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喉本是要这样完全杀死他的元神,此时控制住他,却又想要留他一命了。
“不如来当我的弟子。”他劝诱道:“吾固然被灭去身体,但谢衍也伤势不轻,把你的身体让给我一阵,我帮你把他带到魔洲,废掉他的修为,让他成为你的东西——你说,好不好呀?”
“做、梦!”殷无极眸瞳一颤,原本已经在魔气之争中趋于绝对劣势的他,本已经彻底跪在地上,此时却坚持着站了起来,身体里的赤色魔气如燃烧一般,从他脚下窜起,直到把他整个人覆盖住。
一时间,烈焰舔舐着他的躯体,而那如丝线般缠绕的黑色魔气却被烧断。
仿佛垂死的笼中之鸟,终于展开了烈焰的翅膀。
那赤焰仿佛有生命般,顺着赤喉漆黑的魔气一路烧到他的元神,竟是让高高在上的魔尊也感到一丝悚然。
“想要与我同归于尽?”为了防止殷无极的元神逃脱,赤喉的确将自己的元神链接到他的身体上,在彻底杀死殷无极占据身体之前,他的确不能离开。
但是,他不认为一个区区半步大乘的小辈,有凌驾于他的能力。
“如此凌迟之痛,你却还能动,一个天生的大魔,竟是对仙门如此忠诚?当真可笑。”赤喉道:“乖乖让出你的身体,被魔道尊者征用身体,该是你无上的光荣!”
殷无极却是双手虚握住魔气,将赤喉的元神扯到自己面前,双掌一合,竟是燃起冲天的火,比起那赤霞更为艳烈。
他任由魔气冲刷着他的灵脉,将体内残留无几的灵气彻底吞噬,也绝了他再走向仙途的路。自此,他再无保留。
一心一意要赤喉死在这里。
“仙门?忠诚?呵。”殷无极沾着自己鲜血的修长手指,裹着一层魔气的火,硬是伸入那漆黑的魔气之中,生生撕开,砸出一个大洞。
他讽刺地笑了一声,声音薄凉:“我不在乎仙门安危,就算全毁了,也与我无关。”
黑烟四散。
“但是……”他的声音仿佛含了淬毒的蜜,丝丝缕缕的杀意,让身经百战的魔尊赤喉也毛骨悚然。“你要占据我的身体,对谢云霁动手,想也别想。”
“他是我一个人的东西,倘若有一天,我要做欺师灭祖之事——”
“……便是我自己动手,不需旁人代劳!”
殷无极竟是一拳打上那股笼罩在他身侧的魔气,将那黑色的魔气全部点燃。空气中跳跃着一簇簇的火,看似无害,实际上只要触之,即会燎原。
他的魔气毁灭性太强,竟是能与魔尊赤喉分庭抗礼。
赤喉元神不肯放弃,却是加大了争夺的力度,笼罩在他元神之侧的浑厚魔气,再度化为一张漆黑的幕布。
“不知好歹,别以为我不敢杀了你。”他不可留,赤喉感受到这股魔气的潜力,立即改变了目标,要将他的元神一点不留地吞噬。
“且来试试,看是谁吞了谁?”殷无极轻讽,赤眸艳烈,看着赤喉的魔气,竟是舔了舔绯色的唇。
他在渴望力量。
赤喉一顿。他发现,殷无极手中原本锋芒内敛的凶剑,竟是疯狂吸收起魔气,而且丝毫不区分,像是个无底洞。
殷无极执起剑,一个横扫,竟然生生把他的魔气捅破了个窟窿。无涯剑欢叫一声,古朴的纹路亮起,吸收着殷无极手上沾着的鲜血,直到点亮那个纹路。
“要我的血,拿去。”殷无极左手握上锋刃,血肉模糊。可他却似乎感觉不到痛,一双绯红的眼里满是疯狂。“灵气、魔气、寿元、乃至性命——都拿去,把这个……”他顿了一下,唇微微勾起:“丧家犬,给我挫骨扬灰!”
赤喉如今只是脆弱的元神,除却境界的镇压外,并没有有效的攻击手段。看到殷无极的魔气冲破阻碍后,竟是一举突破大乘,竟然还不停,甚至疯狂地侵略他的魔气,将其通过无涯剑化为己用。
“该死、该死!”赤喉这才发现到自己太过托大,他暴戾又不安地嘶吼一声,开始用最残酷的方式镇压殷无极。
他要撕毁他的元神,折磨他的意志,将他的一切都碾成灰烬。
幻觉变成谢衍的模样,团团围住了他,用魔气化成的剑穿过他的肩胛、脊骨、腰腹、四肢与脖颈。魔气无形,如铁链一样束缚着他。
殷无极抬眼,逐一看过那些端着一脸悲悯与不忍神色的冒牌货,手腕用力,竟是直接挣脱了枷锁。他弯起眼眸,微微笑着,道:“谢云霁对我动手的时候,可不会是这个表情。”
“那个人,才不会有这样假惺惺的不忍之色,倘若无情起来……”殷无极将剑插入地表,浑身翻滚着的魔气足以让天地变色。他扬起头,看着不详的天色,仿佛也嗅到了空气中铁锈的气息。“是天下独一份的残忍。”
魔气先是寂静一刻。
继而如暴风烈焰,从他剑锋入地之处陡然窜起,将一切生灵活物席卷。
“……洪荒三剑。”殷无极抬起眸,在火焰之中笑了,是天底下极致的疯魔。“天地同悲!”
