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听赤喉命令,守在峡谷外等待的萧珩,顿时脸色一变,这种轰然的嗡鸣,绝非好事。
多年来战场中磨炼的敏锐直觉,让他立刻做出了反应。
他调转魔兽的朝向,几乎厉声喝道:“快点!全体后退——”
可来不及了。
从黑云之中降下七道缠绕着雷电的光柱,将魔兵完全框在了剑门山脉中央,即便没有踏进那狭长的山谷,也无法摆脱这如天地囚牢的阵法,踏出这绝关之外。
谢衍面前虚空浮着一张地形图,其中线条分明,连山脉的起伏之势也标的无比精微。
这张图乍看平平无奇,可在魔兵来此借到之前,谢衍曾以山海剑劈开山脉,硬生生地改动过剑门山脉的走势,将其改成了一处向下凹陷的牢笼。
陷阱。
“这叫做,关门打狗。”谢衍微笑着,声音虽然淡漠,却透着血意。“犯我中洲者,必须付出血的代价。”
谢衍骨节分明的手虚空一握,而那黑云之下的七条光柱,竟是立刻散开,化为透明的屏障。他竟是想要生生把赤喉的主力困死在这了。
他唇角仍然含着笑,站在山之巅,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不安而躁动的魔兵,却显得有种高高在上的冰冷和漠然。
“绝杀之地。”
第132章 剑斩狂徒
魔尊赤喉成名已久。
他须发皆赤, 身披鳞甲战袍,驾驭一匹通体纯黑的魔兽,右手握着一把斩.马.刀, 竟是大开大阖, 转瞬间便将那一道向他而来的电光, 一劈两半。
“何必躲在暗处,谢衍小儿, 安敢与吾正面对敌?”赤喉声音嘶哑。
他环视四周, 神色蓦然一肃。魔洲与仙门常年隔绝,就算手握情报, 在未曾与之照面前, 他到底还是轻狂了些。这初登圣位的书生, 不是个好对付的人物。
“魔尊光临,衍自然不敢怠慢。”谢衍斜执着剑, 从剑门关隘处信步而来。白色袖袍随风向后翻卷,连同他飞扬的黑发。
他明明是个儒生,在执起剑时, 却有一种万中无一的气魄。
山海剑锋低垂, 落下一地冷冷的清光。
仙魔两洲隔绝已久,对圣位的限制更深。在此之前, 赤喉也只是见过他的画像。
他的轮廓从雾中浮现,逐渐清晰。赤喉凝神看去, 却仿佛被风花拂面,眼前蓦地一亮。
谢衍一身气度, 绝非单薄的“圣”一字可以囊括。
好似雪霁云消,月明风清。好似世上所有动听言语都无法形容他的光芒,那张美丽的容貌, 却是肃然而不染的。
对这样的人,心中只能生出敬意,而非冒犯。
就算是赤喉,也不禁摆正了神情,道:“既然你站在吾的面前,就意味着——你要与吾一战?”
“自然。”
“好,我接受你的挑战。”赤喉此言,难免带上些居高临下。毕竟他登上尊位已久,即便正视了谢衍,也不代表他要抛下这份倨傲。
谢衍一人一剑,立于魔门大军之前,他竟是半点也未露出退却之色。
而随着他的剑锋过处,天地皆动。
魔修大军闻声,也不禁向天空看去,只见电光沉浮,而向后退却之路,却不知何时笼罩了一层浮着电光的墙壁。似乎是被天地异象所动,魔兽发出烦躁不安的鸣叫。
“我还是第一次瞧见,能够划出这等‘域’的对手,道祖佛宗那俩老匹夫,皆不及也!”魔尊眼光老辣,他一夹魔马之腹,驱策坐骑自天空踏来,足若浮火。“若是再给你千年——不,百年,魔洲便再也找不出可以与你为敌之人,连吾也不行。”
他选择此时开战是正确的,谢衍必须死在这里。
赤喉向天长啸一声,声震层云,而那漆黑斩.马.刀一挥,一道赤黑色的弧光便如撕裂天空,携着狂乱的魔气,向着剑门关前那人劈去。
谢衍的衣摆飞扬,却是并无躲闪之意,剑锋带起弧光,竟是将那刀光化解于无形。
山海剑并非天下无坚不摧之剑。
天下至柔,以驰骋天下至刚。
赤喉一击不中,一抖缰绳,冷哼:“还没完!”
说罢,他背后魔气冲天,仿佛倒灌而下。而那按兵不动的魔兵,似乎也被他所激励,举起旗帜,向着那道长而狭的剑门关冲去。
斩.马.刀再度裂开苍穹,以仿佛要将他劈成两段的力道,横挥向那绝谷关隘。
遮云蔽日的刀光,几乎将那绝关劈裂!
可就在此时,谢衍看着向他冲来的魔门兵马,抬手捏起剑诀,唇舌微动。
他道:“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银白色的剑气从那泛着涟漪的虚空之中浮现。
在他话音刚落,如漫天剑雨,旋转着急射而下,将关外魔兵皆数钉死在原地。
先锋队无一生还。
下令冲锋的将官还好未曾冲在前面,只是坐骑被削掉了半个马腿,半晌没有说话。
“我叫你们退,不肯听我的。”萧珩勒马,平日里懒散的眸子,此时却锐利至极,他冷笑道:“与圣人正面敌对,谁给你们的勇气?”
“那怎么办?”
