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第244章

忠孝仁义礼智信,什么适合立这支北渊洲底层爬出来的兵呢?

他们大字不识,亦不懂何为“仁”,他们听得懂的,唯有“义”。

他们皆起于草莽,同吃同睡,上下无间,此乃兄弟之义。

他带他们走出矿场,许他们以生死,还他们以自由,此乃将领之义。

他要翻覆这古老血腥的大洲之中,最根深蒂固的制度,此为,“仁义”。

“天下之道,王者之师……”他的剑从这天下之最北,指向南方中临洲的门户,指向遥遥虚空之中那予他一切,站在巅峰之上的白衣圣,扬声笑道:“你且等我,我要驱使帝车,横扫六合,践踏天下——”

年轻的大魔立于战车之上,在他背后,墨家攻城梯被魔兵推出,天工机甲兽被驾驭着,冲向那烽火燎原之处。

硝烟四起。

*

赫连景为前锋,主攻东南,却不料,在东南方遭遇了极强的守备力量。

这与对方曾说过的,东南城门将乱,守备薄弱,截然不同。

当赫连景看见那名他极为信任的兄弟,此时站在如今城主身边,于城楼之上藐视自己时,他的脸色骤变,双拳紧攥,青筋乍起,显然是怒极、恨极。

殷无极淡淡地扫了一眼东南方紧闭的城门,与城上聚集的强大魔修们,似笑非笑地问道:“赫连景,你叛了我吗?”

“殿下,非我叛你,是人叛我!”赫连景跪在地上,脊背俯下,额头猛地嗑在地面,双目血红:“那人曾是我的兄弟,是他叛我——”

渡劫期沉重的威压落在他的脊背上,让他浑身都在颤抖,那种空前的恐怖与压制,让他脊背出了一身冷汗。

“军机泄露,该当何罪?”大魔跳下战车,先是看了一眼自己令行禁止的兵,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前锋,略略勾了一下嘴角,悠然道。

“任凭殿下处置。”他痛苦地闭着眼,等待着被殿下杀了立威。

“泄露军机,回来罚你。”殷无极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临阵换将乃是大忌,既然是他叛你,就去斩了他的脑袋带回来,减轻你的罪行。”

“您不杀我……”

“回来再领罚。”

“是!殿下!”赫连景从地上站起来,才觉冷汗淋漓。

他惊于自己还活着,却又疑于殷无极过于镇定的神色,紧接着,他看见了其他城门的烽烟。

“听过一句话吗,兵者,诡道也,你这里放出去的风声,足够引蛇出洞了。”殷无极心情极好,淡淡地笑道:“这儿人多了,其余三路,就可以顺利了。”

他其实根本没完全信任前城主的这群部下,哪怕对方已经失势,认过主君之人,要使其诚心归附,还要继续磋磨。

“而这些力量被集中到这里,正好,省了我一个个找上门的力气。”那长发利落束起,玄金劲装,披轻甲的青年,随手将手中剑扬起半寸,扬声笑道:“儿郎们,攻——”

“将功折罪吧,赫连大哥。”殷无极一句低语,又悄无声息地落在男人的耳间,无人听见,却让男人心中猛然一振。“他们,还以为是前城主的旧部卷土重来,你是不是得告诉他们,不是啊?”

赫连景的眼血红,战意与愤怒在胸腔之中鼓荡着,恨不得吃那城墙之上的叛徒之肉。

此战乃是他好不容易获得的晋升之机,殿下已经对他另眼相看了,都毁了,都毁了——

但殿下不杀他,是殿下之仁慈,是殿下给他的,最后一个机会!

他手中握着自己的宽剑,带着自己的部下心腹,如一把锐利的剑,刺向对方看上去强势,却在火力之中,显得不堪一击的阵容。

“给我轰过去,老二的头,你们谁也别动,我亲手拧下来!”赫连景对着自己的属下冷冷地道:“老子要让他知道,害我,会付出什么代价!”