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连同那赤的霞,黑的枝,败的叶,白的雾。
仿佛一瞬间被天火焚灭,剑锋席卷之处,连灰烬都未剩下。
缥缈中,空气中似乎有回声。
“吾虽说没有统一北渊洲,但也算是一方霸主,无人不敬服。进攻中州?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还不是天道老儿逼的!尊位注定承担着一道的气运,修为越高,责任越大!”
“这世上本就有无相生,仙魔并立,谁也不会彻底弄死谁,却注定要互相撕咬。”
“想要气运,那就去用手挣,弱肉强食,强者为尊,这就是魔修的规则。”
“可我就是看不惯啊,凭什么他谢衍受天道青睐?凭什么下一个千年,气运注定属于仙门?如此顺畅的,理所当然的,获得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位置。”
“可恨啊——”
那声音越发微弱,最后成为一缕清风。
在星火之中飘散了。
殷无极在暴风眼的中间,仍然支着那把剑。
他的长发披散着,身上的黑袍已经被鲜血完全浸透,连白皙的面容上,都沾着鲜血。他阖上眼时显得安静,睁开时,却是一片干涸的红。
没有回头路了。
他颤抖着手,覆上面颊上浮现的魔纹。
他一身冲天的魔气,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压抑。魔尊赤喉余下的力量,他几乎同化了八成,如此贪婪地,像是吞噬一切又毁灭一切的怪物。
明明此时已经没有那法器镇魔时刺骨的痛楚,反而充满了令所有人梦寐以求的,疯狂的力量。他却战栗起来。
一股熟悉的灵气,已经迅速逼近了。
躲!必须躲开!
倘若被他看见这副模样——
殷无极收剑入鞘,然后迅速转身,身影迅速消失在已经被夷为平地的流离谷前。
烟尘散尽,一切归于平静。
而谢衍追踪魔气而来,却已然迟了一步。
白衣的圣人遗世独立,可掩藏在衣袖下的手却在轻轻地颤抖。他看着化为焦土的土地,瞳孔有些许失焦。
四处都是魔气。
这股汹涌澎湃的魔气,比起他与魔尊交手时,更为凶残,且孤注一掷。
继而,他看到了地上滴滴答答的,斑驳的血痕。
他几乎一瞬间就认出,那到底是谁的血。一向从容不迫的圣人几乎踉跄了一下,才忍住那股头晕目眩,瞳孔轻轻颤抖。
“他流了多少血啊……”
自从登圣之后,感情变得淡漠很多的圣人,第一次感觉到了何为痛彻心扉。
第135章 贪嗔痴妄
谢衍绕着战场走了一圈, 毫无踪迹。
这缜密的心思,平日里他会大加赞誉,可当殷无极在他面前玩起心眼时, 他低头, 用指尖沾了些还温热的血, 心里却觉得刺疼。
他是拖着重伤仓皇离开的。
为了躲他。
负责外围防线的弟子,此时才赶过来, 看着白衣的圣人站在烟尘之间, 心下大安。
“圣人,方才魔尊的命星陨落。”儒门弟子三步并作两步, 走到他跟前, 喜悦道:“方才此处魔气冲天, 天生异象,想来便是魔尊陨落之地。”
“是咱们宗主杀了魔尊吗?”
“定然是的。”有弟子喜道:“除却圣人, 谁还有这般力量?”
谢衍一顿,在魔尊元神消失的那一刻,他看到了星落。
同时, 有一条若隐若现的星轨, 在那一刻彻底地改换了轨道。
谢衍面沉如水,手指却攥紧了掌心裂成两半的发簪, 被尖锐粗糙的断面扎破了手心,鲜血淋漓。
他只是扫过姗姗来迟的弟子们, 问道:“他人呢?”
“宗主,大师兄让我们守住流离谷外除魔。”弟子们小心翼翼道:“大师兄吩咐我们, 倘若遇到打不过的魔修,便直接放过去,由他来处理……”
“我问的是, 人呢?”谢衍的声音沉了下来。
“魔尊支起了结界,我们、我们……”
“他这么说,你们就当真不知道,直到魔尊陨落结界碎裂,才发现内谷俱为焦土?”谢衍的声音明明柔和,却让人脊背发凉。
“是我等失察。”弟子低头弯腰,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再触怒反常的圣人。
“好,当真是好。我让你们看住他,便是叫你们留他一个人的?”可出口的一瞬,他也意识到,就算是整个儒宗,也没有人能管得住任性妄为的殷无极。他决定的事情,这些普通弟子又如何违反呢。
这是毫无道理的迁怒。
而他竟然在迁怒普通弟子,这是何等的失态。
谢衍按了按眉心,这种不知来由的恐慌与毫无道理的愤怒,竟然在扰乱他的思维。
这让他感觉到一阵荒谬感,近一千年,殷无极都在他的身侧,像是呼吸一样天经地义。他明明最是聪明惜命,怎么会出事呢?
可指尖已经干涸的鲜血,满地的魔气之焰,如同纵横交错的血痕,印在他的眼中。他极力避免去思考一个选项。
“帝星,命入紫微宫,凶煞之命。”
“半生颠沛,半生疯魔,无人可解。”
一个他明明早就能想到,却从来不愿意相信的答案。
圣人现身流离谷,魔尊已伏诛的消息传出去,不多时,仙门的战报雪片一样飞来。
“圣人,墨家截住了又一支魔修,因为魔尊败北陷入混乱,请您去主持大局。”
“三大湖区域亟待收服,逃离的宗门已经重新聚集起来,请您下命令,何时开战?”
“圣人……”
此起彼伏的声音围绕着他,报告的弟子一个接着一个,都仰着头,殷切地看着他,要等他裁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