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第203章

修仙者的灵骨是基础,决定了灵气产生的纯度和效能,灵脉如同人体的血管,是灵气流通的渠道,而灵窍,则是灵气流通的必经之路。

倘若封住自己的灵窍,纵然魔气侵染,也不会在短时间内侵入灵脉,可以延缓入魔的速度。

但同样,也意味着阻断了灵气正常的流通,就算一时阻挡住魔气,将其逼回,又能怎样?只要骨钉在体内一日,便是修为不得寸进,甚至实力也会被压制到不足五成,对修行者来说,无疑是自绝道途。

就算是自诩了解他的心魔,也想不到他能做到这一步。

殷无极咬着牙,用骨钉钉入背部的灵窍。

法器只要一没入皮肉,便会像是泥牛入海,让人觉察不出它的存在,可是倘若仔细探查灵脉,还是会发现其中滞涩。

“疯子、疯子!”心魔似乎是难受极了,拼命扇动翅膀,却止不住黑烟从它的翅尖流散。他尖啸道,“顺应你的本能不好吗?为魔不好吗?你为天生大魔,心中本有无边恶念,非要学谢衍那伪君子假道学的那一套,我不信你是真的认同谢衍!”

镇邪法器是外来的异物,却被生生钉入身体中,殷无极浑身的灵气都在与之对抗,体内灵火更是暴动,仿佛要把他的躯体撕裂。

殷无极说不出话来,冷汗浸透了玄袍。他站不稳,只是扶着墙壁,几乎吃力地滑坐在地上。

鸦羽一样的长发如流水,落在肩上,眸子蕴着深绯色的异光,显得危险而美丽。

“快住手,把骨钉拔出来,不要做蠢事——啊!”心魔又是惨嚎一声,没有精神地落在地上,那些外放的魔气被净化,让幽深阴暗的冰火洞明亮了几分。

只有殷无极自己才明白,眼里的魔气已经浓深到什么程度。

眼中的世界早已不正常,幻觉缠着他,红的、黑的、诡谲的光影,交织成荒谬绝伦的景象。

心魔喋喋不休地引诱他,时而让他置身炼狱血海,时而又予他甜美幻梦,即使阖起眼,无边的梦魇又会如附骨之疽缠上他,极是催人疯狂。

而他从一开始的深受刺激,到后来的熟视无睹,行止犹如常人。他不知忍过多少非人的折磨。

心魔实在太明白他不堪的幻想,谢衍时常会入梦,不复冷淡和高高在上,那些让人魂颠梦倒的诱惑,卑劣丑陋的欲望,不断放大他内心的欲求,几乎要把他逼迫到极限。

在梦醒时,殷无极环住臂膀,却觉得格外的冷,好似心里被撕开一个空洞,透着风。

心魔鼓励他,催促他,去不择手段地夺取自己想要的。

可他不能。而那可是圣人谢衍啊。

要他去背叛他,辱没他,伤害他,还不如杀了自己。

“如何,好受么?”殷无极看着那消失在虚空中的心魔虚像,明明唇色与面色同样苍白,他却得胜地笑了,笑得决绝。

“可恶的家伙,你不痛吗!你不恨吗!”心魔已经小了足足一圈,没有足够的魔气供给,它也无法再用他的巧言令色迷惑殷无极,声音也虚弱了些,“我就是你的恶念,你就算伤了我,也是自损八百!你这是逃避——可你逃不过你的命运!”

殷无极眼睫却轻轻地掀动,却讽刺地扬了扬唇:“无所谓,我不在乎。”

就算以后动用灵力,会忍受蚀骨的疼痛,承受漫长的折磨。

“你难道就没想过,自己不能发挥出完整的实力,遇到强敌会死吗?就为延缓魔气侵体的速度,付出这样大的代价,为他受这般钻心刺骨的痛,值得吗?再者,就算你被谢衍保护的很好,但他看到你再无寸进,迟早会失望至极,到时候丢了你,再另寻继承者,你待如何?”

“值得,至少我不会辜负他。”殷无极竟然有几分高兴之色,“直到我死。”

“愚蠢!但他不会爱你,甚至不会意识到你的一厢情愿!”

