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下眼睫,若有所思。
刚才,别崖的身上,有血腥味?
第49章 天地勾动
回到黄粱客栈后, 沈游之替他诊脉开药,吩咐风凉夜去熬,一时间, 药香味弥漫客栈内。
师兄弟还有关于儒道未来的话要谈, 见他精神不济, 就让他上楼休息,等着药煎好。
谢景行虽然有些眼前发黑, 但他向来不会在人前显示弱点, 于是如常告辞离去。
他走上楼梯时, 甚至遇上簇拥过来的几名百家修士,他端着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细致妥帖地应对着, 全程行止如常。
如此完美的君子, 无论风雨如何摧撼,他也不存在半分破绽。
这样端着无懈可击的姿态,谢景行推开了门扉, 一照面, 就被等在门前的玄袍帝尊伸臂一揽, 牢牢拥在了怀里。
圣人天生剑骨, 刚硬不可摧, 天劫也折不断。
可魔君的怀抱是沸腾的水,燎原的火,席卷旷野的长风。
当遮掩血气的檀香扑面而来时,谢景行的大脑空白, 思维难得停转了一次。
天地颠倒,玉山崩塌。
他轰然坠落下去,没有丝毫抵抗。
他跌入帝尊坚实的胸膛中, 如同陷进地火熔岩,全身力气都卸了干净,半晌拼不出一个完整的反应。
殷无极的脸色沉如暗夜,背部抵着门,重重带上,径直将他横抱起来,疾步向床边走去,一气呵成。
“谢云霁,你怎么回事?”他唇紧抿着,声音都在发抖,“先生,先生……您别吓我。”
殷无极总是宣称要将他拉下九天,尝尝坠入炼狱的滋味。但当高悬日月真的坠入他怀中时,他却慌的厉害。
帝尊撩起床帐,将怀中的白衣青年放置在床上,教他的下颌枕在自己肩头,然后坐在床边,惶然地拥着他的身躯,半分也不撒手。
他怕师尊如皎皎冰雪,下一刻就化在他怀中。
半晌后,谢景行才拼凑出一个反应,对他笑了笑,安抚他敏感多情的徒弟:“……无妨。灵气亏空,得睡一觉。”
踏入云梦城之后,他就是儒门的支柱,绝不能倒。
谢景行心有筹谋,必须要从零开始,为儒宗披荆斩棘,为道统拓出一个轮廓清晰的未来。
这偌大仙门,矛盾此起彼伏,他不复当年,想要从中斡旋调和,难度堪比登天。
这圣人弟子的身份,看似花团锦簇,背后杀机四伏。
他凭依一具肉/体凡躯,既要化为利剑,又要搭起桥梁,这样的谋算实在太累了。
谢景行阖着眸,神色倦怠,灵力枯竭,好似随时都会睡过去。
“别崖,暂时没精力与你争,让我休息一会。”谢景行的声音很轻,他没有多余的精力,也不必在帝尊面前伪装游刃有余。
他的神魂剧痛,身体忽冷忽热,眼睛空茫没有焦点,似乎随时会从这不合衬的躯体中离魂。
殷无极脸色骤变,用额头抵上他的前额,发现他在持续低烧。
他的手附上谢景行的身体探查,只觉他灵脉干涸,压不住隐伤,脸色骤然沉下来,阖着眼,忍了又忍,才压制住喷薄的怒意。
“就这副身体,你还敢当众废去道基?”
“灵气被抽干的太快,仅剩的部分锁不住圣人神魂。”谢景行阖着眸,声音越来越轻,薄唇淡淡,呈现冰冷的苍白。
“谢云霁,你该庆幸你的神魂只有记忆与境界,若是再高些,这具凡躯,转瞬间就会被圣人魂魄碾为飞灰……”
在弟子仰望的目光中,师尊白衣如雪的身影,是完美无瑕的神像,是此世之巅峰。
谁会想到,那近乎仙神的圣人,也有玉山倾颓的疲惫时刻,也会有这种近乎崩碎,随时要融在他怀中的倦容。
“别崖的身体很暖和……”谢景行倦极了,倚着他的肩,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不等他说完要求,殷无极就主动抬起广袖,轻轻覆住他的肩胛,用自己炙热的躯体做靠枕,为他提供温暖的港湾。
“您真是任性。”他的吐息好似化雪,些许埋怨,却又含着嗔。
“谢家那群蠢物,井底之蛙,自大傲慢,哪里值得您如此自伤自毁?我替您杀了就是,您不必沾手。”
他忍不住恼意,却又担心惊扰他,声音放轻:“还有,儒道那些禁不住事的小子,得跌跌跤才晓得厉害。您不在之后,他们才懂得怀念圣人时代,早干什么去了——”
谢景行枕在他的怀抱中,听他低沉着嗓音说话,思维竟然放缓下来,好似浸泡在缠绵温水里,躯体的每一寸都懈怠惫懒着。
这是一种极为新奇的体验。叫做安逸。
谢景行体内的魔种被殷无极悉心调动,助他稳定神魂,保护他脆弱的躯体。
但魔气不是灵气 ,不能进入灵脉,效果并不显著。
谢景行缓了缓,果真舒服许多。在殷无极面前,他也不必用意志力强撑,说话极是随意。
“过几日,还有仙门大比第二场,我必须如常参与……”
“就先生如今这副样子,参加什么仙门大比?”殷无极气的眼前发黑。
他语气带着淡淡戾气,握住他霜雪般苍白的手腕,绯眸炽烈。
“谢云霁!你听听,你说的都是什么话,本座就不该给你自由行动的空间。难道只有把你关起来,你才知道教训?”
