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将夜收刀,向他微微颔首,道。
出征的队伍到齐了。
第一批开拔的,便是七万前锋,争取一口气先杀穿东桓洲的第一道防线,而领兵者,毫无疑问会是战力最强的殷无极。
而萧珩则是带领四十万大军,压在东桓洲边界蓄势待发,只要君王一声令下,便会如洪水般倾入东桓,以最快的速度打垮道门。
陆机则是暂时留守魔宫,领余下三十多万大军镇在后方,等前方第一份捷报传来,稳定局势,再去合纵连横。
魔兵浩浩荡荡,煞气冲天,而那高高飘扬的旗帜,黑底金字,绣着一个小篆的“殷”。
“道门宋澜,已联合西洲佛道与南疆巫族,成立联盟,向我魔门宣战,很快,便将大军压境。”
殷无极的声音回荡在逐鹿原,传到每一个魔兵的耳中。
“道门欲启战端,以那虚伪的‘除魔卫道’之名,犯我北渊,把世代居于北渊的我们,统统打为邪魔,毁我家国,夺我安身立命之乐土,将士们,你们能忍吗?”
“不能!”
“谁说魔生而为恶?谁说魔就该杀?谁说魔生而如草芥?我们魔修如今能安居于北渊,是经过了一代又一代的抗争,我们难道,不是在拼了命的活?”
“凭什么,那些虚伪的仙门人,仍然还在轻蔑我们,贬低我们,甚至要杀戮我们,他们,从不把我们视为人!”
“这天下之大,凭什么,犯我北渊,便是正义;攻他仙门,便是罪恶?”
“仙与魔,谁定的善恶?谁又是天赋好命,谁又天生该死?谁是生来通天,谁又生来该被剥夺?”
“决定这一切的,是仙门,还是天道?”殷无极站在最高处,看向那沉沉的天幕时,绯眸狂烈如火。
魔音穿透层云,直抵北渊的角落。
君王笑着仰望苍穹,高声道:“若是如此,我们魔修,不服天道!”
“不服!不服——”排山倒海的呐喊声,响彻整个逐鹿原。
所有的魔兵皆仰望那山巅,万魔之魔负手而立,竟是绝代的风华。
“若是仙门认为,只有强者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弱者就活该被欺凌鱼肉,那么我们便提起我们的刀,拿起我们的剑,攻破那仙道联盟,让他们看一看——孰强孰弱!”
“胜!胜!胜——”苍莽的荒野上,呐喊与号角声回荡,如同掠过这片大地,生生不息的风。
殷无极的身影逆着光,如高山巍峨,他抽出无涯剑,剑锋遥遥指向东桓,恣狂一笑,杀伐之气尽显。
“将士们,随我去东桓——”
“杀个痛快!”
第93章 长夜将至
中、东、西三洲虽说有接壤, 但是以天道结界为分割,彼此之间的交流依然有限,更说不上什么情谊深厚, 皆是利益驱动而已。
哪怕儒释道是仙道盟友,之间也多是面和心不和, 碍于仙门三圣的制衡,不会内讧罢了。
自从宋澜代表道门,与谢衍的儒道撕破脸, 两道的关系彻底冷下来,彼此之间, 连常规通信渠道都关闭了, 彻底回到了互不交流的阶段。
谢衍生性倨傲,宋澜一为小辈,二为手下败将,还自不量力地欺到他的头上, 他又怎么会是忍气吞声的性子,也不会好意提醒对方魔的动向。
何况, 他知晓道门敢向魔洲宣战,便是早已做了战争准备。而北渊魔洲也不是省油的灯, 殷无极亦然秣马厉兵,战争一触即发, 此时绝不是儒道卷入的最佳时期。
归山后,谢衍的书房彻夜亮着灯,他也把儒道的事务接手过来, 重新分配安排,整个儒道都处于一种紧张备战的状态。
“师尊,又有新的消息。”白相卿匆匆进门, 刚一踏入书房,见到灯下处理事务的圣人,他的声音也不禁放缓。
谢衍的身边放着一盏茶,已经凉了。他的身侧,处理完的事务已经厚厚一叠。
白相卿走到已经落了一桌烛花的桌边,剪断多余的灯芯。
谢衍用朱笔圈点勾画,继而把手中的册子合上,随手丢到那一堆折子中。
“说罢。”谢衍抬眼看他,见他神情不对,淡淡笑了,道:“是北渊魔洲的消息?”
