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第211章

一场绝对的胜利足以立威,年轻的圣人此时,才是真正在仙门站稳了脚跟,而他所收服的仙门也视他为主心骨,离不开他了。

而谢衍似乎听不见别的声音,只觉得那些聒噪的声音令人厌烦。他一展掌心,衰草上还在烧着的火焰漂浮起来,一簇火苗落在他手心。

明明是魔气之焰,看上去像是魔尊的压箱底功夫,可这世上却没有比他更熟悉这种火焰的人了。这让谢衍喉头一哽,只觉越发愧悔。

是他的错吗?当然是。

他设下重重陷阱,却未料到一时轻忽,竟然让魔尊元神逃离,此乃第一错。

他傲慢托大,以为能将所有危险挡在徒弟之前,是第二错。

他自诩天问先生,天下之事皆在掌中。

自己可窥天道,难道连亲传弟子的命也改不了?

却不料,终有一日,他会为自己的轻狂与自负,付出惨重的代价。

但这代价,对他来说,竟是如此之重。

信使带来了道门的口信,他看着目光漠漠的白衣青年,恭恭敬敬地道:“圣人,战后之事还需要您裁夺。道祖、佛宗在得知魔尊入侵时,已然亲至中临洲,此时已经到了微茫山了。道祖提议,旬日后便召开仙门大会,处理战后之事。如今仙门百废待兴,一切都需要您出面……”

倘若,他现在把流离谷、不,整个中洲北方都翻个遍。

魔尊无论对他做了什么……他集合整个仙门的力量,就算是魔气入体,只要不是彻底入魔,他总能找到办法剥掉那些魔气。

“圣人,您在听吗?”

谢衍置若罔闻。

“圣人,还请您节哀。”儒门的七贤之一也到了,他一路上听到了消息,看见谢衍晃神的模样,于是宽慰道:“无涯君与魔尊狭路相逢,鏖战至死,如此英勇……”

他平日里敬畏他,此时却稍稍窥探到一丝属于凡人的情绪,这很难得。因为圣人更像是一尊无懈可击的神像,是凡人至死也达不到的高度,纵然慈悲,却也无法接近。

而现在,那个高高在上的圣人,如今只是痛失爱徒的师父。

“胡说八道什么?”谢衍按住太阳穴,一股失真的眩晕感侵袭了他,让他的脚步都有些虚浮,一切都不像是真的。而他又感觉到压抑不住的恼恨了,恨的却是自己。

他冷冷地瞥了一眼,恻恻道:“我都未说他死了,你们,竟是觉得比我知道的多?”

他听不得死字,因为他压根不相信殷无极会死。

他都未允许,谁准他如此舍生忘死,独身一人鏖战,然后悄无声息地去死了?

众人瞬间噤声。他们只觉得,无涯君不在,圣人仿佛比平日恐怖了百倍、千倍。

“另外,让法家、墨家暂代吾处理仙魔大战后续。”

“替我向道祖、佛宗告罪,恕衍不能亲自去迎接,请二位圣人自便,旬日后的仙门大会我会到场。”

谢衍似乎是忍耐到了极限,拂袖而去。

*

地下潮湿而寂静,仿佛时间都在这里停滞。唯有洞窟中的钟乳石上落下水滴,还能证明时序在流逝。

滴答,滴答。

水滴落入潭中,除却人垂死的喘息外,这是唯一的声音。

殷无极倚着石壁,微微阖目,半张脸隐没在黑暗里。

鸦羽般的长发湿润地披散在肩头,仿佛刚刚把自己从寒潭中捞起来,冒着丝丝寒气。他胸膛半敞,残损的黑袍裹不住累累的伤痕,头顶岩石的缝隙中,落下一束柔和的月光,横渡他的膝与胸膛,最终照着他半张苍白的脸。

从脖颈处延伸出的血红魔纹,正若隐若现,绯的艳烈。

仙门早已为他的消失沸反盈天,而他却躲在地下洞窟苟延残喘,忍受着过量的魔气侵体的痛苦滋味。

魔气在他体内肆虐,他的脖颈到锁骨皆是皮开肉绽的伤痕,躯体承受不住几乎让他爆体的魔气,裂开深可见骨的伤,可下一刻,伤口又被血红色的魔气弥合,如此周而复始,如同看不到头的酷刑。

