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身都在发热,衣衫也被汗水浸透,谢衍却在他的肩膀一拍,便把他快要失控的灵力给生生压了回去,
“稳住。”谢衍道:“你天生属火,灵气太过霸道,得自己控制住,否则只会自毁。若是这一关也过不去,就别想着修仙了,老老实实当个凡人吧。”
谢衍顿了顿,又道:“你已经学过我儒家的四书五经,若是难熬,选一本开始默诵。”说罢,他又有几分后悔,若是让他立了儒门道基,改拜其他门派难免会困难些。
少年可不知道谢衍心里的纠结,他欢欢喜喜地应了是,然后专心与自己体内的灵力开始斗争。
不多时,他便汗如雨下,进入一个极为玄妙的境界里,浑身的灵气像是开了闸的洪水,又仿佛被水道疏导,被他控制着流至周身,自动开始行大周天。
教一遍就会,果然是万里挑一的天才。谢衍看了片刻,心中感叹。
他生于人间世家,是难得一见的修真奇才,自年轻时,他便顺应天命离家访道,踏上仙途。就算是他,当年入道时也没有这么夸张的速度。
少年端坐于坐塌上,入定了快三天三夜。
谢衍便挑了几本书,一边阅读,一边盯着他的修炼进度。
少年的灵气属性有些暴戾,极容易失控,在快走岔时,谢衍便出声提醒两句,入定的少年便会进行调整,他的反应速度与灵敏性,好似天生为修行而生。
窗户半开,一轮皓月当空,夜深静谧。
待他清醒过来时,发觉自己的外袍被除下,只着一层单衣,睡在谢先生的坐塌上,身上还盖着被子。他感觉身上的汗浸透了单衣,显得有几分黏腻不适。
屋内温暖如春,披着青色大氅的谢先生,正坐在他身侧品茶读书。
“醒了?”谢衍把书册一合,道:“你已经跨入炼气之境,做得很好。”
少年没说话,扶着额头,冷汗涔涔。半晌,他才道:“我成功了?”
谢衍站在窗前,月光从他的身侧照进室内,寥落一片。他身上披着的青色大氅仿佛覆上一层银芒,遗世独立。
“这只是开始,而不是结束。”谢衍负手而立,道:“大道三千,你只是刚刚入门而已。”
少年神色一敛,掀开被单下了床,向着窗前的修士,双膝触地,跪了下来,仰头笑道:“徒弟多谢先生指点。”
谢衍抬手虚虚一点,停住他想要磕头的动作,然后一拉大氅,徐徐走到他身前,把少年提起来,重新塞回被子里。
谢衍拨开他汗湿的刘海,显出他精致的容色与含情的眉目,食指在他额心点了点。
“先前与我说,只想跟着我,服侍我,什么也不多想。”谢衍轻笑,道:“这便开始自称徒弟了?”
“是学生逾越。”少年人心里一紧,却在仰头时眼睫轻颤,黑沉沉的眸子里仿佛有涟漪。
“小崽子,以为我看不出来呢,只是不与你计较罢了。”谢衍哪能看不出他的殷切心思,却也不恼,只是掖了掖他的被角,手指托起他那张俊秀到昳丽的脸,捏了一捏,微微笑道:“这般耐不住性子,想拜入我门下,还有的磨。”
谢衍边教他读书,时不时教他一些基础的吐纳法门,日子如流水般过去,转眼已是数九寒天。
谢衍隐瞒修士身份,以寻常书生的模样来到边城,只是了解一下战况,对于局势有一个更深入的判断。
但是冬季碍于天气,一般属于休战期,守城还好,攻城则是自讨苦吃,自然无人来犯,一时间,边关倒是难得的平静,刚好方便他教书育人。
在少年进入炼气期后,谢衍又不教他修炼了,只是有事没事给他开开小灶,讲些除了四书五经外的东西。
内容也很多样,兴许今日讲了讲墨家是如何修筑防御工事的,明天便讲如何作辞藻华丽的赋,和他玩排比和用典。
这般随心所欲的教法,倒是颇有玩心,谢衍教的爽了,只是苦了他目前唯一的学生,今日还未理解透攻城梯的原理,第二日就要抽背赋文,饶是他再聪明,也学的一个头两个大。
这几日为了攒钱,他都是吃烤馕饼配雪水,加上刚刚入道,灵力还很混乱,不多时他就饿的前胸贴脊背,却还是强打精神读书,在谢衍的指导下画一些精细的图纸。
“握住笔,怎么这都能画歪……”谢衍是个精益求精的性格,他看不过去了,从背后握住他执笔的右腕,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手腕没力气可不行。”