“都说是一厢情愿了,何必要他知道。”殷无极盘起腿,在自己的胸口打入最后一根钉子。剧痛让他的意识都要迟钝,在钉子没入之后,他已经是锥心刺骨,汗湿重衣。

殷无极拢起衣衫,看向自己苍白的皮肤,那埋入骨钉的灵窍毫无伤痕,唯有透入骨髓的冷让他清楚,那镇魔的法器已经彻底埋入了血肉里,截断了他的灵流。

他轻微地喘了一声,却是笑了:“至于死了,死了就死了吧。只要我死的那一刻,还是仙修,不至于让他蒙羞,那就够了。”

心魔却没有再回应他,它消失了,连同那些只有他看得见的幻影。

缠绕在他身侧几十年的声音,终于停止。他终于能够得到一夕安眠,这种久违的寂静,让他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殷无极躺在地上,伸长手臂,似乎要从虚空捞一轮月亮。

谢衍的幻影又出现在他眼前,只是一眨眼,那虚幻的影子转瞬间就破碎了,温言细语变为疾言厉色,那居高临下的模样,甚至像是在睥睨一只无关紧要的蝼蚁。

他收回手,扶住自己的额头,低声笑起来:“哈、哈哈哈,什么啊……谢云霁,师尊,你怎么还是不肯放过我啊……”

就算把心魔镇压下去,没有了魔气的影响,他依然还能看到那人的幻觉。他的所有温柔与恐惧,都成了他意识最深处的渴望。

大逆不道啊。

他竟是爱自己的师父,爱成了这副模样。

*

谢衍处理完流离城的后续事务后,终于可以去探望被他禁足在后山洞府的徒弟。

师徒二人明明同在微茫山,却总是几个寒暑都见不到一面,大多时候,更是殷无极在躲他。

谢衍又心高气傲,自觉自己无错,又觉得岁月悠久,惯不得他这脾气。徒弟不找他,他便也拧着不去找徒弟。

却不料上回不欢而散后,他不去见,那孩子却当真不肯服软了,一对从来亲密无间的亲传师徒,反倒生疏的像是外人。

前些日子,儒门弟子听说他把大师兄关起来了,更是不敢在他面前提此事,生怕触了圣人的霉头。一时间“殷无极”三个字在他这儿几乎绝迹。

殷无极命盘有凶险,谢衍心中在意,就自顾自地把他拘在身侧,又因为他性格强势,难免显得独断了些,过度保护了些。但至少有他坐镇微茫山,殷无极不至于出事。

“我关着你,你就真的不出关?”谢衍自他成年后,就甚少不打招呼就去他的洞府。就算禁制有一半都是他布置的也是一样。而今日,谢衍终于耐不住,站在了后山冰火洞的门口,自言自语道,“别崖啊别崖,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明明少年时期他更恣意些,怎么成年了,反倒话少起来。若是他如当年窝在他怀里求一求他,撒一撒娇,他又怎么会狠下心关他?

谢衍把玩着手中的发簪,有些出神。发簪触手温润,可以看出十足的雕工与用心。

“吾这是上辈子欠他的?”圣人低垂下眼睫,叹了口气,“罢罢罢,徒弟都是讨债鬼。”

洞府内雾凇怪石,又有垂下的冰晶,犹如行在万象世界。

他行过寒潭边,冰雪覆盖在洞天之中,却冷寂空无。他顺着瑶草枯死的蜿蜒小路转向,走到他的炼器室附近,又看到成堆的废弃材料。

圣人谢衍在炼器之道的研究并没有殷无极深,端详了一番,也只是辨认出了些边角料,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小徒弟看上去还挺会打发时间。

“你还要和我闹到几时?”谢衍提了提声量,问道。

四下无人。

但以殷无极的修为,肯定知道他来了,只是不肯给反应罢了。

“別崖,你当真不愿见我?”他叹了口气,不知是恼还是笑,就循着他的踪迹走向洞府内。

他走在羊肠小道上,转了几个弯,不多时便豁然开朗。地火隐藏在岩石之下,整个洞府的温度比寒潭处高了不知多少,处处是危机。

可这难不倒谢衍。如雪松孤鹤的圣人长袖微拂,本是因为地火而沸腾的潭水偃旗息鼓,他踏上镜面一样的湖水,如履平地,向着潭中小岛走去。

殷无极果然在那里。

青年人随意地坐在火岩石床上,似乎正在修炼。他像是怕热,一身宽松的对襟黑袍,领口松散,露出半边线条优美的锁骨。

注意到他的到来,殷无极侧过头,漆黑如鸦羽的长发披散在肩头,一双眼越发黑沉,透着慵懒到极致的魔魅。

他变了许多。

谢衍拾级而上,踏上湖心小岛,殷无极却没有如寻常一样起身迎接他,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看向他而已。

他的声音却如磨砂,有些哑,似笑非笑地道:“师尊怎么来了?”

殷无极为了压制魔气,刺进血肉的法器仍然隐隐作痛,就算闭关了这么久,他也很难适应这种异物感,时不时会痛的站不起来,只能倒在岩床上喘息,念着师尊的名字苦苦地熬着罢了。

迟早有一日,它会和骨头长在一起,废掉一身灵力,断送他的通天之路。

付出半生的代价,疯狂又荒唐,换作任何人都不会这么选。

但殷无极这么做了。

“和我闹够了没?”谢衍走到岩床前,俯身捏住徒弟瘦削的下颌,端详着他的俊丽的眉眼。“……怎么瘦了?”

