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第196章

但是在他收了殷无极做弟子后,一切就迎刃而解。

他把一切俗务交给他打理,自己读书赏花抚琴,乐得清静。

殷无极向来是半句抱怨也没有,一切交给他的事情都会办的妥当。

所以他闭关前,只是随意与殷无极说了说,把儒宗杂务都交给了他。他毫不怀疑殷无极会做好,事实证明,他做的也的确很好。

这么多年来,谢衍当惯了甩手掌柜,却第一次切切实实地思索,殷无极当真是爱做这些事的吗?

圣人恍然不知,那只是个孩子的小小心机。他只想让自己更有用些,成为他离不开的习惯,在师尊心里留下不能抹去的影子,才更不容易被抛下。

“寻常带徒弟,都应该如何?”谢衍犹豫了一下,问道。

韩度好为人师,难得有对圣人谏言的机会,言语之间便颇多兴致勃勃:“术业有专攻,韩某以为,无涯君修剑,实力出众,不应被琐事绊住,应当多多表现,建立自己的威望。”

他顿了顿,颇为含蓄地道:“就不知道圣人如何安排,打算给他怎样的历练机会了。”

韩度此言透出十分的狡猾圆融,他就算一时失言,以圣人身份,也不会与他计较。若他的劝谏说到谢衍心坎里,自然能拉近几分距离,还能让得了好处的殷无极在不知情下欠他一份人情,算是赌在了儒宗的未来上。

因为修界所有人是眼睁睁地看着谢衍成圣的,没有人怀疑他能够更进一步,登临天门。

“然后?”谢衍一听,又要把徒弟放出去,心里难免有些不情愿。

“以无涯君的修为,恐怕不久便能突破大乘,届时,在儒门当大弟子实在是辈分太高,又太过屈才了罢。”韩度轻轻抿了口茶,道,“是长老,是客卿,还是少宗主?圣人心里应有定论,我便不多置喙了。”

不,他没有。谢衍面无表情地饮了一口茶,只觉得满口苦涩。这么难喝,定是这茶陈了。

他从未这样清晰地意识到,殷无极早已不是那个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的小家伙。

他已经成长为优秀的青年俊才,强大的修士,在修界已经到了足以自立门户的修为。很快,他会有自己的徒弟。也许不久之后,就会有好几个徒子徒孙聒噪地围着他喊“师祖”。

他不再会扯着自己的袖子央求什么,不会桀骜地挑剑,向他邀战,不会与他手谈足足十五日,不会再持剑挡在他面前,不会再予取予求,把自己关在炼器室没日没夜地炼器,然后熬着一双通红的眼,对他热烈地一笑。

光是想起殷无极可能离开,谢衍就觉得头皮发麻,满心抗拒。

但他明白韩度的顾忌。

儒宗崛起太快,根基却薄,即使现在如日中天,也仅仅只靠着一个圣人谢衍。若他有一个厉害的继承者,儒宗便是稳定的,可以站队,可以投注。

“我创此儒宗,立下大宏愿,起誓教化天下。”谢衍阖目,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待到修为足以飞升的那一日,我自然会把这一切交到他手上,他会继承我的意志。”

这是谢衍第一次,明确地表达出继任者的信息。

“这不是什么秘密。”谢衍漆黑的眼扫过韩度的神情,淡淡地道,“在收他为徒的那一日,我便定下了。”

第122章 舍离难断

“站住。”他背后传来圣人清寒如雪的声音。

殷无极没停, 只是握紧了剑。

那人蹙起了眉,直接指名道姓:“殷别崖,听不见吗?”

殷无极这才顿住, 背对着他按了按腹部的伤口, 才不动声色地转身, 拱手告罪道:“师尊有何吩咐?”

谢衍长袖飘动,仿佛行在云间, 徐徐而来。

“差事办的不错。”

“都是师尊栽培。”殷无极弯起唇, 微微笑了一下,倒是显出几分真来。

他出生入死, 能够换得一句夸奖便好。

谢衍想起韩度所说, 要给他打出名声的机会。

往昔, 他带着殷无极去过许多禁地,杀过无数妖兽, 亦然十分出名。可明明戮敌都是殷无极,却没人将其算作他的成绩,反倒议论纷纷。

“圣人抬举他, 他有一个好师父。”

“我是圣人弟子, 我也可以。”

“他只不过是运气好,拜了圣人为师罢了。”

而殷无极竟然忍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意见。

想到这里, 谢衍心疼起他的天纵之才被埋没,又反复告诫自己不得管的太死, 要给他些施展拳脚的机会。

于是他的眼波微微柔和了些,道:“道祖刚刚将仙门事务移交, 百家之事亦然要吾裁夺,诸事繁杂,暂时走不开……”

他顿了一下, 和缓了语气:“别崖可愿替我去北渊边境除魔?”

他竟是这般不想看见他,他方才归来,竟然又要赶他走!

殷无极猛地抬头,眼神幽幽沉沉,一片晦暗。

可多年的习惯,让他实难拒绝谢衍的要求,就算对方只是拿他当个好使唤的工具,他也认,就算每日处理那些外门弟子的矛盾冲突都可以。只要能够在他身边,远远地看着便好。

仅是这样而已,竟也不可能吗?