他越想越气,咬牙切齿:“不必等了,今夜你就和本座回魔宫,本座非得把你锁起来——”
“别闹。”他早就是成熟的帝王,谢景行相信他的品性,也没把他的气话当真,恹恹道,“今日,为师没有力气哄你……”
“谢云霁,你觉得本座做不出来?”殷无极拧着眉,咬牙切齿,情绪起伏时越发极端。
“我需要同源的灵气,别崖,给我一些。”
谢景行本是靠在他胸膛上,此时有了些气力,支着他的身侧起身,墨发垂下,露出苍白沉静的容颜。
他眸如幽黑潭水,倒映着帝尊的影子,让一切欲望无所遁形。
“本座是魔,只有魔气,又何来仙道的灵气……”殷无极蓦然一顿,按向自己肋下三寸,神情莫测。
谢景行的态度淡然,不觉得自己提出了令人为难的要求:“为师当年,曾换给你一块圣人灵骨,别崖,渡我些灵气可好?”
他甚少自称为师。此时他伸手抚过殷无极朱红湿润的唇畔,是隐约的暗示。
圣人谢衍坠天之后,尸骨无存。
这世上,唯有殷无极体内,还留存一块圣人灵骨。
这块圣人灵骨,助他渡过天道死劫,维持了他千余年的灵台清明,让他作为圣人唯一存世的骨肉,寄身于颠沛世事间。
“师尊,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殷无极的眼神完全暗了下来,咬紧了牙关。
“我平白无故,与你玩笑做什么。”
“渡灵气用的是什么方法,您是不是没忘?若是没忘,您这样提要求……”殷无极的声音几乎哑了下来,有种性感的余韵。
谢景行现在体内灵气枯竭,正是头疼欲裂,不甚愉快的时候。
他看着帝尊一张一合的润泽唇畔,很想自取,又要维持着基本的君子礼貌,至少得等他点头允许。
“您现在修为未恢复,渡您灵气要走七窍,这般亲密还不够,我们还得……”
别崖什么时候点头啊?不就是双修吗,他记得呢。
殷无极说什么,他听了,但听进去的不多。
谢景行灵脉枯竭着,理智归零,处于半断片状态,完全为本源灵气所吸引,哪里还听得进去功法。
他漆黑的眸光落在帝尊皎若朝霞的脸上,宛如实质,指间甚至还缠着他一缕墨发,细细把玩。
“为师教你的双修功法,自然记得。”如此私密的事情,谢景行也答的光风霁月,坦荡无比。
师尊看着清醒,但说不准,确实是疯了。
殷无极喉头滚动,眼睛仿佛潮湿雨幕,又敛去那几乎溢出来的欲求,勉强维持着岌岌可危的理智。
他挣扎片刻,试图挽救师尊:“先生总说本座是君子,若是本座现在对您下手,实在趁人之危了,您清醒过来,会后悔的。”
殷无极推拒他肩膀的手背上,青筋突突直跳,显然是忍的厉害。
谢景行细密的长睫撩起,漆黑的眼眸笼着烟水,除却自家漂亮徒弟的皎皎模样,已经完全模糊,什么都分辨不清了。
殷别崖似乎真的以为他忘了功法内容。
这小崽子,不是总是顺杆子爬吗,什么时候这么不聪明了?
“师尊,您这样撩我,知不知道后果……”
殷无极极力忍耐着魔的攻击本能,因为实在对自己的定力没把握。
所以,他总是压抑着满腔的情,敛着爪子,小心翼翼地去碰他的师尊,偶尔挠人,也克制着不要损他半分,生怕他破一点皮。
“双修功法,就算不发生实质性的关系,也是要重续神魂链接的。您若是因为缺少灵气,一念之差,应了这个,可就没法反悔,甩不掉本座了——”
殷无极被他这样倾身按住,还是仰着那张出众的容貌,朱红色的唇畔开合,徒劳地劝阻着,似乎想让他收回决定。
“听不清。”谢景行看着他,什么也听不进去。
盛若霞光的容色,绯光流转的眼波,处处都勾人的厉害。他却美而不自知,半点也不知收敛。
这小崽子,勾搭师父呢。
殷无极对他的想法无知无觉,声线蕴着魔音,黯哑道:“师尊当年以双修之名,诱着徒儿上榻伺候,隐居山林,琴瑟和鸣,与我近乎荒唐地做了十年夫妻,又始乱终弃……”
“如今,再重提那段,您是改了主意,不与我做宿敌,做师徒,做知己,而是想与我再续前缘,重新做夫妻了吗?”
他小心谨慎地避讳着,又时时不肯忘的模样,矛盾纠结、却又神往。
魔洲十年,是他此生最幸福,也最无忧无虑的时光。虽然,那只是一段镜花水月的梦。
面对明显不对劲的师尊,殷无极明明是实力强横的那一方,却觉得自己像是花朵上的霜雪,快要被师尊拂上来的呼吸消融了。
他光是拒绝这个重续神魂链接,渡他灵力的提议,就要用上全身的克制力,反复提醒自己“师尊不清醒”“这是趁人之危”。
“运功,念心法,把灵气渡过来。”谢景行的声音响起,看似是命令,其实却是一个允许的信号。
圣人神魂虽然残损,但是境界还是圣人境,不受躯体约束。
只是重续神魂链接,方便传递灵气,而非真正的元神交融,对于修为并无太高的要求。
但殷无极的识海另一端,已经寂静许久了。久到他识海都有了沧海桑田的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