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官上任三把火,殷城主为了拆分前城主与前前城主的势力,直接把风月楼解散了。
因为美貌被卖入楼中,被迫倚栏卖笑的女子不花一分钱赎身,便拿回了自己的身契,此恩如同再造,她们自然是对城主感激万分。当初被强迫卖掉的姑娘,自然是与家人团聚;被家人卖入花楼的,则是不愿回家,便申请自立门户,很多都开起了酒肆、脂粉店、首饰店等等,算是开始新的生活。
可是炉鼎便不一样了。
她们绝大多数是女子,数量稀少,早就在各个大魔、势力与家族那里挂了号,风月楼一倒,自然有不少城中老人在观察新城主的行事作风。见殷无极重心在开拓商路之上,对这些炉鼎并没有收用的心思,大魔们便蠢蠢欲动,竟是出手明抢暗夺,悄无声息地将她们圈禁起来。
失去庇护的炉鼎,宛如风中的浮萍,只能成为某些大魔的禁/脔。可是这一回,她们连如风月楼这般把她们当商品的地方都没有,就算被玩死了,也只是大魔处置自己的私产,连呼喊声都无法传出高墙。
而这魔洲,自古是强者主宰弱者,又有何处鸣冤呢?
谁又会为她们出头呢?
*
魔兽蹄踏烈火,皮毛光滑,极是威风凛凛。
城主的黑金色车驾位于最前,替他驾驭魔兽的,是一名高大俊朗的男人。
他的身上有着沙场宿将的老辣,锐利的眼睛逐一扫过那些围拢上来的人,似乎没有人的杀意能够躲过他的火眼金睛。
八名精挑细选的卫士随行身侧,皆是萧珩狼王军的精英,一人一骑,披坚执锐。人数虽少,却将城主护的密不透风,可见萧珩谨慎。
殷无极方才从军营出来,看望了一圈当时与他从矿场起事的魔修兄弟。
如今他们有一技之长的,已经各司其职,投入到他兴建的工坊中,开始按照殷无极画的图纸生产天工机关甲。他们甚至还改良了城中水渠,批量制造魔火铳等等,将城中设施与防御更换一新。其余的,皆是在萧珩的操练下,无论是纪律还是战斗力,皆是拔高了一大截,军容焕然一新。
紧接着,他又去集市看了一圈当前市场上流通的货品,发现来自仙门的法器,大多数是误入魔洲的仙修遗物,最是价格高昂,数量稀少。而魔洲本地的货物与法器,制作工艺粗糙,功能单一,尤其是缺少法修类的法宝。
可魔洲多矿产,一堆魔晶石花不出去,只能用于修炼,导致很多魔修空有境界,却欠缺在功法上,不知如何提升。
殷无极一边心中想着事情,没有注意到城主仪仗已经进入了茶楼酒肆林立的西城。
魔洲的民风粗犷豪放,新任城主不仅实力强劲,为渡劫大魔,更是容貌出众,性格也不酷烈,自然是极受欢迎。
商小棠握紧了手中金钗,上面沾着足以侵蚀魔体的毒,坐在茶馆的一角。
她想起那个递给她毒药,声音不男不女的魔修,总觉得记忆像雾气一样迷蒙,她摇了摇头,眼中突然浮现恍惚,随即又坚定了信念,看向远处。
近了,城主的车驾近了。
少女站起身,将面纱取下,露出她清新娇美的容貌。她深呼一口气,将自己准备的火红凤凰花扎成一束,走入人群,然后,她看到那被人群团团围住的大魔。
玄衣大魔只是一回眸,她的瞳孔中,便缓缓跳动起一束绯色的火。
她咬着唇齿,对抗着那高位对低位的绝对压制,然后挤到人群中,试图往他身边走。有好心的魔修看着她是个小姑娘,手里还抱着花,便也不为难她,不多时,她便到达了殷无极身边。
城主正在和一名女子说话。
是风月楼散后,出来谋生的白蕊。
“我记得,你是……”殷无极看她容貌清丽,想了一下,道:“那日我带人查封风月楼时,那个被吊在房梁上的……”
“妾,谢城主再造之恩。”白蕊见了他,泪水立即就溢出来了。
“你们过得怎么样?”