“帝尊动兵了,至少百万。”白相卿怔了一下,连忙从袖中拿出机密情报,递了上去,“帝尊带着精锐七万,连克东桓三座大城,元帅萧珩在东桓边境陈兵四十万,见前方取得优势,大军已经兵分三路开拔,看这模样,是要在极短时间内,用兵力优势速攻东桓洲,把道门一战打溃。”
清净山长清宗,位于东桓洲腹地处,沿途有许多修真大城作为防线,如果殷无极自中线攻来,便是连取“无量”“归一”“云梦”三城。
而这离上一次战报的时间,只有短短五日。
北渊洲全民皆兵,常年保持百万军备,绝不是虚张声势。只要殷无极一声令下,便可集结,轻取一洲。
就连白相卿初拿到战报时,与儒门三相讨论一番,也不得不承认:魔君殷无极恐怖如斯。
“五天便推到道门腹地。”谢衍蹙起眉,手指敲击着桌面,却是沉吟。“他率领七万轻骑,只带一周的补给,将辎重全部扔给后方大军,以求速攻城池,以战养战。这孩子,在我这吃过一次亏了,还敢这么干,胆子真大……”
但谢衍也知道,当年殷无极率兵闯入中临洲与他决战,最终被擒,并不是因为贪功冒进,而是他别无选择。
而今日的殷无极,敢这样行军,除了因为他的实力,也是做好了边打边补给的准备,沿途的仙门大城储备充足,等他们拿下一城后,萧珩带着的重型魔兵便至,将打下的城池管控起来。
而作为精锐的魔兵轻骑便可继续发挥速度优势,再向前攻取,把战线向前推进。
以如今的儒道实力,与自己的六成修为,谢衍自问,除却生死决战,否则 他是没有办法拦住殷无极的。
“拦不住他,先按兵不动,等宋澜主动来求援,或是道祖回来。”谢衍看上去并不着急,而是走到窗边,负着手看向微茫山的夜色,“各位宗主的战时动员都做好了?”
“还需要一段时间。”
“是吗,让他们赶快。”谢衍笑道:“否则,就不知道是道门的使者先至,还是魔门的军师拜谒了。”
“陆机?”白相卿蹙眉,道:“情报显示,他坐镇魔宫,若他也离开,魔宫难道不会空虚?帝君就不怕内乱?”
“不会,只要别崖还在,魔洲就一天不会乱。”谢衍自从恢复修为后,就毫不避讳他的名字,提起时,语气总有种别样的轻快,“你不知道他对北渊洲的意义。”
白相卿的神情微微一凝,显然是又被师尊秀了一脸。大师兄和小师弟才侍奉师尊几日,把任务连夜交给他,连滚带爬地回山重整理、心二宗,准备搬家回微茫山。
可能是师尊这样自然的态度,让这俩暴脾气的同门当场心梗。
那又能怎么办呢?师尊现在还在情劫里,如果平日里还能克制一下,三劫可是修为越高反噬越猛。
……就离谱。为什么师尊的情劫对象会是那家伙啊!
白相卿暗地里郁闷着,却见师尊走到放在琴架上的“独幽”面前,伸手轻轻抚过琴弦,发出一声低徊的响。
谢衍似乎看累了情报,便撩起袖,焚好香,席地而坐,只是随手一拨,便弹了一段琴曲。
以白相卿的乐曲知识,只听了一小节,便认出那是《凤求凰》。
白相卿的眼神死了。
救命,师尊和那位帝君,到底谁是凤,谁是凰?他们是不是很快就要叫前大师兄师娘了?
一曲罢,却是从低徊到激昂,听着却不像是单纯的求爱之曲,反倒蕴含着某种难言的志向。
白相卿这才后知后觉地猜出他的心思,看着谢衍幽如深潭的眼睛,惊觉他的心思,他们三人从未有人真正看透过。
“师尊在等什么?”
