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皆是神志不清,飘飘欲仙的男子,如同行尸走肉跟在身后。
他们已经成了桃源乡的俘虏了。
第65章 魔君之怒
见他们相貌俊美, 桃源乐坊的女子们以水袖掩唇,吃吃娇笑。
“两位郎君亦是男子,温柔乡, 桃花源,便是人间最风流。不如弃了剑, 解了衣,与我们一同登上极乐,可好?”
身着桃红色衣裙的少女, 眼睛含着媚意扫了一眼殷无极,温温柔柔道:“这位黑衣的大人下手真重, 当真不懂怜香惜玉呐。”
她竟是方才寄生于桃枝上吸取男人精气的桃花妖, 桃枝烧的太快,她还是直接传送到本体处,才苟活一命。
她刚才还泫然欲泣,恨不得把那一言不合就动手的魔修活撕了。现在站在姐妹堆里, 胆子又肥了,才见这玄袍男子容色极是美丽, 春心又动了几分。
她甚至敢出言调笑,道:“郎艳独绝, 世无其二,奴家偷眼来瞧, 也不过是想与郎君一夜风流而已,何必下如此狠手?”
谢景行眸光微沉,心中却冷笑。
区区披着人皮的精怪罢了, 胆子真的大,还敢当着他的面调戏他徒弟。
殷无极淡淡一笑,温柔到渗人:“披着人皮的脏东西, 本座可受用不起。”
紫衣的艳丽美人手执烟杆,红唇一勾,道:“妹妹们,咱们可别自作多情了,人家才是一对儿呢。”
桃红衣裙的少女笑道:“这位郎君如此绝世姿容,就算有了道侣,也会有不少人心神荡漾,愿意被郎君收为己用呢。”
少女又道:“这魔修,最是多情重欲,又薄幸寡义,哪有守着一人之说?”
谢景行打量这试图撬他墙角的桃红衣衫少女,眸若深潭,面上无甚表情。
他心里却想:那你是没见过我家的好徒儿。
紫衣女子对风月的眼光极是毒辣,见殷无极护在谢景行腰侧的手,妩媚地吐息。
“二位这般遮遮掩掩,怕是早就有了首尾,却苦于仙魔之别,不足为外人道吧?”
她吐气如兰:“不如来桃源乐坊,不受圣人的严苛规矩约束,又能极乐登仙,长相厮守,岂不妙哉?”
被紫衣女鬼一语点破私情时,谢景行面色不变,心中颇有些怪异。
曾经,圣人和帝尊皆为一道至尊时,世人皆以为他们这对师徒乃是死生仇敌,谁又敢当面调笑他们的关系?
不同于谢景行的新奇,殷无极的神色阴郁着,似乎极是不喜与他被扯在一处。
殷无极哪怕生出了杀意,也不急着除妖。煞意越是重,他面上的笑意便是越深,显出慑人的气魄。
“靠吸人精气为生的画皮鬼,剥了美人的皮囊套在自己的身上,又学了人的样貌与神态,就以为可以在男人堆里所向披靡了?”
魔君含着笑,一语点穿对方的本体,让雾气之中的莺莺燕燕面色不愉。
紫衣的为首女子啜了一口烟,吞云吐雾:“奴家见几位仙长来此处,本以为是寻欢作乐,没想到是踢馆的。不仅不领奴家好意,还对姐妹们如此出言不逊……”
她阴阳怪气,哼笑道:“如此刻薄,活该一生孤寡。”
这类鬼怪天赋使然,最是精通看人。虽然她们看不穿殷无极的身份,但从面相上看出他情爱一道上的坎坷痛苦,并非难事。
殷无极面色一沉。
“郎君身上气息驳杂,看来与我等也是同类人,都是用他人的修为续自己的命,咱们从本质上又有何不同呢?”
她红唇一启,说话更加恶毒:“……以郎君之命格,恐怕是踏着他人的命,才能站在这里的吧?”
“让我瞧瞧你的面相,寡缘福薄,命中带煞。郎君合该失去一切,寂寞孤老;你爱重之人,苦留不住;爱重你之人,为你而死。”
“此话当真?”殷无极依旧保持着他淡淡的微笑,甚至还能看出几分可怖的温柔。
他的黑袍无风自动,魔气自他脚下延展,犹如血红的海。
紫衣的女子抽了一口烟杆,幽幽地笑了:“郎君身上的死气如此之重,若是再背负因果……您就要死啦。”
比他神情更冰寒的,却是谢景行。
在他看来,说殷无极命格不好,无疑是刀刀往圣人的心口扎。
过往时岁中,他费尽心血,寻遍无数方法,才从天命之中为徒弟偷换下一线生机。
他疯魔之症越发严重,时不时就会发作,偏又语焉不详,不肯告诉他剩余寿元。
每次逼问,殷无极只是似真似假地诳他。在谢景行露出恼意时,他又缠上来闹他,亲他,用吻堵住他的嘴。
他不在意?他在意的不得了。
“你之批命,不准。”谢景行一字一顿,极是笃定,眼中烧着幽沉的黑火。
他尔雅地一笑,声音极冷:“哪来的小妖,敢在吾的面前,批他的命?”
以他问天之能,都未曾说殷别崖一句不好。以他圣人之尊,也未曾说一次他不可渡。
这吃人肉、喝人血的妖魅,配么?
前圣人当真被激起了火气。哪怕此时手中无剑,他白衣飘扬时,身侧逐一亮起的剑意,带着凛然清正之气,便是妖邪最大的克星。
昔日圣人,也曾剑出山海,靖平长空!
