借着渡气的名义,不深入,却直接打破了二人间存在的暧昧距离。
“……别崖。”谢景行没有拒绝,而是扶住他的腰,反复摩挲那刻了他的名的地方。
他们重新浮到水上,殷无极的鬓发黏在白皙的面容上,绯眸流转,唇畔湿润,极尽欲情,勾人堕落。
“舒服多了?”殷无极不提潭水下短促的那一吻,若无其事地抚着他的背,温言细语。
他处处为谢景行考虑:“在这潭中泡上一夜,足以洗筋伐髓,逼出寒毒,除去体内暗伤杂质。”
谢景行抚过自己的唇,水雾缭绕,看不清他的神情。
儒门制式的外袍有数层,即使沾了水,也无法全然勾勒出身体的轮廓,只是让谢景行的面上泛起健康的血色。
“不解释一下?”谢景行看向他,突兀问道。
“渡一口炎气,有何好解释的?”
殷无极侧过脸,修长的颈边到半张脸,皆泛起瑰丽的魔纹,绯眸却灼灼如暗火。
“您不拒绝,我就当做您默认了。”殷无极敛起笑容,眼神中似乎带了些阴翳,依旧若无其事,“不明不白的东西,您何不装一装傻,非要逼问做什么?”
“……”
“过去,本座总是逼您问情,您从不正面回答。”殷无极抚摸着谢景行的后背,温柔地噙着一缕发丝,朱唇开合。
“我亦飘零久。”他轻声道,“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这么多年倥偬,您也知道个中悲苦,又何必来问我。”
“不在黑暗的九幽之下,我该以何种面貌,又该如何面对您隔世的脸?”
大半个夜晚,他们都在暖热的潭水中度过,直到谢景行汲取了足够的炎气,逼出体内残余的寒毒。
殷无极看谢景行直起身,指尖中渗出点滴蓝色的液体,滴在潭边的土壤中,神色寒冽。
“寒毒怎么来的?”他涉水而过,从背后抱住师尊,眼底有阴云,却轻轻问,“有人曾害你?”
“是谢家的内斗。”谢景行淡淡道,“既然天命是我得了这具躯体,就要继承因果,与谢家做一个了断。”
又一个时辰后,他逼干净了寒毒,谢景行走出寒潭,浑身湿漉,打算上岸为自己换套干净衣服。
半合眼的魔君拉住他的袖摆,肢体缠上来,谢景行又被迫跌回他的怀里,身体湿漉漉地贴在一起。
“怎么不泡了?”殷无极迷迷糊糊地缠上来,好似绞着大树的藤萝,美艳至极。“您怎么不再睡会儿?”
谢景行捏了捏他挺拔的鼻翼,见帝尊蹙眉,“那也得从池水里出来,这池中的灵气都被我吸尽了,再泡也是无用。”
殷无极闻言,不再那样黏人,不情不愿地放开他。
谢景行这才踏出潭水,转到石壁背后,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色儒袍。
他的长发未干,这般松散披着,从石壁之后走出时,也见殷无极拾掇好了自身。
帝尊依旧穿着低调华贵的玄色衣袍,无涯剑随意放在身侧,曲起一条腿,墨发湿润披散,犹如一尊高大缄默的神像,神姿高彻,气势君华。
见谢景行长发披散,一身轻盈,神色也带着流波,殷无极心中觉得高兴几分,道:“看来这些天材地宝花的还是值的,回头我再搜罗些,先生不要拒绝。”
谢景行不置可否,只是走到他面前,揉捏了一下他的手骨,却被殷无极反手扣住,两人互相注视许久,又笑了。
虽非热恋,但他们目光相触时,却比热恋还炽热动人。
“再睡一会,就天亮了。”殷无极展开宽袍大袖,暗示道。
谢景行也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拘泥,舒舒服服地在美人帝尊怀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倚着他,“别崖真暖和。”
帝尊的宽袍大袖将他裹了严实,料峭的寒风被他挡住,然后用身体的温度为他取暖。
两人歪在一块,说些无意义的小话,不一会,谢景行就觉得困了。
“天亮喊我。”寻常话中见亲近,谢景行微微阖眸,声音渐低,“……明日,还要与凉夜他们汇合。”
“嗯。”殷无极抱住他的明月,轻轻蹭了蹭他的鬓发,好似心满意足的孩子。
时隔五百年的共枕眠,今夜是个良宵。
第32章 其惟春秋
篝火熄灭许久, 袅袅灰烟残留一地。
沿着谢景行的灵气印记,陆机与风凉夜在十八洞天寻到他们时,却看谢景行睡在无涯子的臂弯中。
倚美人而卧, 一枕风流。天问先生最是懂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