殷无极避开他的视线,轻声道:“可,儒宗庶务同样需要我经手……”

“我已安排好人管事,你作为儒门首徒,时间宝贵,不应花在这上面。”谢衍见他难得这么乖顺,原本感情淡薄的心里又生出怜意来,“是我之疏忽,以你的年纪,也该早早独当一面了。”

“……”这话一说出口,便是在嫌他烦,要赶他离开儒门了。

殷无极被他哽的胸腔郁气翻腾,险些吐血,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脸上却仍是笑道:“师尊日常起居皆是我打理,我陪您那么久,新换的人若是惹了您不快,或是不了解您的习惯,怕是……”

“无妨。”谢衍深深地看他一眼,道:“吾作为仙门之首,本不该有偏爱,只会被人投其所好,你今后不必操心这些琐事了。”

如今接管仙门,若是有偏私爱好,定会被人贿赂。身为圣人,他的七情六欲也没有那么强烈了,这个口的确不能开。

殷无极心神一震,顿在原地,指甲嵌入掌心的皮肉。

谢衍无意一言,竟是句句刺进他的心窝里。

什么叫不应有偏爱?什么叫被投其所好?他的断舍离,亦是要断掉这么多年的习惯,舍了他么?

良久,殷无极才忍下翻腾的血气,那被他强行用灵力愈合的伤口之下,仍是窒闷的疼痛。

他压抑住眼底一瞬间的痛苦,哑声道:“弟子告退。”

*

“他嫌你烦了。”

心魔的声音古怪而尖厉,好似在嘲笑他。

青年将褪下一半的黑袍拉到肩膀上,本应该流淌着纯正灵气的灵脉里隐隐有着黑气。

他用近乎冷漠的眼睛看着那在他心口凝聚成一团黑雾,继而伸手掐灭。可那只是徒劳无功。

很快,心魔又化身成有翼的飞鸟,在他身边盘旋。

“他要赶你走,赶你走!”心魔桀桀怪笑道:“他自从握上仙门的生杀大权后,就醉心于操弄权柄,伪君子,伪君子,怎会值得你如此!”

“住口。”殷无极掌心盈出一团火,转瞬间便轰在后山的山壁上,留下一道火燎的痕迹。

他的神情冷硬而晦暗,一字一句地道:“师尊只是分身乏术,需要我帮忙分忧罢了,在收服百家的节骨眼上,我不能以私人感情打扰他。”

“他成了圣,就完全变了个模样。”心魔循循善诱道:“曾经的谢衍多好啊,他只是你一个人的,只对你笑,眼睛里只看着你。现在不同了,他的心里要装着天下苍生,你算什么?一只他养的,好使的狗罢了!让你朝东你不会朝西,让你去杀谁,你半个字都不会有意见——多好的一把刀!”

“看顾苍生,是师尊的愿望。”殷无极攥紧了拳,手指嵌入皮肉之中,流出淋漓的血,“也是我的。”

虽然如此说,他的眼神却显出些凉薄来。

就算被圣人教诲,让他能够装出一副无懈可击的悲悯模样,他也无法对天下苍生感同身受。

枉他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就算能倒背如流,就算将那些儒门术法运用的炉火纯青,那又怎样呢?

他的心里天生就残缺一块,本恶的人性体现的淋漓尽致。

他的眼里,没有善恶之分,没有好坏之辨,唯有强者为尊的本能。

若非谢衍劝他向善,让他走向光明,他怕是还在尸山血海里沉沦,双手染满无辜之人的鲜血,浑浑噩噩过一生。

师尊教导他礼与义,教他君子修身,他固然装的像个翩翩君子,但自己内心是否又藏着一只啖尽血肉的猛兽呢?

“你的愿望?”心魔吃吃笑了,话语似乎要洞悉他的本质,刺穿他的所有伪装,“别骗自己了,殷无极。你是个什么东西,难道你自己不清楚吗?”

*

夜间的流觞曲水只有一人,金樽盛着骀荡的月光。

圣人长发披散,面前摆着一局残棋,似乎正在思索。

见到殷无极,他似乎有些意外,却又闲适地支颐,瞥他一眼,道:“别崖,你来陪我下一局。”

“师尊又无聊了?”殷无极先是笑了一下,随即敛去。

他坐下,将已经走到绝路的棋局打乱,白子黑子分门别类地放回棋篓里。

“老规矩,赢了就有个彩头。”圣人嗯了一声,执起白子,又抬头看向他低垂眉眼的模样,道:“你有话要说?”

“如果我赢了,师尊能够答应我一件事吗?”殷无极沉默了一下,说道。

“可以。”

“您不问一问,到底是什么事?”

“没有必要。”

殷无极的一切都是他教出来的,谢衍并不认为自己会输,难免带上几分大意与轻狂。

殷无极又顿了顿,师尊此话到底是在说“他不可能赢”,还是在说“无论他说什么,他都会答应呢”。

无解。

棋盘如战场,殷无极执起黑子时,一身昂然轩举的君子之风陡然一变,仿佛手里的棋便是一把锐利的剑。

青年修士举起棋子,如执吴钩,刺向棋盘的中央。

谢衍许久没见他如此有胜负心的模样,也饶有兴致地看他一眼。

几番来回,棋局陷入焦灼。

“这么凶?”谢衍抿起唇,微微笑了。“怎么,谁惹我家别崖了?”

“师尊,别大意。”殷无极听到熟悉的称呼,心里微微一动,却又随即落下一子,垂目道:“您的后方都要失守了。”

“还早呢。”谢衍笑笑,不以为然。

良久,一局毕,殷无极胜。

殷无极将手撑在棋局上,汗水浸透了脊背,似乎是这一场胜负太消耗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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