一个清雅的声音又在殷无极的脑海响起:“上古时代,诸葛武侯七擒孟获,却又七纵之,使其诚心归服,不再为敌。驯狼之道,恩威并施,若其有异心,纵之,再擒之,若再叛,再纵,然后可用。”

谢衍纵了他几次呢?五次了。

仙门大会上饶他一命;关进监牢前私放;道门追兵前,以剑意掩护他逃脱;又在流离谷前,纵他入魔洲;天劫之后,更是纵他以大魔之身如此遨游魔洲。

他驯养了他吗?当然。可他却又把他放归于天地,要他成为离乡的游子,只能于魔洲苦苦思念。

那些他曾经的教导,却早就流在了他的血管里。

“我觉得,他们可能没有意识到,真正的对手到底是谁。”殷无极看着那全部被吸引到先锋处的魔修攻势,在他看来,简直是随便拿功法犁地,简直错漏百出。

而赫连景带着他的精锐,驾驭魔兽机甲,左突右冲,竟是火力更强,更灵活。

“柳清,我的弓。”他淡淡地笑道:“不说别的,君子六艺之中,数术与射术,我学的最好。”

“……在雪中射奔跑的豹眼,可不是个容易事啊。”

柳清负责军需,三人立即抬出弓与箭,为殿下呈上。

大魔接过自己打制的重弓,放在手中轻轻一掂,重量刚好趁手。于是他从箭筒中抽出三支羽箭,每一支的表面,他都用手一拢,一簇黑火便陡然燃起。

那是他的天生火,足以烧的人神魂俱碎,化为灰烬。

“城墙上的,是这龙隐城守将,安和,对吧?”

“是的,殿下。”情报官说道:“他调集了精锐固守东南。”

“若我破之,龙隐城再无阻碍?”

“再无阻碍。”

于是殷无极笑了,然后弯弓搭箭,问道:“猜一猜,我能不能射中他们城墙上的守将?”

第166章 阳关故人

殷无极张弓搭箭, 手臂拉弦至满月。

一支追魂索命的箭,携着一束灼灼的火,刹那间划破长空。

箭追着那守将而去, 哪怕那魔修及时抵挡, 可过于碾压的境界, 要那羽箭刺穿他的三层防御法器,摧枯拉朽般破去他护体魔气, 然后, 直中他的心口。

那名为安和的守将,一箭即倒, 转瞬间被大魔之火烧为灰烬。

“中了——”他听见耳畔是魔兵的高呼, 声震层云, “殿下战无不胜!”

殷无极的火极是霸道,只要一时不慎, 让其附着于身上,就会转瞬间被挫骨扬灰。而那魔气之火哪怕离了殷无极,也亦然随他之意而动, 像是无害之萤火, 在这东南城门之上漂浮着。

可那密度太大了,哪怕只是衣角碰到一下, 那城楼上的魔修,都会转瞬化为一簇火, 一瞬间被燃尽。不多时,城楼之上, 已经被烧的干干净净。

城中之人纷纷向天望去,却见一簇黑火将半边天际灼的大亮,焰心是红赤之色, 一瞬间席卷那南部魔洲的天空。

殷无极还保持着拉弦的姿势,他笑着,用手弹了一下空弦,铮然有声。

“当然会中。”他心里想:“当年我可是手腕上悬着沙袋,拉足足一千石的弓,去射那荷花上的蜻蜓翅膀,若是射落了花瓣,他还会说我不懂风雅,要用戒尺敲我的后背……”

夏日的莲花池中,白衣先生载着少年,泛舟行过荷叶田田。

那位曾经的天问先生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我对你的要求高,是对你的期望足够高,唯有今日努力,你未来才不会吃太多苦。”

当年的他,并不懂为何谢衍对他的要求那么高,四书五经,君子六艺,儒兵墨法,天工机甲,他样样都必须做到最好,就好像差上一点儿都不行。

千年前,谢衍便将一切算中。

他号天问先生,莫不是早就知道他命中注定入魔,早已预料到今日之相隔万里,那些在和平的仙门毫无用武之地的技艺,最终,都将成为他在北渊洲征战杀伐的利刃。

可他依然还是把所有的东西,都教给了他。

原来他的师父,是真的把他当做身上落下的骨肉,当做世上至亲之人。

那些疼爱,那些关切,那些藏在严厉要求之下的谆谆教诲,那些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柔,唯有真正离开他,走过一段艰难险阻的人生路,再回首看去时,才会重新想起。