“从剑门关取道,本就是兵行险着。”萧珩沉吟道:“如今唯有两种对策,其一,尊上打败圣人,儒门弟子不足为惧。其二,自两侧入山,与儒门弟子争夺高位,与其余几位大人汇合,或有破敌之策……”
“尊上定然会击败谢衍!”将官打断了他的话,脸上是笃信与狂热的光。“如今后路被封,我们稍待片刻,待到圣人陨落,再行通关。”
萧珩被他的刚愎自用气的倒仰,半晌后才咬着牙,竭力微笑道:“好,那就等着。”说罢,他扶额,低声嘀咕:“我怎么主公运这么差……”
“你说啥?”那魔修将领回头,问道。
“没什么。”萧珩客气地对他笑笑,道:“先等着吧。”却是四处看起了地形,心中生出疑窦来。
圣人以此处的倒北斗地形,当真只为布一个截断后路的结界?
他对谢衍的了解,全凭殷无极的只言片语。在他口中,谢衍绝不是一个会完全硬碰硬的男人,倘若能够借助天时地利人和,他便能布下极为精密的天罗地网。
而下一轮剑雨的范围更是扩大了,这逼的魔修不得不再后退一些,避其锋芒。一轮剑雨之后,横在魔修大军与谢衍面前的,是满是尸首的战场。
仅仅是一瞬间啊。
无论修为如何,用了何种保命手段,竟是都未曾活过这片剑光。
而那硝烟背后的青年书生,手中只是变换了剑诀,面上仍是温文尔雅的微笑,却显出几分高高在上的冷漠。
圣位之下,众生平等,果真是这个道理。
倘若强闯,圣人谢衍,自然会让他们所谓的通天道变成鬼门关。
“此路不通,请回吧。”谢衍的声音平静。“奉劝各位,诸恶莫作。”
“好,果真是可与我齐名之人。”赤喉于天空俯视一切,见自己的手下冲了两拨却无一生还,竟也不生气,反倒抚掌,哈哈大笑:“这剑阵玩的精彩至极,不知叫什么名字?”
“九歌。”谢衍一声轻吟,白衣在腥风血雨之中竟是纤尘不染。他一抹剑锋,山海剑竟是更明亮了几分,他道:“接下来这一式,叫作‘天问’。”
“天问?”赤喉咂舌,神情越发兴奋,舔了舔唇角道:“天问先生果真是一等一的狂士,那就让本座来领教领教,你该怎么‘问天’!”
赤喉座下魔兽一声嘶鸣,向着谢衍冲去,速度极快。而赤喉挥舞长刀,竟是将周遭的空间撕的七零八落,处处裂缝透着黑色的魔气。而那天空之上的电光更是弱了几分。
厮杀。
能够满足沸腾的魔族血脉的,唯有刀刀见血的厮杀!
对赤喉来说,此次攻入仙门的领域,不仅是为了抢夺气运,更是为了一纾杀戮之欲。唯有用刀挑落同等对手的人头,他沸腾的血液才会停息!
就像这样——
在山海剑刺过他肩胛的时候,赤喉的□□划开虚空,几乎将那白衣的圣人一刀两段。他迅速眯起了眼睛,却看到那空间扭曲了一阵,仿佛劈中的地方,竟是如镜花水月般破碎了。
谢衍消失在了原地。
他独自一人站在关前,踏着满地的尸首,前方空旷至极。
赤喉的身上有着剑锋留下的伤口,圣人纯净的灵气腐蚀着他的魔体,他半个身子沾着血,却不以为意,只是皱着眉。
“滚出来!谢衍!”他怒吼道:“别耍花招。”
四下无声。
于是赤喉心中也生出疑窦,他当真死了?那一刀,倒是虚还是实?
“尊上不是已经把他一刀两断了吗?”
“为什么要他出来?难道谢衍……没死?”
魔兵蠢蠢欲动着,可是首领就在关隘之前,在指令到来之前,他们迟迟不敢冲锋。
空气中没有丝毫动静,谢衍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而前方的剑门关,幽静而深邃,好似吞噬人的深渊。
不对劲,太不对了。
萧珩错也不错地看着方才的交手,以他的判断,谢衍那一击“天问”固然精妙绝伦,却是没有出全力。而方才斩.马.刀撕碎的,也绝非是他本人,也许仅仅是一个残留的幻影。
而他为什么在此时退却,本应守关的儒门弟子,现在又在哪里?
萧珩仰头,望向分开山体的裂缝,只觉得顶上有一束异常的明光。他揉了揉眼睛,再重新看去,却没见到那奇异而炫目的光。
“呵,倒是狡猾,是知道不能与我相抗,所以放弃了这战略重地吗?”赤喉勒马转了几圈,于是轻嗤一声这书生的没骨气,甚至有些失望。“枉我觉得他是个值得认真的对手,如今看来,不过尔尔!”
他随即道:“传令,跟上我,突破剑门关。”
萧珩只觉得心中恻恻,一股不知来由的恐怖,成为笼罩在他心上的阴云。
他皱着眉,反复思忖着自己到底有什么遗漏,这股直觉在战场上救过他很多次,他并不打算就此忽视。
在随着大部队踏入剑门关的一瞬,他抬起头,看着那从天上一线投下的光,似乎炫目的有些异常了。
“尊上,发现了儒门弟子!他们都在最顶上,手里、手里还捧着镜子。”
“镜子?”将官一愣:“那是做什么用的法器?”
“他们在往下照,尊上,就是那束光——”魔修话音刚落,那些光芒,竟是引着阳光,照到了阴沉的峡谷裂缝之中。
光芒所及之处,一片魔兵竟然无声无息地融化消失,好似从未存在过。
那些光又汇集起来了,寂静而无声,只是那光斑照耀的位置扩大了。有着千里眼的魔修看去,一瞬间便被那光芒灼伤。
“小人、小人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他们用镜子照着镜子,将阳光向下传递,那是一张极为密集、可怕的网……”
可是此时,魔兵已经进入峡谷四分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