他教着教着,突然听见少年的腹部咕咕地叫了一声,然后他眼里的优秀学生,却是哀鸣一声,耳根像是滴了血一样,难为情地埋下头,只露出尖尖的下颌。
“饿了啊?”谢衍早就辟谷,不知道何为饥饿,一时间怔了片刻。
但少年却像是一只舔舐他手心的小奶狗,正是最稚嫩最娇气的年岁,但他从不叫一句苦和累,忙上忙下,跑前跑后,都让人忘了他还小呢。
“学生不饿。”少年嘴硬。
谢衍这里哪有凡人吃的东西,他想了想,从袖里乾坤掏出点上次从道祖那里诳来的茶点,又知道这种含着灵气的食物他不能吃多,就掰了一小块,一点一点地喂给少年。
少年被他喂东西吃,脸红红的,却就这他的手,一点一点地吃干净了那小点心,唇边的点心屑也被他舔干净了,甚至还不留神舔到了谢衍的指尖。
不过一向洁癖的谢衍,倒是出奇地没说什么。
“带灵气的食物,你不能吃多,记得回家打个坐,把灵气消化一下。”谢衍揉了揉他的墨色长发,觉得手感不错,而被他揉来捏去的少年却也半点不反抗,反倒颇为享受。
放了课,谢先生又丢给他一锭银子,道:“去买些吃的,最好吃的饱些,长身体的时候,就多吃点肉。明日,我教你《三都赋》。”
谢衍支使他做事的时候,会多给些银钱,余下的便默认贴补给他。虽然知道仙人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但这也省下了大量他外出谋生的功夫,他每天用于学习的时间就更长了
他说罢,又挑起唇角,布置起功课来越发魔鬼。“明天还要把今天的功课默一遍,若是默不出来,晚上罚你不准吃饭。”
先生闲着没事干,兴趣爱好就是教学生,而且还变着花样压榨他的潜力。但他严厉归严厉,但是有时候又意外地温柔。他把度拿捏的透彻,逼的他很紧,却又教他努努力能应付得来。
自己求来的,自己受着。
少年先是收拾了自己的笔墨,仰头久久地看着谢先生,一时间失了神。
等到白衣的先生弹了他额头一下,问他:“还发呆,是现在就想默写了?”
他才捂着额心,蹭地一下站起来,说道:“学生这就回家背书。”
他把书本抱在怀里,又回过头,漆黑的眼睛比星辰还要明亮,“谢先生,明天见。”
第110章 名将萧珩
越到冬季, 边城的天黑的越是早。
少年背诵完功课,洗了一把脸,还未躺下, 就听到有人砰砰地敲他的门。
甫一开门,一张瘦黄的脸便映入眼帘, 染着焦急之色,是之前手头拮据时给他热汤的士兵。
“兄弟,帮个忙。”
“怎么了, 小伍?”
“我娘病了,我得回家照顾她。今晚我守城门走不开, 兄弟能不能帮我顶替一下。只要穿着盔甲, 夜里那么黑看不清你的脸,出不了事。放心,我清晨就回来换班。”
“……怎么不和同僚打个招呼?”
“若是能,我至于来找旁人?”
“我不白让你帮忙, 我给你酬劳,我的岗晚上一半时间都没人, 不会出事的。”小伍咬一咬牙,道:“我那里还有多余的炭, 在边关,这玩意有钱也难买, 你顶我一班,我匀一半给你。”
边塞这里全民皆兵,管理混乱, 顶班之事虽然违规,但也不是不存在。这么多年的野蛮治军,使得边塞十室九空, 城防兵如流水一般的换,同僚之间说不上几句话,可能就要战死沙场,看到陌生的脸实属正常。有时候缺人,套了盔甲就能上岗,连名字都叫不上,谁还管你是不是军籍。
与他相熟的小兵也不过十七八岁,又因为缺少营养,与他身量相仿,所以才找上了他帮忙。
少年一犹豫,想到冬日和平,大抵也不会出事,能挣到炭火倒不是个赔本买卖,就咬咬牙道:“好,这个忙我可以帮。”
左右只是熬一夜,功课也温习完毕了,换了班后,就能照常去谢先生那里报到,碍不到什么。
前半夜十分安静地过去了。
后半夜,他有些昏昏欲睡,却陡然听到战鼓喧天。
西城门陡然起了动静,他一个激灵站直了,向声音来的方向看去。
紧接着,他被人推了一把,从背后过来的将官厉声道:“还不去集合?今日听到蛮人的消息,宋副将率军去城外探查,调了我们城防兵。”
“……?”少年沉默。
“你该不会是想临阵脱逃吧?”高大的将官警戒道:“你是谁手下的?”