“风月楼解散后,我终于回家,但是老父已经……”她擦去眼角的泪水,又高兴道:“现在,我开了一家点心店面,虽然赚的不多,但是也足以糊口了,也多谢城主让府上采买优先光顾我们的生意……”
渡劫大魔早已辟谷,明眼人都清楚,城主府压根不需要这类花用。
这采买款项,本质上还是在鼓励这些可怜人另谋出路,买来的东西,也都分给了在城主府中工作,还未辟谷的低阶魔修,算是一项福利。
“你家的栗子糕软糯,味道很好。”殷无极接过她手中盖着布的篮子,却是收下了,然后淡淡地笑道:“供给府里的点心,糖再多放一些,我爱吃偏甜的。”
“殿下……”白蕊怔了一下,没想到他真的会吃,还能准确地说出口味。这并不会让人觉得是居高临下的怜悯,而是真正地尊重了她的手艺,意外的温柔。
“如果有困难,可以去找柳清。”殷无极拢了袖,掀起眼帘,绯眸好似并不灼人的幽火,让人觉得亲近却不刻意。
跟随在他身侧的柳清上前一步,递上牌子,微笑道:“有事来找我,我以前也与你一样。”
白蕊看向那个脸上毁容的男人,怔怔不语,道:“大人与我们……一样?”
柳清笑了,哪怕脸上疤痕狰狞,却莫名显得如水温润,他道:“我以前也是风月楼的炉鼎。”
殷无极说罢,却觉得自己的玄色衣袖被人拽住。他低头看去,却见一名年轻稚嫩的少女,怀里正捧着灼灼的凤凰花。
他在识海中种满了魔洲的凤凰花,作为他对师尊思念的明证。
如今,殷无极见小姑娘抱着这种花,便天然有了些好感。于是他弯下腰,笑着问道:“给我的?”
商小棠点头,露出一个天真羞涩的笑容:“殿下,我是代我的娘亲感谢您。”
殷无极伸手便要接过。
可就在那一瞬间,萧珩却如幽灵一样,出现在少女的背面,在她要仰头献花的那一刻,当场抓住了她藏在袖中的左手。力道之大,足以捏碎她的骨骼。
而她的食指与中指之间,赫然藏着一根极为锋利的金钗,上面暗光一片。
殷无极的神色蓦然一冷:“行刺?”
“腐骨毒?”萧珩的声音极为冰冷慑人,他道:“这可不是筑基期的小姑娘能得到的东西,说吧,谁派你来的?为了什么?”
商小棠的眼神有一瞬涣散,而殷无极的手指,却点上了她的额心。
“说说看吧?”殷无极的神情平静,道:“为什么来刺杀我?”
他性格本就雷厉风行,对于此刻,并无任何循循善诱的耐心,当即便直接攻破她的心灵防线,直接逼出她的来意。
“娘亲是炉鼎,被你赶出了风月楼,没有地方可以去,也摆脱不了这种体质……生活,除了出卖自己的身体,我们怎么生活?”
少女明明年岁不大,声音却透着怨恨,“她被高位大魔圈禁起来,采补取乐。在吸尽她的修为后,甚至还……割去舌头,挖去眼睛,弃尸于后院里,以凌/虐娘亲来报复你的解散风月楼的政令……若非我逃走了、我、我……”
“凭什么,凭什么啊……”
“他们报复你,为什么要牵扯上我们啊。”她哭着道:“为什么你们大魔,总要践踏我们获得快乐,我们除了有这个炉鼎体质之外,又做错什么了?我们天生便该被当做物件吗?”
“你杀了我吧,杀了我!我才不要被你们大魔来回转手,蹂/躏折磨。”
萧珩本以为她是那些被洗脑利用的傀儡刺客,一时间也怔住了,抬头看向殷无极,却见他负着手,神色一凝,显然是从未接到过这方面的消息。
很快,那些亲和,儒雅与温柔,皆是从殷无极的身上褪去了。
玄袍无风自动,要他原本收敛的极好的魔气骤然外溢,近乎暴烈。
只是一瞬间,整条街道的人都感觉到近乎沉重的压力,那比苍穹还要高远,比原野还要广袤,只会让人发自内心地臣服于他,想要跪倒在他的脚下。
萧珩知道,他动怒了。
“是吗?有人在暗地里搜罗我解放出的炉鼎呀。”殷无极忽然笑了,那如三秋风月的容色,此时却覆着一层寒冰,极为慑人。
他略略抬起绯眸,看着那一举一动已经为他所控,逃不出他手掌心的少女,微笑道:“好了,萧珩,可以放开她了。我要细细地去查一查,这些暗地里给我难堪的,究竟有谁。”
当日傍晚,一份名单就摆在了城主的案台上。
殷无极的黑袍逶迤,掠过那冰冷的砖石。他走近桌案,修长的手按在了名单之上,指尖一个个划过上面的名字。
可见,他在忙于商路的时候,城中到底有多少人在暗中与他作对。
这些狡猾的大魔,看着城主位上的人流水一样地换,心中笃定无人敢对他们动刀,每一次投诚都干脆利落。他们明面上对他的一切决定极为拥护,暗地里却在恶心他,给他下绊子,抹黑他的政令,污蔑他的决定。
若是他迟一些发现,恐怕想要收回民心,都不好收了。
“你打算怎么做?”萧珩倚着墙根,抱着臂,道:“我先说明,我支持你的一切决定。但是我觉得,仙门那一套以德服人的做法——”
“随我来,萧重明!”
