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折腾自己的伤,我就不指望你自己来养了。”谢衍平静地看向他,甚至还伸手捞起他一缕长发搓了搓,轻缓道,“我会把这伤转到我身上来,你折腾出几道,我转几道,你听不听话?”
“……谢云霁,你——”殷无极脸色登时变了。他知道,谢衍是说到做到的性格。
“听话了吗?”
“……”
第148章 神佛不渡
谢衍把殷无极治服帖了, 才成功把对方拎回房间换药。
徒弟敞开宽松的外袍,伏在他的膝上,然后把披散的墨发撩到脖颈一侧, 露出赤/裸的脊背。
谢衍小心地把沾血的绷带揭开, 感受着掌心下炽热的体温。在冰凉的指尖落在他皮肤上时, 徒弟却绷紧了身体,大抵是离别许久, 他已经不适应师尊的触碰了。
那道伤痕横贯脊背, 差点把他一刀两断,血痕刺眼至极。不止是新伤, 几道泛白的疤痕遍布在他的躯体之上。谢衍的手指缓缓滑过他的后颈与肩胛, 甚至后心口的疤痕, 声音也无端压抑几分。
“这几道伤,又是怎么来的?”
“谢先生这也要管?”殷无极伏在他膝上, 没有看到谢衍微微一沉的脸色,无所谓地笑道,“被人从背后刺的。”
“怎么回事?”
“我路过一处大魔领地, 见到一个被打得半死的奴隶, 他抱着我的腿求救,看上去挺惨。我一时多管闲事, 就把他从主人那里捞出来,他便感恩戴德地要替我卖命, 我赶不走他,就随他跟着。结果, 他是被派来的刺客。”殷无极轻描淡写,“是新入魔洲的事了。”
殷无极在和平的仙门呆久了,还对魔洲不熟悉, 不知这里充满了狡诈而残酷的背叛,很是吃了些亏。他现在还能好端端地活着,也是离群索居的结果。
“伤的很重?”他居然还能笑出来,俨然是没把自己的命当回事,谢衍太阳穴突突直跳。
“还好,没有致命。”殷无极轻轻喘了口气,忍耐着脊背上沁凉的药液渗透的滋味,鼻腔中却皆是谢衍身上的冷香。
只是那刀刃涂了毒,让殷无极的魔气几乎倒行,逼迫他跌跌撞撞地躲进山林洞穴,外面皆是搜捕他的大魔势力,如此逃亡着,苟延残喘渡过二十余天,他才勉强理顺体内魔气,寻回平日的力量,得以从死亡边缘逃离。
然后,他出了山林,剐了那算计他的豺狗,笑着将仇人杀绝。
当然,这些没必要说给师尊听。
谢衍把他揽在膝上,像是抚摸一只收敛利爪的凶兽,他重新给他换了药,缠上绷带,将破损的他一点点修补好。
他现在是魔修,圣人灵气如今对他无益,谢衍只能用灵药喂养着他,甚至还会做些毫无作用的安抚,替他梳理凌乱的墨发,或是帮他放松紧绷的躯体,教他眉目间也染上些舒缓之色。
谢衍很少说些软话,大抵是高位呆久了,人的七情六欲早已淡泊。
“你的魔气和灵气冲突,我暂时封住了。”谢衍轻轻按揉着他脑后的发,“凭借你的体质,吸收灵药应该没问题,我在这里,你不必担心会遇到危险。”
“伤我最深的,难道不是您吗?”殷无极却是存心不要他好过,短促一笑,道。
“……”谢衍不答,但是手却悄然握紧。
“怎么了,我说的难道不对?”殷无极闷笑一声,随手披上他的玄色衣袍,也不系,只是懒洋洋地挂在身上,长发披散在肩头,慵懒而风流。
他微微眯起绯色的眸,昳丽地笑着:“圣人日理万机,托您的福,现在我还活着,您也该返回仙门了吧?”
这阴晴不定的小混蛋。
“殷别崖,你非要如此?”谢衍眼睫扬起,漆黑的眼眸中仿佛蕴着淡淡的怒意,但是在见到他那悲观厌世的神色时,他心里的气又无影无踪了。
殷无极微微扬着下颌,笑容越是明亮恣意,那双绯眸中的悲恸越是满溢而出。半面喜,半面悲,割裂的情绪同时呈现在他如画的面容上,好似他无声的伤。
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疏离至此,明明想要却拒绝,明明痛苦却假作欢喜,他甚至学不会与他好好说话,那浑身是刺的模样,足以把师长的心扎的鲜血淋漓。
“我怎么了?”殷无极像是完全意识不到,自以为装的够好,还笑吟吟地道,“您也见到了,我就是这样的混不吝,渡不得,您就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快回仙门吧。”
“仙门没有我照样转。”谢衍伸手,描摹他的眉眼,轻轻一叹,“但是你,明明不想我走,又为什么说谎呢?”
