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第246章

故人,故人啊。

千年已矣,他在这茫茫的人世间,也只剩下这一个故人了。

“你怎么回事……”殷无极亦然明白那种他乡遇故知的激荡感,他心中也不平静,在遇到萧珩之前他独自撑着一切,哪怕足以应付,却难免有一种孤独感。

这世上能让他交付后背的兄弟不多,萧重明算一个。

这次他肯毫不犹豫地率军来投,不仅是雪中送炭,更是让他那始终徘徊不去的失重感,终于有了一个落定。

这世上流离之人,不止他一个。

“萧——你干什么?”殷无极不怎么防他,竟是被他的臂膀揽上来,直接抱起他的腰,像是对弟弟一样,几乎幼稚地抱着他转了一圈。

殷无极刚想一肘把他击飞,却见到男人脸上毫不掩饰的喜悦之情。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做得到,我就知道——你会来!”萧珩方才压着所有的情绪,现在真正见了面,与他如往日那样交谈了几句,那些隐含的情感便迸发出来。

“老子听说你来了魔洲,却一直被追杀,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沉沦下去——五十年,我闭关冲击大乘出来后,替你砍了几个欺负你的狗东西,但一想,这些仇人还是得留几个,让我弟自己砍,才能出的了一口恶气——”

他一不靠谱,嘴上就跑马,直接把心里话给倒了个明白。

“老子早就想来找你了,但这作孽的雷劫追着我跑,烦得很。”

“你这小子,整个北渊乱跑的,一般收到你消息都是两三个月后了,来无影去无踪的,和谁学的?”

“来给哥瞧瞧,瘦了不少,比在仙门时更凶了。我就说你那时候还嫩得很,还是个小狼崽子,咬人就那么凶,现在肯定更强——”

“谁是你弟?”殷无极冷笑一声,无涯剑出鞘,横在他的脖颈上,“给我放手,萧重明,你又没比我大多少!”

“比你大一天也是你哥。”萧珩那张萧疏俊朗的脸上露出笑容,下颌处却有些胡茬,显然是充满了征伐的男人气息,他用力地勾住殷无极的脖子,甚至毫不在乎脖颈上的剑,道:“我弟信我,连我的兵都敢放,才不会真砍我,吓唬谁呢?”又摸了摸自己的胡茬,哈哈一笑:“走了,带我去看看你的城。”

“我比你境界高,又是你主君,你放不放肆啊。”殷无极见他和滚刀肉一样,半点也制不住,只得任由他揽过来,却也是笑了。

不为什么,就是高兴。

一股黄沙与血腥的气息蕴在他的盔甲上,让将军的侧脸硬朗而深邃,而他似乎还有些异族血统,眼眸在阳光底下,有种近乎琥珀的颜色。

“正经时候才叫呢。”

“你这人,就没个正形。”

“哈哈,哥哥我可帅了,女修都见了腿软。”

“被你吓晕的。”

见到两边主帅从君臣模式,瞬间兄弟相称,两边的队伍都陷入了短暂的失语。

萧珩的魔兵训练有素,对将军的话向来不会有半分质疑,他既然选了这位渡劫殿下,那这座城以后就是他们的落脚点,旁边这座城的守军,更是他们未来的同僚了。

柳三刀沉默了半天,才想起在城墙上他一个劲地说“狼王”叛主的斐然历史。

他开始思考自己能在萧珩的枪下活多久。

殷无极带着萧珩走进城中,他的手下已经开始收拾残局。但哪怕并没有扰民,整座龙隐城里还是充斥着一股压抑的氛围,这股凝重感,在萧珩与他的狼王军入城之后,更加明显。

一名渡劫殿下,一名大乘魔王。

魔洲新的势力要在这里组建了,而作为起点的龙隐城,会走向怎样的未来?

看到他真正做到了不扰民,萧珩哪怕知道殷无极的性子,他浑身的血还是在一瞬间沸腾起来。无他,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在魔洲见到经过一场夺城战,却仍然平静的城池。

“不犯城中平民,你教的他们?”