他总觉得殷无极清减了许多,轮廓更深邃,容貌的昳丽却更上一层楼,透着绝望的美。这种让人窒息的陌生感,让感情淡漠的圣人都感到了焦躁。

殷无极别过头,试图摆脱他的钳制,但圣人的控制欲哪里是能轻易平息的,他被迫抬起头,涩然道:“没有和您闹。”

“您?”谢衍笑了,略略俯下身凑近,“別崖啊別崖,你什么时候把尊称叫的这么顺口了。”

“尊师重道,弟子应该的。”

“恭顺有礼,教我挑不出错来,你心里服么?”谢衍慢条斯理地道。

“不服。”殷无极瞧着他,笑了。

“脑后果真是有反骨。”谢衍也不意外他的回答,只是看着他扬起脸,容貌更像是幽冥的花,美的惊心动魄。这种魔魅近妖的气场,让谢衍心中微动,“我待你还不够回护?”

“师尊护着我,我心里清楚。”殷无极伸手,却是握住了谢衍挑着他下颌的手,缓缓地扣紧他的十指。“没有和您闹脾气,是弟子该反省。”

他甚至还低头,轻轻蹭了一下他的掌心,温柔而轻缓,透着些两人独有的亲昵。

“那还整天尽给为师气受,去瞧瞧整个修仙界,哪有逼着师父认错的?”谢衍无奈,捏了捏他的脸颊,笑了,“真不知道我欠了你什么,每每都是为师来认错,哄你开心,你呀,瞧瞧你自己,任性。”

“师尊要向我认错?”殷无极还是倚着石壁,眯起眸微微笑了,“稀奇啊。”

“不认。”谢衍似笑非笑,点中他的眉心,让他微微向后倾,“惯的你。”

“师尊……”他还想打两句太极,说些不痛不痒的话,却被一个久违的怀抱拥住。

他立即错愕地抬起眸,却只看见谢衍俯下身揽着他,那线条优美的颈项就在咫尺间,白的耀眼,让人好想细细吻上去,留下痕迹。

“我只是说气话,要关你一阵,以堵天下悠悠之口,又没真让你禁足。以前罚你不准出门,你哪次没有翻窗撬锁,怎么现在又听起话来了?”

“只是修炼入迷了。”殷无极涩声道。

“好了,是为师给你委屈受了,别闹了,嗯?”谢衍浑然不知他的徒弟抱有什么样的心思,只是像以前那样抱着他的好孩子,伸手温柔地拂过他的发,甚至还轻轻抚过他瘦削的脊骨,“……闭关归闭关,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要是身体不适,回头我给你拨些灵药,请药王来一趟都使得。”

他这才发觉,殷无极着实憔悴了不少。就算还是这副笑意盈盈的模样,但他清减了一圈,都能摸到肩胛骨,又像是少年时期的他了。

“……毕竟不是从前了,您的惩戒总不能让我过成度假吧。”殷无极的呼吸拂在他的脖颈,眸光细细一缩,黯哑道,“圣人一言九鼎,做徒弟的,总不能带头违反吧。”

“是气我成圣后,忽视你了?”谢衍笑了,低下头顺了顺他的长发。就算是被这样忤逆,越发威严而喜怒无常的圣人,哄起徒弟来依旧顺手无比,像是刻入骨血的习惯,“下次不会了。别崖若是有什么不满,大可以和我直说,不必委屈自己。”

“……师尊待我好,我知错了。”

“不用知错,就算你想再去掀一座城,那就去。师父现在护得住你。”谢衍的口吻,倒是有些理所当然起来。“不用拘着性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身为仙门之首,就算殷无极四处惹事,谢衍也不信自己连亲传徒弟都保不住。

殷无极的话被哽在嗓子眼里,最终还是化为一声叹息。

他攥紧了谢衍的袖子,竭力忍住自己骨子里冒犯甚至蹂躏的恶念,却又毫无反抗地坠入这难得一见的温柔中。

是了,谢衍一直是谢衍,就算是成圣后情感淡泊,显得越发遥不可及,但他待自己,却一直是用尽心血,倾囊相授的。

谢衍的温柔关爱从来没变过,变的,明明是自己。

殷无极生性属火,身体看似温暖,骨髓中却透着阴寒的冷意,生生受着寒冰骨钉的折磨。冰与火的冲突,灵气与魔气的斗争,让他显得苍白而憔悴。

可是被一无所知的师尊揽在怀里时,他却含着笑,如饮毒酒,好似那种非人的疼痛也淡起来。

他咬着牙将一切忍下,妄图硬生生掐断自己可悲的幻想和爱欲,甘愿为一抹灰烬,却也敌不过谢衍在他心头放上一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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