殷无极没有答话,而是反手扣住他的指缝,一旋身,碰的一声,便把谢衍压在了墙壁上。
白衣圣人偏头,一捧被松松挽着的墨发倾泻而下。
而殷无极右手捏住他的下颌,微微抬起他的脸,修长的脖颈线条让他的神色一暗,竟然低头,颇为凶悍地在他颈侧咬了一口,鲜血淋漓。
谢衍没动,只是低喘一声,按住他徒弟的后颈,任由他噬咬自己要害的血肉。
“你不肯走,也不拒绝,难道是要留下来饲魔吗?”殷无极的声音极是沙哑,仿佛隐忍着什么。但随即,他唇角弧度一弯,哑声道,“谢先生呀,你明明知道我有多想要你,正常不该有多远躲多远吗?”
“……”谢衍略略侧头,炽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脖颈,眼神微微一深。
“对我好,却不肯给我碰;给我希望,却又告诉我这是一条绝路。您的怜悯,比这些伤可要残忍多了。”
在仙门时,殷无极向来温良恭俭,不常在谢衍面前展示凌厉又霸道的一面,此时,他打定主意要把师父气走,便张牙舞爪地流露出本性。
谢衍的手指已经按在了他的后颈上,仿佛随时都能捏碎他的颈骨。可他迟迟没有动作,显得像是揽住他的脖颈,由着他发疯,异常的亲昵。
“谢先生,你总说要渡我,总得有些觉悟吧。”殷无极注意到他的犹豫不决,低低一笑,“我数三下,不推开我,我就对你做些大不敬的事了。”
“三。”谢衍看到他再度撑起身躯,倾身覆上来。那飘动的墨发宛如珠帘,伸手可触,莫名撩在人心上。
“二。”殷无极勾缠上来,绯唇凑近他的下颌,呼吸若有若无地纠缠着,蛊惑人心的绯眸中仿佛蕴着笑意。
谢衍清淡出尘的面具似乎有些端不住了,手已经搭在了徒弟的肩膀上,只要一推,他就能阻止他的欺师灭祖。但他却没有。
最后一声,他压根没数,左手撑在谢衍背后的墙壁上,放纵地亲了上去。
谢衍被叛师弟子牢牢地圈在了怀里,灼热的唇紧紧贴着他的,然后贪婪地撬开他的牙关,长驱直入。
这种带着浓烈欲/望的亲吻,就算是凛然不可侵犯的圣人,也从未经历过,止不住被勾的浑身一软,在男人的臂弯中揉捏成一团水。
这总能把师尊气走了。殷无极自顾自想着,不禁沉迷在这个吻里。
可欲念如开闸的洪水,哪里是他控制的了的,殷无极满心全都是噬咬他、玷/污他、侵/犯他,光是谢衍被他揽在怀里,被动接受他的模样,足以让他毁灭和残虐的欲从心底翻涌。
激情之下,他被欲念蒙蔽了理智,极恶的心魔引诱着他犯下更大逆不道的错误。一种莫名的冲动,让殷无极勾上了师尊的腰封。
谢衍这才从意乱情迷中回神,抬手扣住他的喉结,把他反按在榻上,带着薄怒厉声斥道:“当真放肆,混账东西,蛊惑的术法是给你这样用的?”
殷无极的确利用了魔的蛊惑天赋,但是圣人的境界太高,倘若他一点也未曾动摇,根本就不会起效。
殷无极凝视着谢衍紧抿着的唇,上面还泛着淡淡的红,甚至还被咬出了血,极色极欲,与他平日里光风霁月的形象全然不同。
他根本不管自己的命门被掌握,自顾自地笑的前仰后合。
“您不高兴,就杀了我啊,怎么不动手?”他笑的恣意,扬着颈子时,脆弱完全暴露出来,“我还能干出更大逆不道的事情,你来杀我。”
谢衍用手背擦拭嘴唇,似乎也想起了方才唇舌纠缠的触感,神色一时有些怪异。
殷无极亲了他。而且,这不是第一次了。在同样的手段上栽两回,他当真是被这莽撞小狼狗拙劣的蛊惑给骗了吗。
谢衍微微阖眸,并不想去深思这个答案,而是沉默半晌,把灵力从掌心撤走,没有这样拧断徒弟脆弱的脖子。
“谢先生啊谢先生,就算是这样,你还是不肯杀我。”殷无极似乎是拿捏到了他的什么弱点,弯起唇,“您对我的容忍,难道是没有底线的吗?”
