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第197章

而谢衍的神色却也褪去了游刃有余,取而代之的是正视与凝重。

他正在心里复盘,似乎一时不理解自己到底是怎么输给殷无极的。

他的棋路与平时不一样,那是一种锋芒毕露的战风,每一子都仿佛淋漓带血。

就是这样的棋,势如破竹,如一把尖刀剖开了他的中路,抓住了有几分轻敌的谢衍的空隙,才赢下了这一局。

殷无极道:“师尊,我赢了。”

他说罢,却有些恍惚,他当真赢了师尊?那个惊才绝艳,仿佛有通天彻地之能的圣人谢衍?

“想要什么?”谢衍似乎感觉徒弟有些变了,但是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来。但是他从不是输不起,笑着赞扬道:“别崖进步很快,再过一阵,怕是为师就下不过你了。”

“您一步三算,严谨周密有余,却过于冷静保守。”殷无极把玩着棋子,仿佛语带玄机,道:“有时候,放纵一些,未必不可。”

“在其位,谋其政罢了。”谢衍与他似乎在打机锋,仔细一听,好像却又在说这局棋。

“身为执棋之人,自然要为每一子的生死存亡考量。”这也是他行事谨慎,柔中带刚的缘故,“别崖,过刚易折。”

“每一子?”殷无极突然问道:“那么每一子在您眼中,都是等价的吗?”

“当然。”谢衍不觉有他,答道:“众生平等。”

殷无极一时没说话。

谢衍将棋盘拂乱,然后抬眸,看着他越发幽深的黑眸,里面早已不起波澜。

他隐约觉得有一道说不清的隔阂在他们面前竖起,却又不知从何而起。谢衍不喜欢这种感觉。

“你方才要我答应你一件事,是什么?”

“我……”

除魔日久,殷无极本想让他收回成命,换儒门客卿或是七贤,就算被他当做偷懒也好,只要能在他身边多待上几日,他可以背那没出息的名声。

可殷无极却没说半点,只是从袖中摸出一根簪子,取了南疆的龙鳞与白凤尾羽炼化而成。

他换上一副谦恭有礼的标准微笑,说道:“徒儿从南疆归来,带了点东西给师尊,还请师尊不要嫌弃。”

“这么费尽心思想要赢我,却只是送个东西,没别的?”谢衍笑了。

他将龙凤二族赠予的礼物,丢进炉里炼成了这一支发簪,白凤在凤凰一族里极为罕见,炼成的发簪自然是通体雪白如玉,极美极珍稀。

若是被二族族长见到,怕是要恼他暴殄天物。而他如此费心费力地制作,也仅仅只是为了博师尊一笑。

“我想看您簪着。”殷无极走到他背后,用手撩起他仅用发带松松系着的长发,熟练地束好儒冠,然后以发簪固定。

四下寂静,谢衍能够感觉到他炙热的身躯贴近,年轻男人的心跳如擂鼓,说不出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无端的勾人魂魄。

谢衍骤然觉得,这个距离着实太近了。

流水一样的长发在他指尖滑过,如黑色的绸带,这种诱惑让殷无极喉结微微一滚,压抑住低头亲吻的冲动。

他故作不在意,又补了一句,“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师尊若是不喜欢,就丢了吧。”

谢衍以为他是在闹别扭,也不在意,只是叮嘱道:“此去魔洲边境,量力而为。魔尊赤喉并非易与之辈,倘若与他有关,不要深入虎穴,回来找我。”

“师尊也会担心我啊。”殷无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会小心,师尊只管顾着百家,那群老东西可不好对付,至于仙魔边界之事,您不必操心,我杀也会给您杀出个和平来。”

“别崖。”谢衍又蹙起眉:“君子谨言慎行,不可杀心过重,还是要按律行事。”但他顿了顿,还是道:“不过,一切以你自己的安危为主。”

“……我知道,今后您是仙门之首,一举一动自然要为仙门表率。”殷无极的神色稍稍显出的一丝飞扬,很快便被他收敛回去,在夤夜里看不清晰了。

谢衍抚过自己的儒冠,觉得这发簪轻盈朴素,却又灵气充沛,很得他心意。

“师尊,儒道内部从未一统,东洲道门交出权柄,而各大宗门仍然虎踞东洲,佛门近日有向中洲传教之势,不可不防。”殷无极温言细语地道:“接下这样的烂摊子,您可有后悔?”