“居然,还活着。”殷无极似乎久未开口,嗓音如磨砂一样哑。他说不清是自嘲还是厌世,阖着眸,轻哼道:“真是命大。”

“你可是以大乘的境界,硬生生吞噬了魔尊的八成魔气乃至元神!现在还活着,还不感谢你的天生魔体?”心魔已经比封印前大了三倍有余,好整以暇地梳理着羽毛,甚至还打了个饱隔:“不得不说,赤喉的魔气实在是太补了,撑死我了。”

“……”

“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心魔兴致勃勃:“这种送上门的机缘,足以你受用到渡劫了。既然已经成了魔,你也不用纠结,是想要称王称霸?还是进攻仙门?假以时日,你把谢衍变成自己的东西也不是不可能……”

殷无极不答,只是抓紧了衣襟处,低头喘息着,似乎在忍耐着什么痛楚。他的肋下正在作痛,那是他的灵骨在被魔气侵染,生生卡在他的躯体之中。

仿佛在无时无刻地提醒他,你已经背弃了他。

也背弃了自己近千年的岁月。

“我不想要。”他低下头,半张脸上浮现的魔纹妖异鲜艳,仿佛幽冥的花。而他残损的玄袍上只披着一段月光,照着潭中的他。

他已经回不了仙门了,这副尊荣,在仙门只会引起厌恶与敌意,就算是仙门之首又如何,他不能有一个入魔的弟子。

从此,他只能如同幽魂一缕,再也找不到归处。

“谁问过我的意思?天道?魔尊?谢云霁?一个一个的,都想要替我拿主意,有人问过我到底想要什么吗?”

“……谁问过我,要什么吗?”

他情绪激动时,挣扎了一下身体,却倒伏在寒潭边,被骨骼里肆虐的魔气压的站不起来。这种狼狈之感,让他稍稍忆起了自己颠沛流离的少年岁月,唇边又浮现一丝讽刺的笑。

他在笑自己多年无用的挣扎,任人揉捏的脆弱,天真的希冀与虚掷的岁月。

他选了谢衍,他想要待在他身边,有什么错吗?

凭什么旁人都能修仙,只有他,天生就是个魔。

为什么只有他不行?

“真可怜啊……”心魔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恶意地笑了。

“你说什么?”

“我说你,自作多情,又难看,又可怜。”心魔道:“是你跟着谢衍,求来的仙途,求来的师父,本应尊他敬他,你偏要爱他。”

心魔的声音尖锐起来:“你爱他,却也恨他。爱他若狂,恨不得把肺腑剖出来献给他,恨他亦狂,恨他高高在上,目下无尘,对你只有苛责、掌控却无情爱。”

“可你仔细想一想,谢衍待你,难道不好吗?他收留了流浪的你,教你读书识字,执笔执剑,仙术法门,他待你如师如亲如友,他回护你,历练你,对你委以重任,甚至希望某一日你能够继承他的一切……”

“够了……”

“你是怎么对待他的?”心魔笑了:“他宠爱弟子,你却时时作犯上不敬之想,他待你坦坦荡荡,你却试图用欲望去玷污他,他希望你成长为顶天立地的儒门君子,继承他的儒门,你却入了魔,辜负他千年以来的谆谆教导,殷殷关切,让他一切心血付诸东流。”

“就算是现在,你想起他时,是不是还在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得到他,把他拉进悖逆伦常的情.欲中,让本应太上忘情的圣人,感受与你相同的痛苦?”

心魔是他自己的爱憎痴妄。

殷无极将手臂搭在眼帘之上,任由清冷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他剜不掉,逃不开,只能清醒着听着,如同凌迟。

“殷无极啊殷无极,你说说,你是不是可悲又可怜?”

*

“谢小友,以你之通透,也应当预料到这一天。”

“道祖。”谢衍驻足,却没有回头去看那灰衣老道。他的声音里隐藏着沉沉的冷意,“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老衲知晓圣人对他寄予厚望。”一向寡言的佛宗开口,声音如莲花般沉静。“但是,可与天道沟通的圣人,难道真的不明白,他的卦象意味着什么吗?”