“养了一千年,连石头都生出几分不舍了,何况是个活生生的小混蛋。别崖,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无情的人吗?”谢衍平静地瞥了他一眼,然后伸手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他腹部的伤口,冷冷地道,“伤没好就不要惹我。”
殷无极的性情的确大变,他这个做师父的都有些认不出了。
但谢衍就是知道,他或许放肆,或许悲怆,或是沉静,或是疯癫的假面下,藏着的还是他伤痕累累的一颗心。他安静着蜷缩在他怀里的疲惫模样,才是那些似真似假的的外皮之下,真正的他。
“谢云霁,到底怎么样,你才会生气?”殷无极却不把这点惩罚当回事,或者说,谢衍给他的痛反而能让他更快意。殷无极含着笑,从背后拥上他,亲昵地吻他的耳垂,“哪怕我对你拔剑,和你反目,毁了你所有的期待,甚至对你产生大逆不道的欲望……你也不会生气吗?”
谢衍只觉自己许久没有情绪起伏这么厉害了,被徒弟勾着亲到发麻,简直是人生中最惨烈的翻车。
“知道大逆不道,还不快滚下去?”谢衍把他的爪子扒拉下去,有些恼道,“小时候就这样,什么祸都敢闯,早知道以前就不该纵着你这性子,把你养的胆大妄为了,反倒来折磨我……”
听他提起从前,殷无极眼睫一动,却是抓住他的衣袖,不肯松手了。
一旦殷无极摆出可怜的模样,谢衍便强硬不起来了,怜他重伤又脆弱,软了声音哄道:“……没有怨你的意思。”
谢衍平生最是洁癖古怪,但他完全没发现,他被另一个人含着唇,口舌交缠时,竟是半点也没有反感厌恶之意,甚至因为吻的过于深入,耳根烫的微红。
大抵是他们师徒相伴的时日久了,在谢衍这里,殷别崖这小崽子,永远是被划在保护圈内的那个,无论怎么作死,他都是得纵着的。
“谢先生,还有更大逆不道的呢。”殷无极却是变本加厉,呼吸浮在他的鬓发间,双臂揽在他的脖颈上,笑着凑上他的耳垂,不知低语了什么。
只是几句话的功夫,谢衍的神情陡变。
下一刻,殷无极被一只手强硬地按在卧榻边的墙壁上,控制精准的剑气在他身边绕了一圈,披在身上的宽松玄衣被无形剑气牢牢钉死,宛如人体描边。
“殷别崖,你都从哪里学的污言秽语?”
谢衍向来矜持清高,目下无尘,从来没人敢当面冒犯他,就算是有人暗地里对圣人有不敬之言,也被殷无极清理了个干干净净。
但是他并不知晓,自己曾经的清净是从何而来。而殷无极又是怀着什么天地难容的心思守着他的。
没人敢说上半句,所以谢衍听不得这些沾着欲的言辞,也是理所当然的。
“还用学么?这是我心里的恶,对您不可饶恕的欲……”在边缘反复试探的大魔却舒展了肢体,对他扬起眉,微微笑道:“谢先生,知难而退吧,不要渡我。”
他一意孤行,怎么也说不通。谢衍的脸色微沉。
“觉得我无药可救的话……”殷无极不去看谢衍的眼睛,而是斜倚着墙壁,略略扬起下颌,神色冷漠而倦怠,“你杀了我吧。”
他早已神佛不渡了。
第149章 高山仰止
天色垂暮, 夜晚降临,玲珑小院中一片寂静。
当肋下撕裂一样的痛楚袭来,殷无极痛苦地蜷在床上, 五指几乎嵌入床榻之中, 却是死咬着牙, 不肯敲响墙壁,惊动仅仅一墙之隔的谢衍。
他死也不肯转化余下的一颗灵骨, 那会让他性情大变, 再也不是自己,可这也造成了他如今半仙半魔, 不人不鬼的样子。
他先前百般折腾, 便是要气走谢衍, 但是经过这次重伤,最后的灵骨也有大半被魔气侵染。他瞒不下去了。
殷无极的冷汗浸透脊背, 披衣下榻,踉跄几步走到庭院内,看着魔洲阴暗的天空。
他的神色阴晴不定, 时而充斥着暴戾和毁灭欲, 时而如平日般温良清俊,魔纹从脖颈处延伸出来, 攀上他的半张脸,绮艳的不可思议。
然后, 他看见谢衍站在树下,手中握着儒卷, 神情都寡淡,正沉默地打量他身上汹涌的魔气。
暴戾的魔气铺满了整个庭院,如同涌动的岩浆地火, 仿佛要把整座屋子焚烧殆尽。
谢衍的声音如碎玉一样清冷:“你瞒了我什么?”
殷无极不答,只是紧紧地盯着他,然后握紧了无涯剑。
他的神色冰冷疯癫,血眸透着疯狂,俨然是一副六亲不认的模样。龙吟一声,他在师尊的面前拔剑,剑锋指着他的咽喉。
他咬着牙,似乎在忍耐着撕裂肺腑的疼痛,却是笑道:“放我走吧,谢先生。”
谢衍微微偏过头,那剑锋的一点寒芒,要他肌骨俱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