“在其位,谋其政罢了。”

谢衍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他不同于德高望重却又不能轻易求变的道祖,当他握紧了仙门的权柄,便有着“天下为公”的大宏愿,自当将仙门带到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道祖亦然是看到了历史前进的滚滚车轮,知晓在无数修士崛起时,那“小国寡民”的修真时代终将远去。那不再是道门的天下。

于是,道祖顺应天道,让位于儒圣,亦是一种道家的无为。

骑着青牛向寒关外而去的老道,只留给了他这样一句话:“自古以来变法者,哪有不流血呢。”

似乎是明了他的决意,殷无极只觉得唇齿艰涩,轻声道:“师尊,您不喜欢这些。”

天问先生曾是红尘走马,讥笑九天,放浪山水的潇洒人物。

他目下无尘,不喜与俗人为伍,对于知己好友,他青眼相加,对于浊世小人,他白眼待之。他这副性子,去投身于仙门浊流,与那些他曾经看不上的世家宗门虚与委蛇,又是多么委屈他啊。

殷无极看着他淡的看不出喜怒的神情,忽然觉出他十分的陌生。

师尊已经不再是他一个人的师尊,而是全天下的圣人。

只有他固执地抱着曾经两人相守的日子发疯,自顾自地走不出去罢了。

“又说孩子话,人世浮沉,身不由己,哪里是能以一句喜欢不喜欢作结呢?”谢衍难得与他如此敞开心扉说些什么,微微侧过头来,不再是那副高绝孤冷的圣人模样,反倒眸里映着盈盈的星火。

“何况,修界也到了不得不变的时候,那便自我辈始罢。”

他仍是把他当成孩子。兴许是徒弟无论多出色,在做师父的眼里,永远是当年那个跟在他背后的少年人。

殷无极不再反驳,只是后退一步,一拜,却是退出了半生的距离。

他血脉里沸腾的叫嚣的血不知何时会冲出牢笼,而在那一日到来之前,他会一直呆在他的身边。

无论前方是荆棘,还是火海。

第123章 故友重逢

北渊洲与中临洲版块相连, 所以千年前便有人在此建城,唤名“流离城”,发展商贸, 魔修与仙修皆可在此淘换两洲特产, 属于灰色地带。

由于此地黑市发达, 又靠近北渊魔洲,规矩更偏向魔道, 来此的仙门中人大多都会隐藏身份, 以免惹上麻烦。

殷无极此次来边境,主要是为了查魔尊赤喉的动向, 顺便整治一下流离城的规矩, 免得这座边境重镇“只闻魔尊威, 不知圣人令”。

赤喉成名已久,掌控着魔洲声名最大的一支魔兵。

但是北渊洲常年分裂, 大大小小的魔道城池各为其政,就算是魔尊赤喉,也不过是统领五城, 达到魔道尊者境, 便能自立魔尊。

其下,仍有大大小小的城主, 或是渡劫大魔,或是大乘魔王, 起的名号更是五花八门,什么三都王, 洛南王的,不一而足。

他本是隐藏了圣人弟子身份,伪作普通修士深入调查, 却遇到了一个他也意料不到的人。

“吃吧。”殷无极打量着对面一身落拓的男人,把一盘子卤牛肉放在他的面前,又替自己斟了酒。

说是朋友,他们当年的确有过命的交情。

当他们还是凡人时,便在战场背对背倚靠。本以为修仙即是永诀,此时却能如数百年之前那样喝酒谈笑,的确让他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怅然之感。

“老朋友见面,苦着脸做什么?用你们读书人的话来说,这不叫‘悠悠天地间,不死会相逢’?”

