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家主不喜他,忠心耿耿的老仆也被谢家纨绔子弟凌虐致死,他病恹恹的,还被谢二处处找麻烦,克扣大部分的修炼材料。
明明是上好的修炼体质,却生生蹉跎了光阴。在死前,以谢大公子软弱的性格,都不知道该去恨谁。
圣人不是这般慈善性子,在接收了这具原主魂归地府的躯体后,他细细理了理记忆,简直要冷笑出声。
谢家真是一团污糟!完全不是个修炼的地方。
他若要潜心重修,必须把尘缘尽斩,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把害死谢大公子的人全杀了。
谢景行站在公堂上,目光掠过那倨傲大谈“父父子子”的谢必,与那仗势欺人的谢鸿,轻轻点头。
嗯,都杀了。迟早的事。
有血缘关系的话,就做的隐蔽一点,伪装成意外也可以。他早就得罪死了天道,完全摆烂,也不差这点因果。
韩黎见谢景行不开口,以为他是伤怀身世,立即接过话头,一顿输出。
“失敬了,谢家主。在下本以为,海外世家都有上古遗风,却未料到,您这‘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道,竟是比礼教森严的儒门还苛刻,教人大开眼界。”
“被如此对待,谁不生恨?谢先生叛出家族,对外不提半点阴私,已是足够客气,你等还要逼上公堂,迫使谢先生吐露实情,当然不是谢先生之过。”
韩黎显然是有些义愤填膺,道:“难不成,无论是谁,只要挟着生恩,就能‘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吗?这都是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仙门,可没有这等陈腐规矩!”
他这波节奏一带起来,儒道众人纷纷附和。
“这三纲五常,虽然也来自上古,但圣人当年早就斥为落后迂腐,不适应时代,废止了。”
“没想到世家还抱残守缺,行这一套老古董的东西。”
对方想借谢景行之身份攻击儒道,而圣人曾是儒道的灵魂,给圣人弟子泼脏水,辱的可不仅仅是他啊。
谢必不觉有错,厉声道:“父要子死,难道为人子者,还要反抗不成?此乃不孝!家主之命,他不听从,即是不忠!当庭污蔑亲弟弟,这是不悌。”
谢必觉得,自己只是恶他病弱无用,又未曾亲自动手杀他腾位,已是慈父。
“跟我回去,家法伺候!”
谢必身上陡然一沉,是两个渡劫老祖的压力。
他这才抬头看了一眼沈游之和风飘凌的脸色,为自己找补:“不过,你现在既是圣人弟子,虽然得受家法,但为父向来慈恤,自然不会毁你道途……”
风飘凌一拍扶手,冷笑道:“仙门自然有仙门之法,谢家来源于海外,横行霸道惯了,平日无人管你等。可现在尔等在云梦城,而非海外十三岛,在明镜公堂之上提家法,可是不把仙门放在眼里?”
沈游之撑着下颌,冷笑一声,说话杀人诛心:“谢家主,你难道认为,你们谢家的家法,大过于仙门的法度?”
谢必神色难看,这话就是藐视明镜堂了,他不能接。
“风宗主,沈宗主,保持中立。”
宋澜终于开口了,声音缥缈,仿佛没有落点,眼睛也像一块冰。
中立?
沈游之嗤笑,桃花面上满是嘲讽的笑意。
“这明镜堂的规矩是家师制定,沈某自当遵守,不劳宋宗主操心。”沈游之讽刺。
“如此甚好。”宋澜点了点头,假装听不出他语气里的敌意。
谢必被渡劫老祖呵斥,有些投鼠忌器,打量着那身着白衣,看似病弱,实则柔中带刚的儿子,只觉他沉静到不同寻常。
谢景行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走着流程,从袖中拿出一折状子,道:“这是我拟定的状纸,案件经过都已写明,还请过目。”
张载道示意人呈上,看了看,眉头拧起,仿佛那一行行端正的楷书颇为刺眼。
韩黎看过谢景行写的状纸,不仅陈述了刺杀的前因后果,列上了杀手的口供,更是深究云梦城的疏漏,条条直指道门失察。
谢景行负手,淡淡道:“请张公彻查到底,给儒道一个合理的答复。”
“一派胡言!”张载道把状纸往桌上一拍,怒道,“公堂审理的是刺杀案,你等儒道,竟污蔑云梦城和道门与世家合谋!荒唐!”
谢景行淡淡道:“罗浮小世界早在七百年前就炼化完成,属于道门。若没有道门的许可,这些杀手难道还有通天的本事,能够瞒天过海,混入小罗浮?”
张载道捻了一下胡须,找补:“仙门大比参与修士众多,若是伪装成散修,混入其中,云梦城亦然是无法分辨的。”
谢必见张载道发话,拱了拱手,道:“谢家百年清誉,必然不可能自毁长城,做出这般事情。”
谢景行一笑,也没有多做纠缠,道:“请张公提人证吧。”
程序一步步往下走,儒墨法三家看管的证人被押上公堂。
“谁知这些杀手有没有被儒道操控收买,这几日,都是儒道看管的人。”谢鸿等世家子不甘寂寞,表示。
“此话有理。”
谢景行不答,若是交了人,指不定第二日就死在大牢里。死人总是比活人更容易保守秘密。
墨临上前一步,作为苦主陈述:“在下墨临,旬日前,于罗浮小世界遭遇这些死士,与之一战。”
“对方不以夺宝为念,一心杀伤我墨家弟子,身法路数幽深奇诡,是世家影卫的‘幽浮诀’。”
墨临的语速不快,沉稳庄肃,格外具有说服力。
“对方视死如归,在下虽然修为最高,却双拳难敌四手,不能时时照顾到门下弟子,数名弟子受伤不敌,二人折在其刀下。为保存宗门实力,在下做出判断,独自留下牵制死士,让我墨家弟子们先行撤离。”
旁观审理的仙门修士不禁感叹,评价道:“墨家少宗主真汉子,做他们的门徒有福气。”
墨临继续道:“我发现,死士们全部留下围杀我,大概是我乃宗主之子。最后,我且战且退,遇到我处境相似的韩黎,与他联手抗敌。”
韩黎一身赭色衣服,腹部的伤还隐隐作痛,他自然是心中不忿,冷笑道:“法家两名弟子被刺身亡,这笔账,我定要幕后黑手血债血偿。”
杀手们被死死捆住,跪在堂下,嘴上是禁咒,眼观鼻鼻观心,装作自己不存在。
世家自然反驳。
“这都是随意攀扯,污蔑我等,你难道有什么证据吗?”