凛然清正的剑意如星落,几乎将这三层高楼自屋顶劈开。
面前如云如雾的画皮鬼们哀嚎一声,身上人皮被剑意一荡,竟是化为灰烬,只留下那森森的一具骨架。
她们也算是被血肉豢养出的初生妖鬼,还未见过天地广袤,就撞上了怒极的圣人剑意。
“未见天地之大,安敢口出狂言?”
谢景行墨发白衣,于长风之中猎猎。
他一双眼,却是极冷,极烈,迸溅着星火。
雕梁画栋的桃源乐坊,如今已被圣人如星落的剑意荡平。
方才还娇媚多姿的艳鬼们,如今却被无数剑气整整齐齐地钉在废墟之上,犹如扑棱蛾子,挣扎着、翻滚着、在清气之中哀嚎。
一时间,这极乐之地被剑意震了三震,阴暗之处蛰伏的妖气,更是退避三舍。
殷无极瞥着谢景行,忽然笑道:“元婴啦?”
说罢,他又轻轻舔了一下唇畔,眸底闪着光,仿佛蕴着沉沉的暗雨:“不,元婴大圆满——半步化神?”
他若是再过分一些,讨要多一些,他的谢先生,似乎也能受得住了?
那些被怨气所控的男人,神色痴傻,如傀儡般木僵着,仰望着墙壁之上钉死的女妖们,仿佛要伸手去抚摸那些诱人的躯体。
可画皮鬼们大多人皮脱落,露出白森森的骨架。只有少数只是被剑意穿胸而过,肢体还算完整,却再也没有方才的骄狂之气。
唯有那执着烟杆的紫衣女子躲过了剑意,此时落在废墟之上,凝重道:“你是何人?”
玄袍魔君的身影却如黑雾,出现在她的面前。
殷无极的神色平静,径直用无涯剑刺进了她的胸膛,轻而易举地将那鬼女牢牢钉死在地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仿佛凝着干涸的血,笑道:“你猜一猜?”
谢景行看向那被凶剑钉死的鬼女,淡然地俯身,用匕首易水插进她的腿部,剖开那层洁白细腻的表皮。
匕首寒凉,皮肉触之分离。
原来,那女子的人皮之下不是血肉,也不是只有骨骼,填满了惨白如絮状的东西。
“鬼女画皮,是一种艳鬼。”
谢景行道:“诞生于怨气,吸取欲望而生,以男人精气提升自己修为。所以会先剥去年轻女子的皮囊,取而代之。久而久之,女子形貌犹如生前,家人甚至都不会发现她们早已死去,成了妖魅艳鬼。”
“但仅仅只有鬼女画皮,不会有这么重的妖气。这些与其说是艳鬼,不如说是大妖所控,用来取人修为血肉的人傀。”
谢景行将匕首抽出,见鬼女画皮惨叫一声,痛苦不堪,他却没有露出丝毫慈悲之色,近乎淡漠地开口:“这桃源乐坊开了多久了?”
“三、三个月……”鬼女画皮回答道。
“你们的本体在哪里?”谢景行看似温柔雅致,声音里却透着寒意。
“不说,我就把你的人皮剥下来,把你的骨头碾成粉末。”
殷无极负着手,口气是温柔的,甚至还有些诱哄的意味。
但他曲起手指,宛若拨动琴弦,操纵魔气勒紧了精怪的脖颈。他笑道:“把本体叫出来救你,本座便饶你一命,如何?”
大魔睚眦必报,反复无常,前一刻温言细语,下一刻就能杀人不见血。
女鬼痛苦地惨叫后,还未回答,却被隐藏暗处的本体反戈一击,怨气霎时消散。
地上只留下一具干瘪的骨骼与委顿的人皮。
殷无极知道,杀死傀儡,是大妖本体隐藏自己的方式。但他既然已经确定了桃源乐坊有大妖藏着,又怎会罢手?
“看来要拆房子了。”殷无极负了手,立于坍塌的小楼废墟之上,似笑非笑道。
他话音一落,伸手握住无涯剑,看也不看,就扬剑一荡。
几乎狂暴的剑意毁灭目之所见的一切,那云蒸霞蔚的血色桃花都被齐齐削断一截。摧枯拉朽。
乐坊剧震,雕栏画栋剥落,露出乐坊的本体。
藏于乐坊下的,赫然是一棵妖树,它生于腐烂的土壤之下,根须充满着血肉的腥气。虬曲的枝干拍击地面,犹如活物地蠕动着。
谢景行从地上那委顿的皮囊上,看到了一朵完整的桃花。
他对殷无极道:“都是些桃花精怪,根连在树上,为本体掠夺精气,才使夺美人皮囊,引诱男子之道。”
“不过是不入流的妖物罢了,上不得台面。”
殷无极平日里整治的都是杀人如麻的魔修,这点道行还不足以让他另眼相待。
破了障眼法后,他面对妖树本体,甚至还有心情评价:“长得这么茂盛,看来几个月里,一直没断过粮。”
乌国王都,竟然能养出这么些个玩意儿,可见此地有多凶煞。
谢景行见那些痴傻的男人们还像幽魂一样徘徊着,略略皱眉,直接抄起易水,划开其中一人的掌心。
果不其然,他看到了絮状的血肉。
“来不及了。”谢景行叹了口气,“浑身血肉被吃完了,已是死人。”
“但是他们还能活动,还能和正常人一样行走,这样的活死人,城中有多少?”
殷无极颔首,却是发现曾经未查到的细节,叹道:“这临淄城的最后三年,当真是可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