“我在等一个时机。”
“什么样的时机?”
“天道的时机。”
谢衍与他打了个哑谜。白相卿似懂非懂,正打算再问,却见师尊已经不在跟前。
他的窗前是松间竹影,隐隐有梅香透骨而来,是不远处的梅林。岁寒三友,正是文人墨客的最爱。
月光之下,谢衍的墨发飘动,广袖白衣在夜空中翻飞,好似天道之谪仙,下一刻便要向瑶宫归去。
“相卿,又是千年,大争之世啊!”
在忽明忽暗的幽影中,圆月破开黑云,天光照在他的身上,而白衣圣人唇边带着的那抹笑意,却是恣意狂悖至极。
他仰头,看向遥远的九天之外,仿佛能够看穿这即将掀起的风雨。
“你且记住,兼济天下,此乃儒者!”
*
魔君率兵于东桓道长驱直入,已有三日,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沿途宗门大城皆避其锋芒。
千年交际之时,正是五洲十三岛的结界最弱的时候。魔修对仙门环境的排斥也被削至最弱,让他们客场作战时,战斗力几乎与主场无异。
第五日,推进至第三道防线,魔君再至云梦城前。
城主张载道虽是道门中人,平素是言听计从的道门傀儡,向来怕事,从不忤逆宋澜,但涉及生死时,反倒极为惜命,才不会愚忠至死。
能够在东桓做城主的人,除却修为要出众,还要会钻营,懂世俗。
当宋澜能给他荣华富贵时,他会听从;若是倒在魔君剑下,千年修为付诸东流,以那位宗主的性子,可不会为他立碑作传。
值得么,当然不值!还是快跑罢!
“城主,我们如果都撤了,城中平民怎么办?”云梦弟子眼中带着忧色,仰望着漫天黑云,那股沉沉迫人的威压已经快要逼近城外。“魔修残忍嗜杀,他们如果屠城……”
张载道仍然保持着他身为云梦城主的镇定,他道:“不会屠城,据闻,千年之前魔君就下过命令,修界事,修界毕,不扰平民,不屠城池,只杀修士。”
“啊?可是仙门都说魔道帝尊暴戾恣睢,还饮人血,以杀取乐……”
“还不明白吗,仙门瞎编的。”
“城主,可、可是?”
“可是什么,还不快跑,要是我等被逮住了,才是个孤魂野鬼的命!”
张载道虽然隐隐有一种自己跑不掉的预感,但他支起云梦城大阵,让云梦弟子逐一从地道撤离,皆是顺利,于是他难免有了安全的错觉,以为自己能逃出生天。
等逃出这仙魔大战的前端战场,他一定不再图什么功名利禄,带着徒子徒孙找个山沟沟建个小宗门,然后闭关修炼,好好把自己的修为提一提,免得以后再落的弃城逃窜的下场……
张载道的畅想,在一声火铳的鸣响中断了。
为首者手中支着一根细长的火铳,不知经历了多少次的迭代,火铳的表面嵌着魔晶石,筒状的管口还弥漫着烟气。
只是应声,方才回头的一名云梦弟子脑袋被崩开,脑浆与血飞溅。
不知何时,他们的背后出现了一队身着黑甲魔兵,幽灵一样,行军速度极快,不过几息之间,便将他们团团围住。
有人驾驭兵车,有人牵着蹄踏烈火,披挂穿甲的魔兽,行走之时悄无声息,魔兽连一个响鼻都不打,俨然是军容整肃。
魔兵举着旗帜,黑底金纹的旗面上,绣着张扬的“殷”字,那个仙门无比忌讳、憎恶、惧怕的字。
张载道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魔兵入城?为何没有一点点示警?
为首的将领修为已有合体,高出张载道一个大境界,他的脸上有一道刀疤,他跨坐在魔兽之上,显然是这一支魔兵中最有话语权的。
他一勒缰绳,居高临下地看着那支起大阵,却试图逃避守城的云梦城主,不屑道:“临阵脱逃者,连敌人都会看不起。众将士听令!杀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