男人好像是从战场下来,一身鳞甲残损,鬓发间仍然带着干涸的血痕。枪头的血还未干,不止是饮了谁的喉头血。

他饿得急了,把牛肉夹在大饼里,狼吞虎咽地嚼了起来,与对坐的殷无极构成了鲜明的对比。

“多年不见,你倒是混出头了,怎么不见谢先生?你俩掰了?”

“萧珩,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殷无极冷笑。

“别拔剑,有话好说!”萧珩连忙摆了摆手,把一口肉咽了下去。

“为什么在流离城?”

“流离人自然是在流离城。”吃饱喝足,萧珩伸了个懒腰,摸了摸自己的胡茬。他已经许久没打理过自己了。

他骄人又泛着戾气的眼睛眨了眨,又挂上舒朗的微笑:“我们已经有四百年未见了吧?”

“四百二十一年。”身在边境,殷无极不用端出那一身翩翩君子的模样,于是也支着下颌,懒洋洋地抬眼睨了他,嗤笑道:“我倒不知,当年那个信誓旦旦说着不去修仙的萧大将军,竟然还能与我以这般面貌相见。”

“我的确没有去修仙。”萧珩顿了一下,他把自己脖颈上的血抹干净,一双鹰视狼顾的眼眸扫过殷无极,笑了:“我修的是魔啊。”

他见殷无极眼眸一深,似乎要去摸无涯剑,乐不可支,道:“别装了,我不信你没发现。”

殷无极哼了一声,收剑回鞘,然后提起一坛以魔洲两生花酿造的烈酒,给两人的杯盏满上。

“萧将军,喝你的酒,小心呛死!”

“哟,小子,脾气见长。”萧珩说的轻松自在,眉宇之间却有沉沉郁气,“将军可称不上,老子现在也就是个破落户。”

“不说说?”殷无极见他一身风尘血气,便知这个男人之后的经历绝不能算是顺畅。安逸造不出他这一身血雨腥风,也铸不出他的杀性与匪气。

“说什么?都是些不值一提的经历。”萧珩仍然轻松自在地笑着,“魔洲能是什么好地方,杀人如麻,过不了一天安生日子,晦气晦气。”

“你的修为可不像你所说的那样‘不值一提’。”

“哈哈哈,见笑了,比不上无涯君名震天下,来,喝酒!”萧珩巧妙地转移了话题,“仙门炙手可热的香饽饽怎么跑来这个鬼地方了?”

“流离城最近不太平。”殷无极与他碰了一下杯盏。

“流离城什么时候太平过?”萧珩哼笑一声,“是圣人要你来的?”

他到是通透极了,看见殷无极眉眼锐利地扫过来,便笑着往后倚了倚,懒洋洋道:“放心,我不从属于任何魔门势力,碍不着你的事儿。不过,我混迹三教九流,倒是可以告诉你些消息。”

“什么消息?”

“那一位登圣位,靠的是自身修为,自然当之无愧。但是他接过仙门大权这件事,在这边城中,多得是人不满。”萧珩的嗓音带着一点点的哑,压低了声音,道:“这个地方离魔洲太近,多的是人想要扯他的后腿,也多得是人想把他从顶端拉下来呢。”

“……我就是为此而来。”殷无极敲击着桌面,原本假作的温和皮相皆数褪去了,扫过来的那凌厉的一眼,似乎带着血雨腥风。

青年的声音依然很柔和,甚至还噙着笑,问道:“是谁?”

萧珩仔仔细细地打量他,扬起了眉。

他果真没看错,当年的那个狼崽子,就算被人抱回窝里好生养大,只要一见血,本性就会暴露出来。

至于圣人到底是发觉还是没发觉……

兴许是没发觉,又兴许是发觉了,但是对驾驭他有着足够的自信吧。

萧珩坦坦荡荡地伸出手,甚至还向殷无极勾了勾。

“干什么?”

“缺钱。”萧珩懒洋洋地道,“殷老弟,打发点呗。”

时光并未留下多少生疏感,故友难得,两人边城相逢,自然就一道行事。

殷无极从不在乎门户之别,萧珩也是同样的人。他对此地不熟,正好有萧珩指引,一仙一魔在流离城的地界如鱼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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