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第177章

他本就是无根浮萍,天下漂泊。

是谢先生结束了他的浑噩生活,让无爱无恨,只为活着的天生恶徒,识文断字,通晓义理,蜕变成了一个人。

自从读了书,他再也不必去做苦力。他脑子灵活,抄书算账,代写文章,样样都做,活着,对他来说已不是难事了。

但是少年却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他卖掉了所有用不上的东西,用这些时日里攒下的钱财换了一头马,整理好行装,在城门外等待。不多时,便看到了今日离去的谢先生。

“我只教学生,结业后便动身离开,从不收徒。”谢衍从未遇到这么执着的学生,他淡淡地道:“你也知道,我若想驱你离去,是很简单的事情。”

“我远远地跟着,不打扰您。”少年却是抚了抚马背,轻声恳求道:“若先生真的觉得我烦,不用先生驱赶,我会自行离去,若您觉得可有可无,便允了我跟随吧。”

谢衍见劝不动他,便也点到为止,不再说话。

他倒是好奇,少年能够坚持多久?

只要冷着他,怕是用不了多久,他便会意识到跟着他得不到什么,自行离去了吧。

谢衍有心看一看大千世界,脚程并不快,走走停停,倒也自在。少年亦然如约,未曾打扰他,只是远远地跟着。

有了一个沉默无声的旅伴,谢衍就算明面上刻意不去理会,但也会稍稍分出些许心神,注意一下他弱小可怜的学生,免得他一不留意,少年真的死了。

谢衍遇到陌生灾民亦会施救,遑论他们有接近一年的师生之谊,只是若有若无地护着少年。

乱世豺狼多,何况谢衍走的是去边关的路,经常路过山林,越来越荒无人烟。

已近黄昏,暮色四合。树丛中有腥风吹来。

少年对于危险的感知十分敏锐,他把马往树干上一拴,拔出腰间的匕首,向着几十步外的谢衍看了一眼,确认先生正在休息,没有被打扰,然后起身离去。

谢衍自顾自地在树下闭目养神,神识却分出一些,跟着少年离去的影子。

不多时,少年便回来了。他擦了擦匕首上的血,沉默寡言地把一张完整的虎皮收进行囊,唯有衣袖下飞溅的血,昭示着那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搏杀。

“过来。”这是他们踏上旅程后,谢衍第一次开口唤他过去。

“是,先生。”少年先是一怔,继而黑眸亮了亮,像是被呼唤的小狼,步履轻快地走向谢衍休憩的树下。

“遇到虎豹,受伤了?”

“没有。”

“真的没有?”谢衍抬眼瞥了他一眼,几乎洞穿他的心思,“不准在我面前说谎。”

“手上有点伤……”少年低下头,有些惭愧。

“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过来唤我便好,又何必以命相搏。”谢衍淡淡地道:“你也知道,我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先生正在休息,猛兽腥臭,不能扰了先生的雅兴。”黑衣少年把手背到身后,倔强又执拗道。

在他看来,先生就是神仙。若是猛兽冲撞了他,让他冰雪一样孤高的脸上浮现出厌烦的神情,便是十恶不赦,必须提前解决掉。

谢衍哪里不知道他在流血,只是轻轻一叹,向他伸手,道:“孩子,手伸出来。”

少年的手臂上,被利爪划开的血肉外翻,伤口隐隐作痛,他却有些张皇地背到身后,似乎是怕污了先生的眼。

“我的错。”他低头道歉。

“错在哪了?”

“先生于我有恩,我应该不给先生添麻烦,这次一时大意受了伤,下次一定会更快解决掉。”他答的流利。

谢衍见他这般对生死毫不在意的模样,竟是被气笑了,于是语气更强硬了几分:“伸出来,若是手废了,你怎么拿笔?”

