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元神交融的余韵,见他这般顺从模样,谢衍喉头一紧,竟是动了几分念。
他心底默诵经义,才稍稍压下那股怪异的情绪,再去看他的小徒儿,只觉他从脸到身体,竟无一处不完美。
他本就精心养了他多年。怎样绝顶的功法,都是毫不吝惜地丢给他;怎样珍奇的天材地宝,都是由着他玩。
哪怕他炼器时一整炉一整炉地花费,圣人谢衍都未置一词。
就连他平日穿的劲装玄衣,看似朴素,实际隐有描金暗纹,皆是出自谢衍之手的阵法。
这被灵气滋养出的天之骄子,本就该一生平顺,依着他的脚步登上更高的位置,顺理成章地接手他留下的一切。
怎就落得心魔缠身,逐出师门,众叛亲离的下场?
他这一身不仙不魔的骨,带给他生不如死的苦难。
可殷无极俊美的容貌,却并未因为磨难减去色彩,反倒平添几分妖邪魔魅,比从前更胜三分。眸光流转间,绚烂至极。
“师尊,徒儿的味道如何?”
殷无极知谢衍强势,于是惯会在他面前示弱,藏起自己有侵略性的一面。
哪怕他在识海里把他高贵的师父欺负了个透,心里极是餍足,殷无极还是含着笑,揶揄道:“圣人凛然不可侵犯,却没想到,在识海中竟是如此热情,教人把持不住……”
谢衍抬眸,原本漆黑如深潭的眼里,似乎也映出一抹烛光的橙,这为他消减几分冷硬之意,细密眼睫抬起时,别有一番撩人的风情。
“别崖的滋味,的确不错。”谢衍漫不经心地笑了。
他用掌心覆上殷无极的手背,轻轻摩拭。因为识海相接,他感觉到大魔一瞬间的慌张无措。
圣人谢衍表面尔雅,实则心气高傲,更没有给徒弟占去口舌之快的道理。
于是他看着故作镇定的殷无极,用指腹压了压他绯红湿润的嘴唇,似笑非笑道:“我把你养的这样好,与其丢在北渊便宜了别人,不如由我亲自疼疼你,省的浪费了你这副好相貌。”
“……”
谢衍早年性子狂浪不羁,登圣后却七情寡淡。
他很久没有被师尊调戏过了,如此冷不伶仃地来一下,殷无极的神情顿时空白了一阵。待他反应过来谢衍说了什么,他呼吸一乱,侧脸的魔纹似乎都要浮上来了。
“师尊莫要玩笑……”他的半张脸被指尖勾勒,哪怕已经忍到极限,却还是在半带威胁的调.弄中按下反抗之意,声音却彻底黯哑下来,半晌才控诉道,“您欺负我。”
从前便是如此,师尊自顾自地在他心上纵火,却风幡不动。
徒留他一人心动情动,然后在寒冰之上撞个头破血流。
“……这就受不住了?方才欺师灭祖的胆子呢?”谢衍故作淡然,将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襟拉上来,墨色长发散在他的肩上,越发衬的他神姿高彻。
他笑骂道:“没出息。”
殷无极知他是打趣,却依旧被撩出了火。
他思忖着要扳回一成,也不动声色地从侧面揽住他,好似在用浑身血肉暖一尊冰冷的神像。可信徒却从不顶礼膜拜,反倒大逆不道至极。
他执着一缕墨发轻轻地吻,浅笑道:“……我想通了,师尊如此深恩厚义,弟子九死难偿。您喜爱我,乐意尝尝我的滋味,哪怕是想豢/养我,把我变成独属于您一个人的……”
他顿了顿,弯起眸,看上去竟也没什么排斥之意,只是用唇轻碰了一下他的耳垂,笑道:“徒儿哪有不愿意的呢?”
谢衍一顿,继而心底漫上羞恼来。
殷无极说的轻巧自在,是当真信他品性仁德,光风霁月,不会如此行事罢了。
可在红尘卷之中,他以为他死了,于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找他魔骨,寻他魂魄,重塑躯体,难道当真没有动了把他困在身侧的心思么?
而今,他孤身赴魔洲,难道又真的仅仅出自对徒弟的谆谆爱护?