“是啊。”殷无极负着手,与萧珩并肩走在城中,他之前打这座城的时候还没有仔细看过,现在再看,只见城中的建筑多为南部风格,参差错落,倘若陷入巷战,一定会复杂万分。

他必须要获得民心,才能真正把这座城变成自己的,不然,他只会是坐在那个位置之上,等着旁人来推翻的一个象征而已。

“你怎么从龙隐山打下的矿场?”

“我说,要为他们废除奴籍,转为军籍……”

萧珩眼神极亮地看过来,像是闻到肉味的狗。

殷无极立即横剑,警告他:“不许再抱着我转圈,喂,萧重明——”

萧珩见他这副炸了毛的模样,越发觉得好玩,便笑道:“我那不是太高兴了嘛,你这小子,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等到渡劫天雷结束了,我才知道,那个引得整个魔洲轰动的居然是你。”

他说罢,又把手枕在脑后,正经了神色,道:“说真的,你告诉我,你是打算只把这些和你起义的人废除奴籍,还是打算——”

“当然是整个北渊洲。”

“……”

殷无极说的轻描淡写,但他久没听到回复,却侧头看过去,却见萧珩的神色变了变,沉默良久,才极为正色地对他道:“主君,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知道。”殷无极抱着剑,神色平静:“整个魔洲会对我群起而攻之。”

“那你还承诺,把这批奴隶放了,是他们有功,说白了他们是你救的,就是你的私产,没人会有异议。”萧珩紧紧地盯着他,认真地道:“但你若要释放所有——即使只是龙隐城的奴籍,很快,将会有魔王组成联盟,将你这还未建立起的势力,扼杀在摇篮里,你,难道不怕?”

“我若怕了,就不会选择在这里动刀。”殷无极转过身,袖袍猎猎,长发飞扬,少年的意气,儒者的仁义与天生大魔的狂妄,很好地糅合在他身上,要他的背影像一把锐利的剑,有着让人心折的锋芒。“你怕了吗,萧重明?若是你怕了,现在还可以带着你的人转头离去。”

“我不拦你。”他的绯眸一阖,复而睁开,看向将军轮廓深邃的侧脸。

“我怕了?”萧珩看着他异常端肃的神情,竟是笑了,格外不羁而疏狂:“你在说什么,老子会怕?”

“……你的肩膀在颤抖,为什么?”

“为什么?当然是兴奋,你知道吗,殷无极,我在等你这样的主君,足足等了一千年!够久了,够久了!”

他意气风发地道:“你可还记得,我曾对你说过,我要做什么吗?”

殷无极看了他一眼,忽的笑了,道:“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他大笑道:“我的君王啊,这个北渊洲,已经有数千年不变了,合该有一声惊雷,炸响在这整座天穹之上,让那些自视甚高,狂妄自大的大魔——惶惶不可终日。”

“你站在起点上,我亦然是,这个时代,属于你,属于我!”

“你若问我敢不敢做,我的回答当然是——敢!”

“不值得我忠的主君,我会背主,甚至反戈一击,但若那主君是你,只要今日之你不变,我便永远不叛。”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殷无极,你敢接受我的效忠吗?”

萧珩将枪横在他的面前,枪尖一簇烈烈寒光,而一双鹰扬虎视的眼眸中,满是挑衅之意。

“怎么不敢。”殷无极亦然抽出无涯剑,那剑锋与枪尖相触时,一声金铁交击,寒光烈烈。“今日之誓,至死不忘。”

说罢,他看向萧珩,眼底有着一星两点的笑意,道:“萧将军,若我为君王,是不会让你生白发的。”

萧珩仍然身着鳞甲,却不再是当年那样落魄,长发被他束在脑后,竟是别样的潇洒。而他哪怕在魔洲沙场征伐,多年过去,他还是那个落日孤城下的将军。

多少次贬谪,多少次挫败,都摧不垮他的意志。

可他却会因为一句话而动容。

“好,以后我萧某人,就是你的枪与你的盾。”萧珩看着他,像是看着自己的君主,又像是看着一个久别的手足兄弟。

披肝沥胆与英雄柔肠,终究还是征服了一头孤戾骄傲的狼。

“君王啊,你可别让我,真的生了白发啊。”