少年这才伸出手,手指蜷缩着,线条流畅的小臂上是猛虎的抓痕,还流着血。

谢衍伸手拂过他的臂,不过心念一动,便让他血肉模糊的手臂完好如初。

少年很少见到谢衍用到仙法,眼睛又是亮了亮,他张了张手指,灵活自如,简直如未曾受伤一样。

“不准缩手,掌心。”谢衍拿出戒尺,冷冷地道。

“……先生。”少年仰头看着他,语气放低了些,好像在讨饶。

戒尺落在他掌心的皮肉上,不轻不重,刚好三下。

“给你个教训,以后若没有必胜的把握,学会求助,不要以命相搏。”谢衍去牵马,淡淡地说道:“别想太多,只是看在你跟了我许久的份上。”

“先生真好。”

“去牵马,现在出发,别坠在后头了。”谢衍顿了顿,道:“既然你打定了主意要随着我走,就跟上。”

第109章 边城故事

谢衍迎着流民潮一路北上, 他想要去北方边塞,看一看这场战争到底打到什么地步,竟是让万民颠沛, 百姓流离。

谢衍不用自己的大神通,靠着双腿丈量大地, 好似全然忘记自己修士的身份。但他哪怕悯恤万民,身上却还是有世家大族的气质,与躲避战祸的南下流民显得格格不入。

谢衍并非不通俗物, 只是懒得去交际,每每被泼皮缠上时, 都会似蹙非蹙着眉, 对于一些脑子里只有阿堵物的酒囊饭袋,他连道理都不去讲,转身便走。

少年曾经在逃难时来过边塞,对这里的潜规则熟的不能再熟。问路、收集情报、在边塞跑遍程序, 与流民打交道、包括替他找到急出房屋的商人,他都做得很好。

这跟了他一路的学生的确贴心极了。

谢衍十分满意地打量着少年给他找的落脚处, 发现屋子干净,只要稍作整顿就能住人。在边城里, 一间四进的院落已是极好,他没什么可挑的。

虽然价格高了些, 但少年又帮他向屋主磨下了折扣,只要交钱即可,十分省心。

他心下满意, 又问道:“你住哪里?”

“我租了一间,先生不必担心。”少年见他神色淡淡,却在关心自己, 心底发热,只是回头粲然一笑。

他孤戾桀骜的面容,美则美矣,却显得有些戾气,此时展颜一笑,却显得神采飞扬。

少年本就长得极好,原先因为四海流浪,弱小无依,过盛的容貌反而是一种灾难,所以他总是披头散发,在脸上涂灰,藏着掖着不给人看。

如今他跟在先生身侧旅行,玄色劲装勾勒出少年还未完全长开的轮廓,腰腿紧绷着,长发束成马尾,行走时一晃一晃的,颇有些俊俏秀美的模样。

谢衍心里一叹,若非他的命格,这孩子他怕是早就收入门下了。

但他向来谨慎,若是不能承担他人之命运,他便不轻揽因果。于是这一路上,他纵使照顾,也绝口不提收徒之事。少年既然说他有处可以去,他便暂时不提要他住下的话了。

修士与凡人之间天差地别,他若不收徒,便不要贸然改变凡人的人生轨迹,更不该交集太重。

少年其实已经把钱用的一干二净,既又不好意思对先生开口,更不想让他以此为由打发他走,只是硬撑罢了。

收留他的哨兵是个热心肠的人,见他年纪小,就让他可以多待一阵,等到入夜再回去。他躲在哨所里,蹭了一口热汤,就着干硬的面饼,囫囵吞了下去。

粗糙的杂粮扎着他柔嫩的喉咙,像是在吞咽砂石一样,他却半点也不抱怨,蜷缩在屋檐底下避风,实在咽不下去,就抓一把融化的雪水,冻的他整个口腔都没知觉了。

他心里盘算着应该去哪里弄钱。

半年多的积蓄,就算是再省吃俭用,从秋至冬也该折腾没了。军籍是万万不能入的,如果先生要走,他追上去便是逃兵。

除此之外,城里又有什么活可以干呢?他不能放弃,一定要学下去,他还想继续追随着谢先生,哪怕只听上一句半句,也是好的。

他也许本该用这些钱上京赶考,挣得一官半职,而非去追着一位仙师,随他横穿了大半个中洲。

但他不曾后悔。

对他来说,世上一切事情都殊为不易,而谢先生是他的唯一机会,他想要得到更强的力量,拼了命地活下去,也想要获得更多的知识,让自己的一生不至于太过浑噩。

“就算是他赶我走,我也不走。”少年哪怕饮冰吞雪,漆黑的眼眸里却有着对未来的憧憬。

因为,这世上除了谢先生,再也无人对他好了。

边城入了冬,北风席卷,越发寒彻。

第二日,少年准时到来,他穿着一件旧棉袄,抱着包裹,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外,抬手敲门。