殷无极用力地呼吸了一口魔洲带着血腥气的风,将记忆之中染在白衣上的莲香压回心底。

渡劫的大魔,一出手就是丝毫不讲道理。他的境界已至渡劫,自然也得渡劫老祖来拦他,而这座城中最高修为,不过是方才通过政/变上位的原副城主,境界才大乘初期。

凭这城墙之上的庸人,想要制止他夺城,简直是发梦。

这斩将之功,他不打算让给手下,而是收入囊中。

“大将已死,还不速速投降?”耳边传来嘹亮号角声。“投降不杀——”

“麻烦都清理完了,咱们的前锋,看上去也挺争气啊。”殷无极随意看向赫连景与他的精锐小队,发现他们驾驭魔兽机关甲,几乎将那些迎战的守城兵屠戮殆尽,心中满意。“走吧,随我进城。”

东南城门,本该是最坚固的防御,被无数结界与防御阵法笼罩,但当那古朴的凶剑被殷无极挥动时,一道剑光便向那城门斩去。

他剑出洪荒,连雷劫也能斩开,何况这一小小城门。

城门轰然崩裂,碎成石块。

而为首之大魔,玄衣披甲,长发高高束起,便于行动。墨色的发尾在腰部一扫一扫,他行止之间,比起一名斩将夺旗的将领,更像是生而为魔中之魔,手腕一转,眉眼微扬,皆是一股狂傲的风流。

“东南城破,西南破,北面城门也危险了——”

“他们、他们进城了——”

龙隐城不久前才经历过内部动荡,那时,城中杀得人都能把地上的石砖用血洗一遍,还没到半年呢,便又有敌人入城了。

这乱世,只要是被破的城,皆是没有好命。这些暴戾恣睢的大魔修,才不懂治理,脑子里只有掠夺。他们但凡入城,几乎都是要把原住民屠上一遍,搜刮他们的家财与美貌儿女,再把失败方的平民充入奴籍。

龙隐城平民百姓纷纷避回家中,匆匆收拾着自己家的值钱物品,战战兢兢地藏着,试图避开入城乱军最凶狠的时刻,在这弱肉强食的北渊,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谁又会在乎,自己踩死了一只蝼蚁呢?

殷无极看到街上一空,哪怕是无家可归之人,也尽力藏进小巷之中,力求这大魔修与其手下兵卒不要发现。

“赫连景,出列。”

“是,殿下。”

“带上你的人,我要去城主府。”殷无极回头,又扬声道:“柳清,带上军需营,去库房清点,执锐队随行。其余人,还记得我和你们说过什么吗?”

“不可屠城,不可扰民,不可淫.人.妻女,不可夺人财物。”他们答完,又笑道:“殿下,您教我们的道理,我们都记着呢。”

他们一路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反抗,这么一笑,气氛顿时轻松不少。

殷无极从东南入城时,带的皆是精锐,拢共不过三百人,虽有他一箭杀了城上所有守军的缘故,但城中戒备如此之松懈,可见这龙隐城内部早已混乱成了什么程度。

“记住了,那就快去支援其他人,柳三刀还在东边苦战。”殷无极迅速调拨了一队前往支援,自己却看向那城中紧紧闭着的门。

北渊洲的平民百姓,在这与魔修共生的漫长时光之中,早就不再信任任何上位者。现在他们藏在家中,无非是在绝望地猜测,这一次的大魔,是要屠城,还是把他们征去为奴,又或是更过分些的,炼蛊与化尸。

他若想要把这座城变成自己的东西,那必须要用实实在在的王道,将民心收归己用。

“南部门户,背靠流离城,这里是离仙门最近的地方。”他心里想:“这也是离他的家,离谢云霁,最近的地方……”

他得守着这里。

城主府中已经没了人,看样子是知道来犯者乃是渡劫大魔,那夺权中胜利的城主,知道自己才大乘初期,根本没有与其对抗的能力。

这些魔修哪里会治理,只是在你争我夺,当他杀光了半座城的前城主心腹,这龙隐城的机能瘫痪大半,加上魔洲的守军都是豢养私兵,听说攻城者为渡劫殿下,都闻风而逃。

殷无极踏着城主府近乎骄奢的七色魔晶矿铺就的路,仰头看了看这金碧辉煌,只觉荒唐。

“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人,用这么多的灵矿装饰建筑。”他双手环臂,怀中抱剑,看了两眼,只觉得挑战了他的审美底线,没好气地道:“全拆了都能装满好几间库房,暴殄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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