第168章 道子飘凌

白衣的圣人循着卦象而来, 看到的是一场皇城大火。

他站在城郊的高山之巅,衣摆猎猎飞扬,却见山下皇城刀兵四起, 火光冲天, 四面城门洞开, 有披坚执锐的乱兵闯入王都,将这乾坤彻底颠覆。

乱世多枭雄, 地方有人起兵逐鹿, 求仙问道也救不了流逝的国运。

王朝永续,不过凡人的妄念罢了。

谢衍居高临下地望向遥远皇城, 一切血色与杀戮尽在他的神识笼罩之下, 而他的神色漠然无情, 并无半点插手的意思,好似仙神自云端, 有种不涉红尘的缥缈之气。

他的背后的皇家道观,在漆夜中陷入寂静。道家的香火气息极浓,有人彻夜问道, 灵气激荡, 却深感悲恸无力。

圣人淡淡一笑,抬眸, 看了一眼那写着“白云观”的牌匾,然后随手一拂, 那紧闭的观门便轰然洞开,露出幽深的内里。

谢衍抬脚, 跨入门槛。

他如一片缥缈的白影,行过这清气缭绕的道观,金刚像陈列在进门两侧, 绘着精妙绝伦的壁画,香火气息想要沾染他的衣袂,却又退避三舍。让那手执儒卷的白衣圣贤一路畅行无阻,不多时,便到了三清殿前。

他此次来寻的,便是天道指引的师徒之缘。

此人是天潢贵胄,无意于皇位之争,却又天资极佳,颇具仙缘。他于早年出家清修,在皇家道观做了道士,一边跟随国师修行,一边看顾国运,为当今皇帝祈福、祭祀、延续紫气。

而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气数已尽之国,迟早有一日会覆灭。

他出身道门,为道门之俗世弟子,卦象却显示,他本是儒家圣人的真传大弟子。

而殷无极,本不是天道为他安排的弟子,那写在天命里的缘,不是师徒之缘,更非爱恨纠葛,而是经久的相杀之相。

从今往后,仙魔两别,他与殷别崖迟早兵戈相向,为宿世冤仇。

师与弟子,本该是相互扶持,如今却要动刀兵、起干戈、甚至杀至只余一人,何其可笑?

若是喜欢谁,收谁做弟子,都要天道安排好,他这个圣人,当的与傀儡有什么分别?

殷无极叛门已过去数年,他的情绪依旧不高,旁人只觉圣人心思更加莫测,手段也更雷厉风行,好似剥去了仅剩的一丝感情,彻底成为神坛上的白玉神像。

但是儒宗不可无后继者,圣人不可无弟子,这无益于仙道稳定。

所以道祖上一次与他对弈时,建议他再收几名弟子。有了新人,旧人带来的怅然与憾恨,自然也就淡去了。

道祖提及此事时,是在长清洞府。

谢衍端坐于他的面前,手中执棋,眸间清寒,毫无情绪,但他却是许久未落子。

道祖本以为他不会应,却听见圣人道:“可。”

“我以为你还会固执己见。”道祖开玩笑道:“毕竟你能为他做出违逆天道,私入魔洲之事,于你来说,这已是极不寻常。”

“这是为仙门计。”谢衍微微阖起眸,却仿佛从黑暗里看到那孩子双眸幽幽的火。

青年踏着花,旋身回望,绯唇扬起时,竟是灼灼如三秋之风月,望着他时,眉目间凝着的是缱绻一生的情意。

他笑着唤他:“师尊、师尊。”

而转眼间,那张笑靥便带着极致的憎恨与痛苦,连眼神也仿佛质问。

棋子落在棋盘上,将道祖的黑子杀的片甲不留。

“你的性子这般凌厉,又怎么养的好孩子,上一个,性子那样激烈,你不去纠正,反而护的厉害。”道祖叹息着摇了摇头,抚过长髯,道:“谢小友可有打算?这一回,还要那些名门正派的精英弟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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