“谢先生。”少年人呼吸间有白雾浮动,“您要的东西,我买齐了。”

不多时,屋内传来回应声。

“进来吧。”谢衍的声线温如雅玉,却有种高高在上的淡漠。

“是。”少年垂首,轻轻推开门扉,踏入屋内。

甫一进屋,他便感觉到不同,明明没有烧炭时的火燎味,一股四季如春的暖意透入躯体,让他不自觉地面色舒缓,有些狡猾地翘起了嘴角,想要多缠着先生说一会子话,蹭一蹭这里的暖意。

谢衍从来都是个讲究人,即使是在人世历练,也没有学佛家苦行僧的习惯。

他把原本空荡的屋子里堆上了符合自己爱好的家具器物,屋子外面看,并不觉异样,一旦进到屋里,才觉这里风雅幽静,处处是景,浑然不似在边城。

“边城经常打仗,所以贩卖的大多是必需的生活用品,唯有几个杂货铺子才有些旧书,都是家境没落的书生批量卖过来的,我已经全部淘换来。”

少年把包裹展开,把里面的旧书摆在桌面上,继续道:“在杂货铺还见到了几种形制奇特的乐器,觉得先生会感兴趣,学生擅自买来了。”

他自称学生,谢衍扫他一眼,却并未纠正,随意捡了一本翻了翻。

这是北地的民谣,其中行文韵律颇有意趣,于是谢衍满意道:“办的不错。”

少年被夸赞,不自觉地挺了挺脊背。

“余下的银钱你就留着吧。”谢衍伸手试了一下他领口的旧衣厚薄,发现里面并未夹棉絮,蹙起眉道:“怎么还穿着秋衣?去买身好点的衣服,边塞苦寒,莫要送了性命。”

“是。”少年得了一句关心,弯起唇角笑了,倒是显出几分纯挚。

“笑什么?”谢衍一顿,拂袖冷哼道。

“先生关心学生,学生心里高兴。”他仰起头,眼睛亮如晨星,笑意盈盈地道。“先生这里好暖和,学生今日可以多待一阵吗?”

“……”

惯的他,都学会顺杆爬了。

说是这么说,但谢衍倒也没有生出被冒犯的情绪。

他们就算做不成亲传师徒,但是到底也有几分师生缘分,一个身世颠沛,却又天资出众,聪颖好学,勤奋刻苦的学生,他心中恻隐,又怎么会不喜欢。

“过来,今天给你讲点强身健体的法门。”谢衍淡声道。

少年的眼睛倏一下亮了,像是小狗一样蹬蹬跑到他身侧,扬起脸看着他。他本来想轻轻扯一下他雪白的袖子,却半途缩回手来,似乎是怕污了他的衣服。

他有点不自信地轻声道:“我可以吗?”

谢衍觉出他心里几分不安,道:“以你的天资,哪个门派都拜得,既然这么执着,不肯走凡俗之路,提前学些修真吐纳之法,打个基础,也无有不好。”

谢衍的考量是周全的,小狼崽子虽然凶起来会咬人,但毕竟还小,体格力量都不占优势,要是真在边塞遇到什么危险,遇到真刀真枪的威胁,那点野路子的防身水平,的确不够看。

谢衍让少年盘腿坐在坐塌之上,指点道:“闭眼冥想,想象身体里有一股流动的灵气,流过灵窍,顺着四肢百骸汇入丹田。”说罢,他两指并起,逐一点过他身上的灵窍所在处,教他修真的基础。

少年跟了仙师这么久,好不容易得到指点,珍惜不已,立即全神贯注,按照谢衍的教导去做。

兴许是真的天赋异禀,他冥想片刻,忽的感觉到丹田发热,从指尖到四肢都灼热起来,一股火热的灵气在他四肢百骸流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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