谢衍漠然抬眼,攥紧了拳,却是半晌未答。

“此事是我之过,我必须作出弥补。”谢衍固执地摇头,轻声道:“若非我放走魔尊,他也不至于……”他眼睫一颤,轻轻阖目,“是我亏欠他。”

“圣人啊圣人,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自欺欺人了?”道祖一扬拂尘,看着谢衍掌心还未愈合的新旧伤痕,轻轻一叹道:“既然圣人执意如此,离仙门大会还有几日,便去吧。但是,到了那一日,一切可能不会如圣人所预想的那样了。”

谢衍脊背一震,良久,才道:“道祖、佛宗的提点,衍记住了。”

第136章 仙门大会

自魔尊伏诛后, 五峰三大湖入侵的魔修随即被驱逐。魔洲混乱割据,魔尊赤喉并未能联合所有势力出动,被卷入战争的也只有中临洲儒道, 但是撕开防线的速度却安逸已久的仙门心神一凛, 意识到联合的重要性。

战后, 仙门百废待兴,这场极具有标志意义仙门大会, 最终拟定在微茫山举行。

据说道祖、佛宗、圣人皆会列席。事关战后利益的分配问题, 各家长老、宗门代表、世家大族闻风而动,皆是想方设法拿到帖子, 奔赴微茫山。

所有人都能感觉出风中隐约的肃杀气息。

儒门, 要崛起了。

山脚下镇子已住下许多远道而来的客人。他们衣冠服饰皆有不同, 前脚过去几个光头,禅杖叮当响, 低眉念着我佛慈悲,后面便有执着拂尘,穿青灰色道袍的道士排出几文钱算卦, 对着客人侃侃而谈。

游商嗅着机会的味道, 随着仙门大会把产业迁徙至此,清河镇原本只是个中型城镇规模, 这几日的物价竟是水涨船高。

仙门权力至处,自是掘金之地, 而有人的地方,自然也鱼龙混杂。

黑衣的青年头戴斗笠, 长发披散,沉默地坐在茶馆的角落,他只叫了壶茶自斟自饮, 不与任何人说话。

此时处处都是热闹,他像是融进了市井中,像是一滴水藏入一片大海,不甚显眼。

“殷无极,你真是找死来了!”心魔在他的耳畔很是气恼道:“你就算学会了收敛魔气,让寻常修士摸不清你的底细,也堪堪只能隐于闹市。但那仙门大会上都是谁?先不论最熟悉你的谢衍,道祖、佛宗这两个老儿可皆是妖修魔修的克星,你又怎样瞒过他们的眼睛?”

“我知道。”

“你又知道了,嗬嗬,仙门是如何对待魔修的,曾经肃清过流离城的你能够不清楚?你难道要送上门,让他们打你,杀你?”

“谢云霁若乐意,便打我,杀我罢。”殷无极反倒漫不经心起来,他支起侧脸,斗笠底下只露出瘦削的下颌,还有浮着无所谓笑容的唇。

他的神情冷漠,近乎厌世,道:“我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他若要杀我,这一身修为,还他又何妨?”

心魔见他如此自我放弃,立即跳脚:“混账东西,一点志气也没有。”他尖利地叫着,一个劲地拍着翅膀聒噪:“难以置信!难以置信!得到如此绝世的力量,身负这样让人羡慕的机缘,你竟然一心求死?”

“不然?”殷无极阖眸,冷哼道:“我能去哪里?一个仙门叛徒,去哪里会有好结果?与其被天下通缉,苟延残喘,不如自己选个合心意的死法。”

在中临洲死路一条,也许唯有去如今封闭的北渊洲,还有一线生机。

但他去不了。

在谢衍亲至流离谷前,那通往北渊洲唯一的路,已经被彻底封死了。

茶馆人来人往,自然做些消息的营生。

新交付的邸报印来,小二吆喝,“卖报了,仙门邸报!三文钱一份!”

等到他到了殷无极的桌边,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响起。是殷无极。

他道:“劳驾,给我一份。”然后伸出苍白的手,推出一块纹银。

这些日子,魔气已经几乎将他折磨的几乎死过一回,从阴暗幽深的洞窟中走出来,苍白的腕骨突出,他消瘦了许多。

若是平日里,谢衍见到他精心养着的徒弟这般模样,怕是又要冷着脸发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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