谢衍心知,若是殷别崖不肯听话,或是真的一心求死,以圣人谢衍的掌控欲,说不定当真会枉顾他的意愿,做出什么错事来。
殷无极对他的心思一概不知,只是看出他呼吸的紊乱,好似一尊冰封的完美神像生了裂缝,教人更想诱他堕落。
“您总是夸我长得好,想过有朝一日,您会从小养大的弟子下手吗?”
他变本加厉地刺激谢衍的神经,用缱绻声音描绘:“若是当年先生不是收我为徒,而是养着我,疼着我,等我长成您喜欢的样子……”
他拖长了声音,尾音有些沙哑缠绵,却是从背后抱紧了他,炽热地贴过来,却见谢衍别过头,有些恼怒地呵斥他:“像什么样子!坐好。”
他不肯退,于是倾身把他困在方寸之间,仿佛连圣人也能引诱,然后笑道:“徒儿已经长大了,可以伺候师尊,不如您亲自来疼我,也免得千年心血便宜了别人,您说是吗?”
殷无极越说越过火,在不知觉中将方才淡然的圣人逼至角落,露出色厉内荏的一面。
“胡说八道。”
谢衍略略侧头,避开殷无极那灼灼的绯眸,那坚实的双臂却早已撑在他的身侧,鸦羽一样的墨色长发落在他的鬓边和脸上,酥麻的痒。
殷无极笑着问:“双修只差一步了,师尊要半途而废么?”
秋雨连绵,红罗帐暖,他容颜艳绝,却如一株血池中的绮丽红莲。
往日他对万物都绝望,假作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变着法子气他,实则有种堕落颓靡的美感。
而当谢衍亲自涉过血池,把他从最深的黑暗中拉出来时,他亦化为最炽烈的火焰。
若是碰了,便是生死相随,非得把他烧尽不可。
可圣人偏生要去取这朵沸腾熔岩上的花。就算被烧死,也是活该。
谢衍轻轻叹了口气,这又情何以堪。但他心里蓦然软下来,在小徒弟执着地凝视他时,伸手捋了一下他的发,轻声道:“我没有要反悔,好了,过来吧。”
无论出自何种缘由,把养大的弟子拉上床,他当然不配为人师表。
今日之事,到底太过,他该忏悔。
毕竟他虚长一轮,无论缘何让他产生了错觉,哪怕是徒弟先生出绮念,他都逃不脱罪责。
在徒弟走偏时,自己作为师长,又怎能不加纠正,任由弟子走上歪路邪路,反倒助长这等悖德感情?
可殷无极已经入了魔。
他身上的强横力量亦然是他的催命符,无时无刻地折磨着他,教他悲观厌世,愤世嫉俗,只想解脱。
千年相处,他又怎会不知,他的爱徒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他是绝不会允许自己丧失自我,成为只知杀戮的魔的。
殷无极听了他的答复,心中有种离奇感,只觉自己犹在梦中,恐怕不太清醒。但更多却是喜悦。
他埋头在他的颈间,吻着他的脖颈,仿佛不信地再度询问:“您这么在乎我?哪怕把我逐出门墙,哪怕我成了这幅样子,教您失望,先生还是愿意疼我,容我,纵我?……就算我当真把您按在榻上侵占,您也不会生气么?”
“我既然选了这种方法,便不会怪你。”谢衍沉默了一下,揉了揉他的发,然后道,“小混蛋,满脑子都是大逆不道,此时倒学会装乖巧了?”
圣人执意渡他,便是抱了自己也从云端坠入红尘的决意,付出再大的代价也不要紧。此时,再责怪一无所知的徒弟,倒是显得他矫情了。
因为,殷无极哪怕再念念不忘,也不会得到回响。
既然命运已经待他如此残忍了,他有什么想要的,给他又何妨。
“不一样的。”殷无极罕见地顿住了,他哪怕在脑海中对师尊做尽了快乐事,真要他亲手去碰他,年轻的大魔却是不敢的。
“什么不一样?”谢衍不解。
“师尊心向红尘,却不染红尘,对这人间欲情恐怕不甚了解。”殷无极从背后握着他的腰,只感觉怀里躯体温热,发间一点白梅的幽香。
他的语气柔软:“徒儿怕吓坏了您。”
“儒门并非只有‘存天理,灭人欲’一条道路,情爱本不需避讳。”谢衍博览群书,对此类记载并不陌生,只是与己道不合,便远着罢了。可他早年交游的友人中,以有情道修炼者也甚众,他从未以邪道视之。
大魔恨不能现在就把他嵌在怀中,却硬生生忍住,神色却幽暗的彻底。
“天理的确应当追求,可人欲也并非不堪之物,出自本性而已,无论是有情道还是无情道,天道皆一视同仁,你若断不了情根,愿走此道,也是可以的。”
谢衍垂下眼睫,复而抬起,似乎是在说服自己,补充道:“但此次我允你,并非出自……”
殷无极的眼神一郁,哪里不知晓他要说什么?