“这些死士有可能和你们串通口供,这样的证据,不算数!”
“张公,我等要求当堂审理,还我世家清白。”谢必自然顺水推舟。
杀手虽然在私底下供认不讳,也有当堂翻供的可能性。
果不其然,一解开禁言,他们就抵死不认。
多名杀手顺着谢家家主的话,说自己是散修,利欲熏心,才对他们谋财害命,与世家毫无关联。
谢鸿更是得意,从父亲身后探出身来,指着谢景行道:“你们看,我就说这是丧家之犬的污蔑,半点做不得真。”
他的态度猖狂,扬扬道:“既然已经证明谢景行之言站不住脚,谢家可以把这有辱门风的叛族者,带回族中了吗?”
围观的闲杂人等中,披着道门弟子外皮的殷无极,在人群中压了压斗笠,遮住大半张脸,下颌却扬起,赤眸看向公堂之内,好似干涸的鲜血。
他的目光未曾从谢景行的身上移开过。
他白衣薄衫,身形瘦削,看似孱弱到能被风雪摧折,却有一根极为刚硬的骨,支撑着他的躯体。
无论面对怎样的狂风骤雨,他都能心如深潭,不动如山。
墨临、韩黎也不急,谢景行的思绪缜密,言行果断,行事作风老辣,交给他就行。
谢景行捂着唇,咳嗽几声,看似病恹恹的,却不紧不慢:“人证翻供,自然还有物证。”
墨临体贴,不让他多说话。他轻轻拍手,机甲人上前,手里捧着托盘,里面装着密封的证物。
“第一样,是从法家弟子于沫尸首上取下的毒素。”
谢景行为了在公堂上锤死谢家,自然验了尸。
他博览群书,沈游之的医毒之术都是他教的,只是他基本不治病,也懒得用毒。
他唯一亲自治过的,大抵就数帝尊了。
谢景行垂下眼睫,展示盒中白绢,上面染着干涸的鲜血。
他道:“这种毒素无色无味,遇血即融,不易觉察。旁人皆以为该弟子死因是胸口的贯穿伤,其实不然,恰恰是他小腿的割伤要了他的命。”
“这种毒,名为‘碧血’,是由明月岛一带特有的植物‘碧落花’花汁制成,毒素可无声无息地侵入肺腑。”
“因为水土原因,碧落花从不长在五大洲。又因为产量稀少,种子大多为世家垄断,是家族内部处决背叛者的好东西。”
“碧落花,听也没听过!你这是污蔑。”谢必不怕他纠缠死士不放,却是怕他在公堂上抖落谢家的阴私。
此时,他也不管三相,仗着修为,澎湃的灵力向着仅有金丹期的谢景行陡然压去——
谢必额角青筋毕露,狠狠道:“你有何证据?”
谢景行打开了第二个盒子,道:“自是有物证,这是从死士身上搜来的暗器,我找到了符合的凶器。”
他敛袖,用手帕包裹住一把匕首,在堂中走了一圈,展示。
“这匕首长约一尺,有凹槽。我比对过,与这位丧命于死士之手的法家弟子身上伤口完全一致。具体尺寸,可以看记载。”
说罢,谢景行又将匕首翻面,示意:“匕首虽然被擦拭过 ,但是仍然有残留的鲜血与毒药,可以一验。”
“又如何证明,这就是该弟子的鲜血?”张载道问道。
“用血羽蝶。”谢景行眸如点漆,面色沉静似水。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张载道勃然大怒,“仙门怎能使用这等邪物!”
血羽蝶是一种被邪修豢养的妖物,历来上不了台面。
“若是仙门断公案,还需要求助于邪修,岂不是笑话?”
张载道背后的道门本就倾向于世家,此时有他说话的份,他自然百般不许,拍下惊堂木:“驳回!”
“血羽蝶天赋是分辨鲜血,十分敏感,这是唯一能够证明的办法。”
谢景行垂衣拱手,眼神一凛,道:“明镜堂一向追求真相,若是纠结于门户之别,手段僵化,让仙门弟子枉死,让公义埋于黑暗,岂不是贻笑大方?”
张载道看向宋澜。
那束着道冠,神色淡漠的男人虚虚一抬手,他就噤声。
道子侧目看向台下的白衣青年,神色幽幽。
宋澜忽的说道:“我收回前言,你是最像他的一个。”
在三相发怒之前,宋澜从开始的意兴阑珊,到现在的颇有兴致,显然是有些欣赏谢景行的行事作风,想看戏了。
他淡淡吩咐:“去取个血羽蝶来吧,前段时间,长清宗查抄过一个邪修的收藏。”
血羽蝶取来,法家弟子保存完好的尸首也抬上公堂。
谢景行看着那赤红色的蝴蝶吮吸过尸首腿上的伤口后,毫不犹豫地飞到匕首之上。
它还没扇几下翅膀,就抽搐了几下,落在地上,死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