很显然,他被坑了。
可他若是说出自己是来替人顶班,在这个敏感时候,恐怕当场就会被当成奸细抓起来。
少年无法可想,只得随大流加入那东拼西凑的小队里,在蒙蒙的黑夜中听了那不知名将军毫无营养地画饼,跟着一群浑浑噩噩的士兵一道,向着城外出发。
那个宋副将据说是个刺头,城里的老将不给他拨人,处处排挤他。他一心想要建功立业,从塞外捉了几个蛮人向导严刑拷打,问出了蛮人有动静的情报。
可惜他的兵都在上次败仗中死的死残的残,只好从城防兵抽调了几个小队,此次趁着夜色出城,也是不欲打草惊蛇,打算悄悄探查。
而那找他帮忙的小伍,便是提前得知了消息,实在不想去送死,便撒了谎把他骗来顶包。
偏生军里管理混乱,就是将官也认不全手下的人,漏洞多成筛子,倒是给了他耍滑头的机会。
“回去后定要找他算账。”被赶鸭子上架的少年咬牙切齿,可惜他找不到机会跑路,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天色已经蒙蒙亮,他们向着荒原深处深一脚浅一脚地行军。
北风卷地白草折,冬日的边塞,更加苦寒凄冷。
领头的将领似乎在和人叽里咕噜地说些什么,一扬马鞭,马前拴着的蛮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声。
“你小子有点陌生,什么时候来当兵的?”走在他旁边的士兵身材健硕,嘴皮子却碎,他捣了一下少年的肩膀,眯起眼打量了一下,流里流气地道:“仔细看倒是有些俊,有娘们了没?”
“……”少年差点儿抽刀,还好压住了本能,他只是把头低了低,把自己刻意抹了几道灰的俊秀容貌藏住。
“这点个子,几岁啊?还是个哑巴?看来现在缺人缺的厉害,上头真不讲究。”那人见他不答,痞子似的啐了一口:“啧,娘们兮兮的,别看到蛮人就吓得尿裤子。”
少年一振袖,藏在袖口的匕首已经滑到了手心,冷铁贴着他的手心,仿佛下一刻就可以出鞘杀人。
但他还是按捺住了,把眸底的冷意藏起,沉默以对。
这般蠢人,不与他一般计较。
还有,希望先生不要在意他的缺课。
少年脸上顿时笼上一层森森的戾气,若是惹先生发怒,觉得他不可教,那个叫小伍的必不可能活。
他们行至塞外深处,只见四处奇石林立,风声瑟瑟。枯树与骸骨遍野,显出几分萧杀之感。
领头的宋副将觉得不对,一勒缰绳,马儿嘶鸣,他盛怒之下扬鞭一抽,俘虏顿时皮肉绽开。
“怎么回事,我不是叫你带我们去蛮人先遣队扎营的地方吗?营地在哪里?说!”
“就在这里。”蛮人桀桀地冷笑一声。
陡然间,四处嶙峋的怪石后,悄无声息地出现了拿着怪异兵器的蛮人,皆是青白皮肤,面部僵冷,宛若尸体在行走,犹如不知疲倦的怪物。
他们看到这支七拼八凑的队伍,好似看到了新鲜的猎物,空洞的眼瞳跳跃出幽幽的亮光。
站在队伍中端的少年顿时脊背一冷,本能告诉他,这是个陷阱。
已然迟了。怪物行动迅疾如电,从流沙、怪石后钻出来,向着送上门的血食扑去。
冬日是默认的休战期,所以宋副将带人出门探查,并不觉得蛮人会在大雪封山时渡过天险。
他自信地认为,就算是有些蛮人的痕迹,数量不会太多,若是拿下,还能作为军功夸耀一波。
这些年坚守边城,士兵换了好几茬,老兵都快打光了。谁知道蛮人比起秋日时更厉害了,面对这样离谱的对手,这东拼西凑出的队伍哪有什么战斗力,被这不似人反倒像鬼的东西成群结队一扑,立即分海般散开,未交战,阵先乱,从中间断出一个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