他高高在上的师尊根本没法动心,容他这般胡闹,也只是慈悲。他不过是见他可怜,从指缝间漏下一点温情,让挣扎在泥潭里的他,多一点活下去的动力罢了。
殷无极低头便吻住谢衍残忍的唇,哀求道:“好了,别说了,就当骗骗我,让我做个梦吧。”
谢衍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不忍地阖上眸,任由他纵情了。
他待殷无极向来是谆谆教诲,悉心指导,之前从未有过不正之思,却不料养出了个表面翩翩君子,实际却一心要啃光他骨头的小狼崽子。
不但不能杀,还得宠着,怜着。
一旦放着不管,这逆徒就能把自己折腾的半死不活,可一给了甜头,他就能得寸进尺,贪图更多,直到把他吃的渣都不剩。
殷无极的身形如巍巍山岳,倾身压下来时,有种格外的霸道。
“师尊。”他啄吻谢衍的脖颈,“……徒儿不孝,以下犯上,还望师尊,莫要见怪。”
第154章 浮生若梦
三秋时节, 魔洲云起。
一场淋漓雨。
魔洲南方潮湿无比,一入秋,山间总是在下雨。
殷无极随意披上黑袍, 遮掩住腰腹上的痕迹, 大步走出室内。他把卷帘放下, 遮住屋外靡靡的细雨,他挑了挑燃着的水沉香, 意图让疲累睡下的师尊休息的更好些。
年轻的大魔坐在廊下, 搬出砂锅放入食材。
他从集市买来仙门走私来的上好灵米,与灵蔬炖煮上, 只是弹指间, 那足以焚天灭地, 锻造出神兵利器的魔火便从炉中生起,将粥水炖煮的软烂。
殷无极身上那股暴戾的魔气, 似乎也因为有人替他梳通,渐渐平息。没有了那时时催命的疼痛,他的心魔许久没有发作, 过了一段难得平静的生活。
甚至他还会想, 就这样与谢云霁相守山间,不再去管世间纷纷扰扰, 又有多么好啊。
谢衍临时落脚的小院虽小,但五脏俱全。他翻出一卷兵书读了片刻, 便在等日头下落,艰难地熬了一个时辰, 他心中便难耐,腾地一身站起来,拨开帘幕就往室内闯, 走了几步,又觉得自己像是偷香窃玉的登徒子,蓦地有些好笑地顿在原地。
他徘徊半晌,还是忍不了满溢出来的思念与爱意,心想,午后陪他多睡一阵,也不算荒废时光。
谢衍还沉睡着,而且最近越睡越久,让他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安,于是伸手去捉他锦被下垂落的手,挠他的手心,把玩他的手指。
“谢先生,已经午时了,起来吃些东西。”他低头亲了亲青年紧抿着的唇线,然后灵巧地翻身,揭开他的锦被,轻易地钻进心上人的被窝里。
青年人宽肩窄腰,双腿修长,带着一身湿润的雨气上了床,本该携来一股凉意,但他真的却蓦然有些错愕。
谢衍哪怕睡了一上午,榻上却仍然冰凉,没什么人气。
他微微垂下眼,用视线去描摹圣人沉睡时的眉眼。眉目如山水,没有平日的深寒素雪,反倒显得温润。
这功法,对他的助益确实非常明显,这几日,他飞速吸收着北渊洲充盈的魔气,灵气却不冲撞他的灵脉与灵骨,假以时日,便可迎来雷劫,冲破大乘到渡劫这一关卡。
按理说,双修理应互有收获。但是谢衍的境界太高,初时,他看不出对方有什么收益,但也看不出明显的减损来。
难道是因为圣人境界高出他太多,以他的眼力,根本看不出什么名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