殷无极的手移到了腰间的无涯剑上,只是一瞬抽剑,便是寒光冽冽。而那骤然腾起的剑风,竟是让原本闭合的书房大门蓦然洞开。
“我已经足够给他们面子,这些狗东西,好好说话听不懂,那么就用魔洲的规矩!”
萧珩站直了身子,忽然有一种极为玄妙的预感。他的眸光猛然一闭,又霍然睁开,脸上也浮现出跃跃欲试的笑容。
那孤直如利剑,一往无前的大魔,仰天大笑着,出门而去。
“若是无法以德服人,剑也是很好的说服手段!”
第173章 身赴鸿门
十月十日, 秋风起。正是肃杀时。
殷无极没有冒进,如年轻时,直接杀上大魔的大门, 而是让柳云天的城防队, 将散落各处原风月楼炉鼎花魁重新聚集起来, 细细询问。
这么一问,果然不得了。
豺狼一死, 又来虎豹。倒了一个风月楼, 上下游的利益链条却没有被斩断。那些觊觎炉鼎的势力,手中早就有了一串名单, 他们无声无息让那些价值高的炉鼎“消失”, 甚至有些人, 压根不在殷无极手中的名册上,可见中间也有说不清的利益勾连。
让姑娘们的关系网相互印证, 排查出的消失人数,竟然比他想象中多得多。
“五十一人?”
“流霜姐姐,还有芳信, 琼枝, 小雀儿也不见了。”说话的是白蕊:“小雀儿身为男子,也是纯阴体质, 有好些大魔好这一口,根本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之前为什么不报?”殷无极刚刚听过柳云天的汇报, 名单上面根本没有这些名字。
“当初,在风月楼倒前, 就有风声……”白蕊犹豫了一下。“那时候,大家都不知道殿下的为人。”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殷无极初来, 他的很多行动,在当地的大魔眼中都是透明的。之所以不与他硬碰硬,也只是对他的渡劫修为有几分忌惮罢了。
而这些消失的炉鼎,有些是被动,有些是自愿离去的。
比起相信未知的大魔那虚无缥缈的人品,不如找一个更加坚实的靠山。种种选择,皆是人性。
白蕊的店刚刚被砸,不知是谁雇来的地痞流氓,修为倒是不高,说话却污秽下流。这些个流氓砸完她的店还不够,又指着她的鼻子骂她荡/妇,说她不知道被多少人睡过。
可她不会功法,只是空有金丹修为,连有些蛮力的锻体流氓都打不过,气的她一个劲地在抹眼泪,差点被他们当众撕开衣服羞辱。若不是柳云天刚好赶到,教训了流氓,把她带回城主府,她还不知道会遭遇什么。
而一问其他人,却是差不多的遭遇。没有在大庭广众下伤及性命,但是尊严碎了一地,更名换姓也宣告失败,有些姑娘已经有了如意的郎君,被这样一闹,连未婚夫都退了婚,一时间,城主府内的啜泣声连成一片。
殷无极一时间陷入沉默,他意识到,在没有改变这根深蒂固的偏见的时候,“重新开始”是多么空洞的漂亮话。
也难怪商小棠会绝望到来行刺他,即使是咒术放大了杀意,但也足以体现她们的迷茫和彷徨。
“是我的错误。”殷无极按了按眉心,绯眸微微阖起,按捺着魔性中涌动的暴躁。
他的神情平静如不起波澜的海,却在反思自己的错误。“我把一切想的过于简单,推倒了风月楼,本以为是解救你们,却没想到……”会让她们陷入到进退维谷的局面中。
“城主说什么话呀。”开腔的是个曾经的歌姬,她有着清甜婉转的好嗓子,说起话来也像黄莺,她巧笑倩兮:“是您告诉我们,炉鼎也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不用像个物件一样,被用坏便丢掉。”
“我们真的做了一场特别美好的梦,哪怕这时日再短,我们也拥有过啊,这就够了,真的……很感激您。”
殷无极再次望去,却见一屋子的女子,褪去了曾经的浓妆华服,望着他的模样,皆是笑中带泪。
也许最初有过不理解,有茫然,甚至对他有些打破了原有生活的埋怨,甚至还有人恶意地猜测,这位年轻的殿下推倒风月楼,是为了把这些貌美的炉鼎皆充入自己的后宫。